兩日後。
洛陽城承天門下,人山人海。
今日乃是會試放榜之日,這是龍還是蟲,立馬就見分曉了,人們神情緊張也在所難免。
少頃,便見幾名官員面露春風笑意地走來。
其中一人雙手高舉一張紅底貼告,口中大聲唱諾:“今科會試爲國朝取士一百五十三人……”
一聲出,全場肅靜,鴉雀無聲,唯有那急促的呼吸聲表明承天門外的士子百姓并非石像所雕,而是活生生的人!
當然,在場的大多都是寒門學子,以及名門世家派來打探第一手消息的家仆小厮。
而那些自诩名門世家的士子則是邀上三五好友或者同窗知己,彙聚于各大酒樓,一邊飲酒作詩,一邊靜候佳音,擺出一副自己必定能夠金榜題名的模樣,其實内心深處也是緊張的要死。
畢竟會試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而和洛陽的喧鬧相比,長安此時要清冷許多。
李諾那首“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也将成爲大胤朝的絕唱。
除非天子再度改弦更張,舍棄洛陽,将國都遷回長安。
“夫君,今日乃是放榜日,你不去洛陽看看新科士子嗎?”
葉箐雨一邊笑着說着,一邊将一枚杏果塞入李諾嘴裏。
享受着娘子體貼的服侍,李諾搖頭道:“這有什麽好看的?前十名都是我評定的。”
正在練劍的绮羅放下手中軟劍,擦了擦汗,問道道:“姑爺,我哥真中了第三?”
李諾點頭道:“你哥的策論當屬第一,但前面經義有時分,詩詞部分不及崔立言和盧枝山。”
绮羅興奮地眼珠子直溜轉:“真沒想到我哥這麽厲害!可是不對啊,考卷不是糊名重新謄寫的嗎?姑爺你怎麽認定那卷子就是我哥寫的?”
“字迹可以謄寫隐藏,但是文字中所蘊含的精神卻不會騙人。”
李諾自信一笑。
他之前可是經常性和崔立言、盧枝山等人讨論策論,對他們在文字中表達的志向和抱負可是一清二楚。
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投其所好……
不過真如此的話,他也認了!
隻要能寫出符合他心意的策論,他肯定不會因人而異而不給評定優等名次。
今科取士的結果也是很快傳到了長安。
和李諾推斷的一模一樣,崔立言中了會元,盧枝山和鄭勝之依次爲第二和第三……
其實李諾對崔立言的心思是也是很複雜的。畢竟中間隔了一個崔無悔。
而想要給葉長卿徹底翻案,那麽崔無悔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一個坎。
說到底,他遲早有一天是要和崔無悔徹底決裂,乃至一戰!
……
李諾作爲主考官,其實應該要去洛陽别院,或者将長安城西宅院大門大開才是。
因爲那這些金榜題名的考生,尤其是他欽點的前十,肯定都要親自上門拜訪,答謝他這位“恩師”的。
然而他卻是吩咐了下去,不管是誰來他府上,都閉門謝客。
他當這個主考官,并不是爲了培植黨羽。
他隻是爲了“儒道之師”這個名号。
有了這個名号,那麽他就從儒士這一身份進階成了大儒。
換句話說,從今往後在整個儒林,他就真的可以和那些儒道大佬們平起平坐了。
在那些人眼裏,他不再是一個小輩兒。
又過了三日……
李諾被拒之不絕、上門拜訪的學子們弄得不厭其煩,便幹脆帶着葉箐雨、劉湘君一家人外出遊玩踏青了。
至于慶陽殿下……他沒帶,因爲人家說要閉關修煉了……
這讓李諾有些郁悶。
倒是葉箐雨明白了慶陽的心思。
若是這個時候相見,那該如何相互稱呼?
還不如不見,避免了尴尬。
等真嫁過來後,有的是機會相處。
“湘君,北月那邊怎麽說?”
李諾又關心起劉湘君的婚事。
劉湘君紅着臉道:“兄長,北月公子說他境界桎梏已經松動,不出意外能跨過去……”
“所以,他準備先成四品劍修,再來提親?”
