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見這年輕人敢戲耍他,忍不住暴怒一聲,“閣下既然不肯說實話,那就别怪本都督不客氣了。來人,此子擅闖總督府,将之綁了。”
然而,總督府的将士們沒有一人敢上前一步。甚至,他們還羞愧地低下了腦袋,不敢與之對視。
“你們愣着作甚?聽不到本都督的命令嗎?”
趙權勃然大怒,殺意凜然。
這群侍衛,連他堂堂總督的話都不聽了!
膽敢忤逆他的命令,這是想要造反不成?
李諾笑了笑,說道:“總督大人不要這麽大的火氣嘛。這些将士吃的是皇糧,當的是朝廷的差,自然是要聽命于朝廷的。”
朝廷?
趙權捕捉到了不對勁之處。
一絲寒意侵上心頭,他渾身汗毛炸立,直直盯着李諾,終于看出了一絲破綻。
這個年輕人,是喬裝易容的!
他努力鎮定下來,問道:“不知閣下可是來自帝都洛陽?”
李諾含笑颔首。
趙權深吸了一口冷氣。
這段時間從洛陽來的,還能讓總督府侍衛不敢動彈的,除了那位小爺之外,還能有誰?
奉旨南下平叛,擁有節度江南軍政大權的武安公李子安!
換言之,李子安來了江南,那麽名義上便是他的頂頭上司!
隻要祭出他的帥印,就能暫時卸了他的兵權!甚至手段更狠毒一點,直接祭出天子劍先斬後奏,那他真是白白死了無處喊冤。
“不知武安公當面,趙權失敬,罪該萬死,還請武安公責罰。”
趙權立刻認慫。
大丈夫能伸能屈,确實是個人物。
這是李諾沒有想到的。
他本想用言語刺激趙權,讓之率先動手,如此一來,他就有借口将之拿下了。
可惜,趙權見風使舵的本領足夠強,并沒上當。
既然如此。
那就實行另外一個計劃了。
李諾便露出春風和煦般的笑容,客客氣氣道:“趙總督真是好眼力啊,本官都喬裝易容了,還能被你認出來。”
趙權心中很是無語。
這個李子安,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啊。
明明軍情急迫,陛下隻給了他半年時間平叛,而南下征兵、練兵就不知要花費多長時間,朝廷更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呢。
可人家偏偏就是不急,還搞什麽微服私訪。
趙權也不明白,這厮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難道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不過此時形勢比人弱,他這地頭蛇可壓不住這尊已經證明過自身赫赫威勢的強龍,故而他隻能先低頭了。
趙權作揖道:“武安公來應天府未大張旗鼓,定是有什麽吩咐,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諾見趙權這麽識趣,便笑着打趣道:“本官來此,是想找趙總督要個人,趙大人可千萬别小氣哦,不然本官真要狀告趙大人了。”
趙權彎腰作揖:“武安公說笑了,下官恪守本分,盡職盡責,不知武安公要找的乃是何人?”
“本官要找的是一個巫女。”
李諾淡淡說道,餘光則一直在注意着趙權的神情。
趙權臉色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哈哈,武安公太愛開玩笑了,下官兩袖清風,家中隻有一發妻,可從未豢養什麽巫女啊。”
“不,你有!”
李諾非常肯定道,“她叫阿史那,年紀大概十五六歲。”
趙權一臉茫然。
身爲江南總督,怎會去碰巫族之女?
這豈不是在明着告訴朝廷,我趙權要勾結巫族造反嗎?
哪怕退一步,他沒這野心,可禦史台那群瘋狗也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絕對會逮着他噴到告老還鄉爲止。
可這位武安公,爲何這般笃定?看着也不像是故意戲弄他。
該不會是……
想栽贓嫁禍于他,找個理由解他的兵權吧?
絲絲寒意,侵入骨髓!
還真有這個可能!
世人皆知,這個太子太師李子安小肚心腸,睚眦必報,最喜歡挖坑埋人……
君不見渝州吳王、太平公主、晉王府孫長史、監察司許家等等,被坑得幾乎都是家破人亡啊……
而今來了應天府,便想要挖坑讓他這總督跳,如此方能顯現人家的赫赫威勢嘛!
李諾見狀,心中也是産生了一些疑慮。
難道趙權真不知此事?
