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老伴……”
樸素無華的婦人已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她雙手緊緊抓住身邊的老伴,淚濕的雙眼再也無法在绮羅臉色移開。
而她的老伴也沒好到哪裏去,唇角哆嗦一直重複着:“是咱的閨女,是咱的閨女……”
“閨女……我是你娘啊!”
“閨女……我是你爹啊!”
“閨……咳咳,妹妹,我是你哥啊!”
……
绮羅此時的腦袋一片空白。
她其實已經明白了什麽,但一時間又有些難以接受。
太突然了。
突然到她連一點點準備都沒有。
她忍不住往後退了數步,一直退到李諾身前。好似隻有姑爺在她身後,她才會有安全感。
她的雙肩在顫,雙手不停地扯着衣角,眼中流露出怯怯的聲音,對李諾低聲喚道:“姑爺,我……”
李諾拍了拍她的肩,颔首微笑。
感受到了李諾傳遞來的力量,绮羅終于鼓起勇氣。
她的眸光在這三人身上來回打轉:“可是師父說我是被他從大火中救出來的,整個村落都被大燒成了灰燼……”
她是在三四歲的時候從獨孤飛雪從大火中救出,故而對于村子的印象也早已模糊不清。
她隻記得,一群蒙面盜匪沖入他們的村子大肆殺戮,然後一場漫天大火将整個村子焚燒了。
“妹妹,當年我們的村子遭到了一群惡匪的襲擊,他們還放火燒村,我和爹娘也以爲要葬身火海了,但祖宗保佑,爹爹身上有祖宗流傳下來的寶貝,擋住了火災,我們這才得以死裏逃生呐……”
想起當年恐怖的一幕,鄭勝之也是忍不住後怕,唏噓道。
鄭父立刻撕開自己的衣襟,便見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在月華下熠熠生輝。
李諾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這枚玉佩。
玉中确實蘊含着澎湃的水系能量,難怪能夠抵抗大火。
這應該是鄭百勝留下的傳家寶了。也難怪當年他能叱咤大海。
有這玉佩,确實可以無懼兇險的大海。這和他的【避水珠】有着類似的妙用。
“他們确實是你的家人,怎麽樣,姑爺給你的這個驚喜,還滿不滿意?”
李諾笑道。
“姑爺……”
绮羅此時的心情真是複雜極了。
緊張,忐忑,期待……
其實绮羅的身世,都是獨孤飛雪告訴她的。
獨孤飛雪曾經受過鄭家的一個人情。也正是因此才會出手,不過還是晚了一步,隻救出了绮羅。
當然,獨孤飛雪并不知道,绮羅的父母和兄長憑借着祖傳的玉佩而逃過一劫。
绮羅長大後也是和葉箐雨一起去過她當年的村子,可惜那裏早就荒廢掉了。
她也向隔壁村的村民打探過,卻被告知十幾年前,這個村子遭了一場天火,全村人都死光了。
這便讓她徹底死了心……
她真沒想到,也就近日和姑爺提過自己的身世,姑爺就記在心裏了,甚至還在暗中幫她尋找了家人。
“嗚嗚,姑爺!”
绮羅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一把投入了李諾的懷抱中。
李諾滿臉尴尬。
這劇本不對啊。
這丫頭,不應該是向她的父母投懷送抱嗎,這投錯人了呢!
“咳咳,丫頭,你再哭,我這衣服都要濕了。”
李諾拍了拍绮羅的後背。
绮羅擡起腦袋,破涕爲笑:“我這不是一時間太感動了嘛!都是你不好,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聲,搞得我很被動耶!”
“好了好了,快去吧,和你的父母,還有哥哥好好相聚。”
李諾哭笑不得。
“哼!”