李諾面色微微不悅。
“兄長别怪他。北月公子家裏還是有反對聲的,北月說他若能成爲四品劍修,那就無人敢反對了!他說不能讓我嫁過去了還要受委屈。”
劉湘君急忙爲北月飛槐辯解。
李諾笑了起來:“你呀,還沒嫁過去呢,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劉湘君羞紅着臉低下了頭。
葉箐雨翻了個白眼:“好了,你别打趣湘君妹妹了。對了,奴家前些日子看到酒劍仙了,他的狀态很不好,好像出了點問題。”
李諾一臉無語道:“他又喝得酩酊大醉了?”
葉箐雨點了點頭,臉上泛起古怪的笑意:“可不止大醉那麽簡單……他硬拉着一隻黃狗要義結金蘭……”
“咳咳……别理他,丢死人了!”
李諾嘴角微微抽搐。
這個百分之八十是要成爲他外公的李太白,竟做出如此丢人之事,太氣人了!
和狗結拜,那他成啥了?
難不成,他還得叫那黃狗子一聲“狗爺爺”?
一世英名,還真要折在李太白的手上啊!
“對了,我娘和妹妹不日就要進京了。娘子還沒見過我娘吧,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李諾立刻轉移了話題。
前幾日,冉兒寫信給她,說要來長安住一段時間,李諾當然是熱烈歡迎了。
葉箐雨臉上流露出一抹羞色:“咱們成親這麽久,奴家還從未見過你家人呢……”
李諾笑道:“無需擔心,冉兒你是見過的,一個很開朗的小姑娘,和绮羅那丫頭絕對有共同語言。至于我娘……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姑爺姑爺,今科狀元出來啦,你猜猜是誰!”
正在另一邊看熱鬧的绮羅打探到了消息,便急急跑來,大聲嚷嚷起來。
“還能有誰,肯定是從那三人中選一個呗。”
李諾笑呵呵道。
今日正是殿試。
按理說,他又是主考官,又是太子太師,肯定是要上朝的,但他偏偏托病不出,暗地裏則攜家人出城遊玩去了。
绮羅略顯得意道:“哈哈,姑爺你可猜錯了喲!嘿嘿,這一次的一甲進士都沒在前十名中選取呢!”
“陛下欽點的狀元到底是誰?”
李諾皺了皺眉。
天子真敢這麽做?
按照慣例,殿試欽點的狀元,都是在前十名中選取的,而且絕大多數都是前三。
绮羅也不賣關子了,說道:“這個人你也認識喲——華安!”
華安?
竟然是他!
不過如果是他的話,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李諾驚愕之餘,也是頗有些感慨。
華安的才華,他自然也是非常認可的。
他和華安可是被世人并稱爲“雙安”!
想當初,華安還特意爲了逍遙王來他府上說情,不過被他義正言辭拒絕了。
他後來也是查過,華安傲骨猶在,并未投靠逍遙王。是長春真人爲逍遙王出面,他不得已而爲之,因爲長春真人救過他的母親。
其實他那一屆會試,若華安也參加的話,那麽這個狀元花落誰家,還真不好說呢。
隻是華安父親病逝,作爲孝子的他不得不回鄉守孝,無奈隻能錯過會試。
而今,他卷土重來,終于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也算是彌補了昔日的遺憾。
當然,最重要的是,華安出自寒門!
李諾也是沒想到,天子想要打壓世家的決心是這麽的堅定。
當然,天子這一招釜底抽薪,世家士族其實也沒話說。
畢竟華安不管是模樣還是才學……咳咳,當年可是和李子安不相上下的呢!
雙安齊名!
若是有人有意見,那可就不僅得罪皇帝,也得罪了太子太師啊。
“他也終于如願以償了。”
李諾唏噓道。
绮羅沒心沒肺笑道:“這下可有熱鬧看了喲。華安當年和姑爺齊名,現在也中了狀元,我猜,肯定會有很多大人物要拉攏他。”
“希望華安能堅守本分吧。”
李諾也隻能遠遠地祝願一聲了。
他當然不會嫉妒華安。
因爲他的成功,是沒有任何人、乃至任何方式可以複制的!
不說腦海中那個天道級的《古纂金書》,單單身旁這個冠絕天下的娘子,就是獨一無二無法複制的存在!
“我們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看着夕陽西下,李諾說道。
“嗯,在外玩了好些天了,也盡興了。”
一行人便上了馬車,朝着長安城緩緩行駛去。
“夫君,陸翊鴻和南宮琥珀之間的事,你準備怎麽處理?”