可是他收到的消息,絕對不會錯。
前段時間西楚政變,被殃及到的姜秋月便去往巫山投靠她的那個什麽羅刹王叔時,他就讓【清風樓】密切關注此事了。
不久後,【清風樓】便有消息傳來,說一個名叫阿鐵罕的蠻士被中原的商販抓了,羅刹王的小女兒阿史那便偷偷出了巫山,要去營救這個阿鐵罕,最後則落到了趙家手中。
北方盛行抓妖爲奴爲婢,落下神魂烙印,誰的男妖強女妖媚,誰就倍有面子。
而南方則喜歡抓蠻人做家奴。
阿鐵罕是巫族二十歲以下十分罕見的勇士,對于人口販子來說,這絕對是一座金山。
而阿史那已經和阿鐵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正準備等到明年元月就成親的。結果,這未婚夫卻被人族給抓了,她便不顧族人勸阻,偷偷溜了出來。
李諾要在二月二進巫山,爲紫鸢尋得黑蝶蠱蟲續命,如果能有一個巫女做向導那就最好不過了。
可現在看趙權的神情,好似真的不知此事。
趙權認真道:“下官确實不知,還請武安公稍後,容下官派人去查一查此事。”
“如此也好,隻要總督大人将此事辦成,那麽等本官平定南疆班師回朝後,定會在天子面前爲趙總督美言幾句,這功勞,也有屬于趙總督的一部分嘛。”
李諾也是客客氣氣說道。
江南道總督乃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若是因功而調回中央朝廷,那至少也要做一部尚書,甚至入閣。
江南總督,隻是管江南的軍政,但若是六部尚書乃至内閣大學士,那管的可就是整個天下了!
趙權熱衷于權勢。
江南雖好,但和洛陽相比,還是差了一些啊。
他頓時心花怒放:“哈哈,那就多謝李大人吉言了,下官感激不盡。至于巫女一事,下官一定會徹查清楚,給大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又相互商業互吹了一會,李諾這才起身離去。
而等李諾完全離開總督府後,趙權神情驟然一變,眸光陰冷地盯着總督府的侍衛。
這些侍衛此番哪裏還能忍受住這份煎熬,齊齊跪地。
侍衛統領咬牙請罪:“請總督責罰。”
“起來吧,本總督恕你們無罪,都下去吧。”
趙權淡淡道。
他當然不會過分爲難這些侍衛,不然就是不給李子安面子。
但他也絕對不會再重用這批人了。
而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那個巫女又是怎麽回事?”
沒過多久,趙權便招來親兵副将詢問。
說是副将,其實便是趙家的家将頭頭,專門負責趙家子弟的出行安全事宜。
這位副将吞吞吐吐,眸光閃爍。
“還不說!”
趙權見狀大聲呵斥。
副将隻得硬着頭皮說出真相:“老爺,一個多月前,一群行走西域十六國的商人來了我們應天府,小公子也正好逛集市,就随手買了一個巫女做丫鬟。因爲公子的身份,這買來的巫女就沒有在府衙登記造冊!”
“糊塗!”
趙權心中那個氣啊!
中原雖然不禁止外族的人口買賣,但每一次交易都必須要登記造冊。
幸好此事是被李子安發現。
不然被禦史台的那群噴子知曉,他的烏紗帽雖然還能保住,但責罰絕對不會輕。
“将那個逆子叫來!”
趙權大怒。
一親兵立刻跑了出去。
等了大概小半個時辰,趙默之便在親兵的帶領下,心驚膽顫地走進了總督府。
來的路上,親兵也是給他透露消息了,說他爹面色很差,讓他盡量老實一些,該認錯的立刻認錯,千萬不要頂嘴,不然屁股蛋子絕對要兩開花。
“爹,您找孩兒?”
壞事幹多了,趙默之也是有些做賊心虛,他渾身僵直地在門檻前停下。
嘿。
隻要情況不對勁,他就立刻撒腿跑。
呵。
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至于惹怒父親的後果?
找娘親求救便是。
“滾進來說話!”
趙權不容置疑道。
趙默之渾身一陣哆嗦,此時也隻能咬緊牙關,勉強上前三步。
“我且問你,一個多月前,你是不是在集市上買了一個巫女?”
趙權面色冷淡地質問道。
“是有此事。”
聽到是這事兒,趙默之頓時就松了口氣。
看見爹爹我不怕不怕啦……
他們世家子弟,養幾個外族侍女或者打手,再正常不過了。
要不是他本事不夠,還真想搞一個鲛人女子來掙一掙這個面子。
“那你爲何不向縣衙報備登記?”