绮羅還不忘将李諾的衣袖當做手帕,擦了擦眼淚,這才腼腆地走上前:“爹,娘,請受女兒一拜。”
雖然沒怎麽念過書,但該懂的人倫之理,她其實還是懂的。
隻是平日裏和李諾鬧慣了,這才沒大沒小。
鄭父鄭母哪會讓女兒真的下跪,立刻雙雙上前,一左一右扶助了绮羅。
“兒呀,我們一家終于團聚了,嗚嗚嗚……”
鄭母喜極而泣,雙手緊緊抓住女兒的胳膊,生怕這是一個夢,一旦醒來,女兒就會如泡影一般消散。
“蒼天不負老夫,祖宗顯靈……”
鄭父喃喃道。
溫存良久。
這一家子這才發現,自己太失禮了……
他們急忙将李諾請進了屋子。
鄭父對李諾作揖:“多謝公子這些年來對老朽女兒的照顧,老朽不勝感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鄭叔太客氣了,我叫李子安,鄭叔喚我子安即可。”
李諾還禮。
“李子安?”
鄭父略作思索,眼中忽然迸射出難以置信的眸光來,“李公子莫非便是當朝太子太師?”
“咳咳……爹爹,這位李公子便是當朝太子太師、武安公!就在今日,他将十萬迦人殺得片甲不留,保住了應天府呢!”
鄭勝之急忙解釋。
“你個孽子,還不給我跪下!”
鄭父大聲呵斥着鄭勝之。
鄭勝之不解父親爲何突然發怒,但還算孝順,急忙跪了下來。
鄭父巡視一圈,沒有找到什麽可以鞭打兒子的趁手工具,便直接上前,伸手作勢要揍兒子。
李諾隻得阻攔道:“鄭叔這是作甚?”
“氣煞老朽也,這個忤逆子!”
鄭父氣憤道,“好的不學壞的學!不日前還跟一群豬朋狗友一起沖擊府衙,這可是殺頭的罪,幸得太子太師大人大量,不然他焉有命在!”
“鄭叔,都過去了,勝之也是受了别人的蠱惑,怪不得他。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嘛,現在我們都是一家人,就别提這些了。”
李諾笑道。
或許這便是緣分吧。
若無這個小插曲,绮羅也就不可能一家團圓了。
不過他心中也是對這個鄭父有些刮目相看了。
這個鄭父,并不似表面那樣易怒,甚至一言一行,談吐舉止,都是受過良好的教養,
而對鄭勝之的懲罰,更多的是做給他看的。
看來,當年的那個“鄭家村”其實也不簡單。
也不知是誰,竟然要将之屠殺殆盡。
這是多大的仇恨。
“爹爹,哥哥确實是要教訓一下了,他剛還去逛青樓了,對一個青樓女子尋死尋活的,真是丢盡臉面了。”
绮羅可不會慣着這個兄長,立刻将之前所見所聞娓娓動聽地說了出來。
鄭勝之隻能苦笑。
說的還真都是事實,他根本是無從反駁。
哎,也不知這個妹妹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怎麽變得那麽厲害了,那劍讓他感到渾身涼意飕飕……
“你這個逆子,看我不打死你!”
绮羅的火上澆油,自然是氣得鄭父勃然大怒。
李諾兇兇瞪了绮羅一眼,然後打圓場道:“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勝之還年輕嘛,可以理解。鄭叔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父親,孩兒知錯,接下來一定閉門苦讀,堅決不出門半步!”
鄭勝之也是急忙表态。
李諾颔首笑道:“勝之隻要肯下苦功夫,何愁金榜不能提名?”
“哎,家門不幸,讓太子太師笑話了。”
鄭父也是順坡騎驢而下。
“丫頭,你說說,這些年來你是如何過的?”
鄭母的心思可不在那個不省心的兒子身上,她目露慈愛地看着绮羅。
多少年來,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女兒,自責不已。
而今終于得以團聚,她心裏總算是踏實了,也能夠睡個安穩覺了。
好在看到丫頭如今的狀況,應該是沒怎麽受苦。否則她真是要心疼死。
這臉都胖成包子了。
所幸身形還算高挑,不然真沒法看了。
當然,鄭母這是受時代的局限性,不知肥環燕瘦,各有千秋。青菜蘿蔔,各有所愛。
比如李諾,就特喜歡這張略帶嬰兒肥的俏臉,這捏起來,手感相當之棒!