馬車上,葉箐雨詢問道。
南宮擒虎的死雖已水落石出,但南宮屈這個老家夥,可是看不慣李諾呢。
若這老頭從中作梗,這事兒還真是會有些難辦。
畢竟南宮屈是家主,對南宮琥珀這個侄孫女兒的婚事,是有決定權的!
“哼!南宮屈當年對南宮射虎的父親南宮義可是毫無兄弟之情……之前紅娘子來長安尋我,我也是問過她,她說她哥對南宮屈這支嫡脈還是有怨言的。”
李諾眼中充滿了厭惡。
當年,南宮家主意外病故,九個嫡子争奪家主之位而大打出手,正是有南宮義的鼎力支持,南宮屈才最終勝出掌權!
可是這個南宮屈不厚道。
雖談不上卸磨殺驢吧,但南宮義的死,他是要負上一定的責任。
南宮義可以說是用命幫南宮屈上位的。争鬥中,他中了劇毒,必須要用頂級的鹿茸熬汁護住心脈才行。
而南宮屈正好有一支五百年份的血鹿茸。
但是他沒有拿出來。
因爲當時,南宮屈正要以此爲聘禮,迎娶北月世家的嫡小姐。
這也算是間接導緻了南宮義毒發身亡……
李諾頓了頓,繼續道:“娘子放心好了,此事我心中已有計較,南宮屈真要橫插一腳,那我定叫他賠上夫人再折兵!”
“賠上夫人再折兵……”
葉箐雨細細思量這句話,眸中露出一絲訝異,“夫君正是出口成章。”
“咳咳,反正他敢伸手,我就讓他吃個大悶虧而無處喊冤!”
李諾道。
……
一個時辰後,馬車駛入了長安城。
那個最愛在長安酒家眠的酒劍仙,卻是衣衫褴褛如一乞丐一樣躺在了大街一旁,還打起了鼾。
往來百姓,路過時也是對他指指點點。
而一旁的巡街衙役也是一臉爲難,人家抱着一隻大黃狗。
而這大黃狗,對他們虎視眈眈,誰敢上前,它就龇牙咧嘴,兇得狠呢!
李諾見狀,一臉無奈:“娘子,你們先回去吧,這老家夥,我既然看到了,總得搭一把手。”
特麽的,還真抱着黃狗子睡。
該不會是真的結拜了吧?
葉箐雨噗嗤笑道:“堂堂二品酒劍仙,果然真性情。”
李諾翻身下馬,走到酒劍仙身旁,聞着那濃濃的酒味,他便皺了皺眉。
這酒的味道,一聞便知是那三文錢一大葫蘆的劣等酒。
酒劍仙何時窮到這等地步了?
“李太白,醒一醒……”
李諾上前拍了拍酒劍仙的肩膀。
黃狗子夾起尾巴,不敢動彈。
它感受到了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氣息……
酒劍仙迷糊地砸吧砸吧嘴,吐出一口讓人惡心反胃的酒氣後就轉了個方向繼續呼呼大睡。
“魇火女王來啦!”
李諾拿出香囊在酒劍仙面前故意晃動。
但還是沒反應。
看來,隻能出絕招了。
李諾俯身下去,說道:“我知道江小蠻的下落。”
而此言一出,酒劍仙悄然睜開眼眸,體内真氣一綻,渾身酒氣便被消除。
他直直盯着李諾,認真道:“小子,希望你不是在逗我玩!”
李諾苦笑道:“回去再說吧。”
“走!”
酒劍仙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一把抓起李諾的胳膊,另一手拽着黃狗的尾巴,騰空而去。
小女孩拉了拉婦人的衣袖,驚呼道:“娘親,那個人會飛,是劍仙嗎?”
路人甲瞠目結舌:“絕對是劍仙啊,好有剛才那人,有些眼熟啊,好像是武安公?”
路人乙懊惱地拍打自己的腦袋:“能帶着武安公飛,這人來頭不小啊,定是隐世高手,可惜可惜,剛才我怎就不直接上去拜師呢!”
……
摘星樓。
李諾再次來到了這座在姬夕瑤下凡塵後就直接封閉了的道觀。
看着樓頂熟悉的環境,他還真是有些睹物思人。
在這裏,他見到了姬夕瑤,還和酒劍仙大醉一場。
隻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孩子她娘,已不知所蹤!
“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不然可就别怪我不客氣!”
酒劍仙威脅道。
李諾沒好氣地撇嘴道:“你先說,你和江小蠻是什麽關系!”
被李諾這麽一問,酒劍仙陷入了回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