“孩兒一時興奮,忘了嘛,我這就去報備。”
趙默之急忙解釋。
真相當然不是他說的那樣。
這報備登記,是就要交兩倍的人口買賣稅!
當時正是年末,他手頭可緊了,哪還會願意去交稅?
他堂堂總督之子,直接刷臉,豈不樂哉?誰敢不服?
“那個巫女可是叫阿史那?”
趙權繼續詢問。
“應該是吧,孩兒也記不得太清了。”
趙默之稍作回憶。
都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而且不過是一個巫女的名字而已,他哪會用心去記?
“她人在何處?你可有糟蹋過她?”
趙權急問出了關鍵問題。
“嘿嘿,父親大人有所不知。那小妞看着模樣清秀,身段高挑,可萬萬沒想到是個暴脾氣兒。這不,孩兒就讓醉風樓的老鸨子幫着訓練調教。嘿嘿,這一個月過去了,應該差不多了吧,孩兒近日忙着學業,并沒過問。”
趙默之信誓旦旦地回道。
他也隻是圖個新鮮,再加上當時那麽多人起哄,他這才斥巨資買下了那個水靈靈的小妞。
其實買過來的當晚,他就想着霸王硬上弓的,哪成想這巫女比母老虎還兇,幸虧他退得及時,不然就要折戟成沙了。
不過他也是氣得第二天就把這個巫女送去了醉風樓,讓那兒的調教高手老鸨子好好調教調教這個巫女。
當然,年底事情也多,這一來二去的,他也是将這事兒給忘在了腦後。
呼!
人還沒被糟蹋,那就好,那就好!
不然武安公真要搞他,他也不好受。
趙權這下放下心來,露出一個笑容:“立刻去查封【醉風樓】,然後将阿史那姑娘請回來,記住,絕對不能有任何不敬,聽清楚了沒。”
武安公找巫女阿史那到底要做什麽,他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查封醉風樓,這自然是要給武安公一個交代。
“啊……這?”
趙默之一臉困惑,但也不敢再多嘴了。
隻是心中在胡亂猜測,父親大人難道也想要嘗嘗鮮?
也是,娘親畢竟年邁了,而父親又沒納妾……
“趙大,你陪公子一起去一趟醉風樓。記住,是将阿史那姑娘“請”回來。”
趙權對這個不着調的兒子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吩咐親兵副将陪同。
“卑職領命,老爺放心!”
趙大立刻領命。
————
而此時的李諾已經出現在了【醉風樓】,點了兩個面容還算姣好的清倌人,載歌載舞。
嗯。
沒别的了。
其實,他也是能直接将阿史那救出來的,但他并沒有這麽做。
他要的是在江南立威。
他武安随随便便一句話,江南總督就立刻照辦,哪怕将醉風樓抄家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威!
那麽渝州、揚州那邊的征兵就變得容易多了。地頭蛇們想要暗中使壞,拖後腿?
那就要掂量掂量後果了,看看自己的脖子是不是比找總督的還要硬。
果然。
才欣賞了姑娘們不到半個時辰的才藝表演,便有一支全副武裝的侍衛疾步而來,将整個醉風樓裏裏外外圍了三圈,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
“這個趙權,能坐上一道總督這位置,确實是有兩把刷子。”
李諾自言自語道。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就是應天府的别名。
太祖起兵占據北方,正要對江南用兵時,金陵就直接開城投降了。
太祖見金陵識大體,便改命爲“應天”。
能在金陵秦淮河南岸這寸金寸土的土地上做青樓生意,怎可能沒有背景。
而他輕飄飄一句話,趙權就不惜得罪醉風樓的大靠山而帶兵包圍之,這就是給他面子!
一時間。
場上雞飛狗跳。
那些個一颦一笑就能讓紳商一擲千金的青樓姑娘們容顔大失,呼爹喊娘。
好在還是白天,醉風樓的恩客不多。
但饒是如此,醉風樓的掌櫃也是急壞了。
被大頭兵給圍了,這還是自醉風樓建立以來頭一回。
這後果,絕對不小。
甚至,今日之後,醉風樓的生意就要一落千丈,關門大吉了。
也是。
連官府都搞不定,還開什麽青樓?
讓進樓光顧生意的紳商階層們如何有安全感?
萬一某個夜裏,正和心愛的姑娘飲酒賞花,情到深處時,結果兩個大頭兵突然破門而入,那簡直就是……
想想就是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