“娘……我過的很好,是師父收留了我……後來我便跟了姑爺……”
绮羅便将自己在蜀山的美好生活粗略地說了一遍,至于跟着葉箐雨打遍南疆無敵手,闖下顯赫兇名,這自然是隐瞞了。
咳咳,那都是下山後的曆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鄭勝之難以置信,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所以……妹妹,你是蜀山劍仙子?那個劍氣縱橫三萬裏的獨孤飛雪是你師父!”
四大劍道聖地,蜀山爲首。
獨孤飛雪的名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這個修爲最接近陸地神仙袁天罡的絕世劍仙,竟然是妹妹的師父!
這等靠山,大到讓他難以想象!
绮羅沒好氣地瞥了這個不成器的兄長一眼:“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可别亂傳,不然我這劍可不長眼睛。”
哼!
連姑爺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沒有,真是廢物。
鄭勝之縮了縮脖子。
不得了啊。
自己竟然有一個“劍仙”妹妹。
不過……
不好惹啊。
如此一來,自己在家裏的地位隻怕是要降到最低了。
慘也慘也。
鄭勝之微微苦惱。
鄭父鄭母見狀,欣慰一笑。
這個不争氣的兒子,也是得有人管一管了。
“那個小倩又是怎麽回事?”
唠嗑完家常後,李諾對鄭勝之問道。
鄭勝之滿臉尴尬,不過還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和小倩相遇相知,私定終身一事說了出來。
鄭父鄭母目露失望。
兒子竟然想要娶一個風塵女子?
這事兒是萬萬不能成的。
他們鄭家雖然慘遭迫害,但是家風猶在,祖訓猶在!
李諾笑道:“其實這個小倩倒也算是有情有義了,起碼還給了你一百兩銀子當做進京趕考的盤纏。”
“我明白她的心意。是我無法給她想要的生活。”
鄭勝之歎道。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鄭勝之當然不可能那麽快就将小倩忘記。
他也想通了,并不恨小倩姑娘。
小倩能做到這地步,已經是很有良心了。
是他自己不争氣。
“兩個月後恩科春闱,你還有希望。若能金榜題名,到時候再出現在小倩面前,我想沒有誰還敢從中阻攔了。”
李諾笑呵呵道。
兩個月後的春闱,他或許能成爲主考官。
當然。
他并不會以權謀私,但指點一下鄭勝之,也不是不可以。
鄭勝之才華是有的,隻是臨場發揮稍微差了一些,也就是俗稱的“沒有考試運”。
而這個小毛病,他可以治一治。
這是啓蒙開智時,所鑄儒道根基不穩,有雜質堵塞。
他當然不是說再給鄭勝之重鑄儒道根基,而是用文氣給之疏通一下。
當然,此事并不急。
甚至,如果是在進考場那一天再疏通文骨,便會有意外之喜。
而對于風場女子,李諾并不會低看一眼。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那也是分人的。
最起碼,他遇到的紫鸢姑娘就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而那個小倩,從她的所作所爲也不難看出,她對鄭勝之還是很有情意的,隻是被生活壓垮了。
青樓女子,若是所托非人,又如何換取自由?
“那就承太子太師吉言了。”
鄭勝之欣喜道。
他不傻。
自然是聽明白了李諾的言外之意。
隻要能考中進士,那麽他和小倩的事,就沒人能夠從中阻攔,包括他的父母!
又閑談了一會,李諾表示起身告辭。
“閨女,你要跟李公子一起回去,還是留下來?”
鄭母滿懷期盼。
這個家雖小,但她還是一直留出了個房間,甚至每日都有打掃。
唯有如此,她的心裏才會好受一些。
“绮羅當然是留下了,這裏可是她的家呢。”
李諾直接幫绮羅做了決定。
“嗯,我留下。”
绮羅當然明白姑爺的意思。
鄭母大喜:“那我再去收拾下房間!”
绮羅:“娘,我幫你!”
“太子太師,老朽送送你。”
鄭父則是将李諾送出門外。
今夜雖沒宵禁,但這裏畢竟有些偏僻,所以街上也沒多少行人。
走着走着,李諾突然問道:“鄭叔,你們改回鄭姓,真的沒事?”
鄭父惆怅道:“當年我們鄭氏一族隐姓埋名,但依然沒躲過仇家的追殺啊。死裏逃生後,老夫就決定恢複本姓。而且‘鄭’姓也并非小家小姓。這仇人啊,隻怕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敢這麽做吧?這十幾年以來,還确實平安無事了。”
“可知仇家到底是誰?”
李諾問道。
鄭父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的目的。”
李諾好奇問道:“他們觊觎鄭氏什麽寶物?”
“藏寶圖!”
鄭父深吸一口氣,道,“先祖當年出海可是搜羅到了衆多的奇珍異寶,不過都藏在一個很隐蔽的海島上,然後繪制了一張藏寶圖。”
李諾:“原來如此,那藏寶圖還在你手上嗎?”
鄭父搖頭:“聽我祖父說,那張藏寶圖早就被毀了。甚至先祖好多有關海洋的書籍等等,都被焚毀。而今先祖留下的東西,也就隻有這麽一枚玉佩了。”
玉佩?
李諾心念一動。
以他的神識,也隻是感受到玉佩和“水”有關,而其他的,他竟然參不透。
這足以說明,這枚玉佩絕對藏有驚天秘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李諾歎道。
鄭父也知道,苦笑一聲:“這畢竟是先祖唯一留下的東西,我也有想過,将之交出去,或者毀掉,但真的是于心不忍。不過現在好了,绮羅回來了,而且成了蜀山大劍主的徒弟,又有你這個太子太師疼着,我想沒人敢打她主意了,老夫準備将這玉佩交給绮羅。”
“勝之那邊……”
李諾提了提。
女兒長大了總歸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傳家之寶都是傳男不傳女。
鄭父卻反其道而爲之,可見其心胸。
“他雖不知争氣,但也有自知之明,不會反對的。”
鄭父自然是很了解自己這個兒子。
“嗯。鄭叔留步吧,就此别過。不過我在應天府應該還要呆上幾日的,你們和绮羅就好好團聚吧。”
李諾說道。
“李公子放心,老夫明白,絕對不會阻攔绮羅的。”
鄭父大度道。
他當然知道李子安不日就要去南疆平叛,而绮羅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鄭叔果然通情達理,不過嬸嬸那邊,還要您勸說一二。”
李諾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這也算是“拐走”人家的女兒了。
但南疆那邊,确實離不開绮羅。
他要證實一件事情——南疆魔教和娘子之間的關系!
“李公子放心,包在老夫身上。”
鄭父信誓旦旦道。
“告辭!”
李諾很快便消失在拐角處。
不過他并未回總督府,也沒回客棧。
而是來到了青鸾閣。
“公子,在這!”
夜至深,秦淮河岸,依舊燈火通明,時不時就從各處閣樓以及花船上傳來歡聲笑語。
一陰影處,走出一個瘦弱打扮的小厮,正是王六子。
等候多時的他見公子來了,便急忙招手。
“如何了?”
李諾詢問道。
先前來青鸾閣時他就注意到王六子了,不過人多嘴雜的,他便給王六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先等候着。
處理完绮羅認親的事後,李諾這才回到青鸾閣。
王六子低聲道:“公子,查清楚了,青鸾閣的東家真的是太平公主。”
“你是怎麽發現的?”
李諾問道。
“公子,我看到了鄭潇澤,他摟着青鸾姑娘進了客房……而青鸾閣的掌櫃,這厮平日裏又傲又橫,可是見了鄭潇澤卻像個孫子一樣……”
王六子一五一十說道。
李諾歎了口氣。
有小道消息說青鸾閣的東家是個女人,和趙權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如果這是真的話……
鄭欽文這個驸馬爺,啧啧……
當然,李諾也很佩服鄭欽文,能隐忍二十七年不說,還能暗中動手腳,一直不讓這個便宜兒子科考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