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栖霞寺中央大雄寶殿外側一處角落,一綠裙丫鬟提着裙角急急跑來,小臉撲紅撲紅。
她喘了幾口氣後,便對大榕樹下一迎風伫立的大家閨秀說道:“奴婢都打聽清楚了。那邊的梅園詩會裏,有個自稱‘白梅公子’的男子作了一首非常奇妙的詩,竟把姚山長的《飛雪過江》都比了下去。嘿嘿,真是太好玩!姚學士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對了,還有一件事兒小姐若是知曉了一定會非常解氣喲。”
小小丫鬟,還敢對小姐賣關子。可見這對主仆也是情同姐妹。
這位身着鵝黃一襲襦裙,绛唇一角淡點美人痣的大家閨秀自然便是南宮射虎的女兒南宮琥珀。
她翻了個白眼,又伸出指頭點了點丫鬟的腦門,沒好氣道:“沒大沒小,趕緊說來!”
“嘻嘻!”
俏俏丫鬟吐了吐小香舌,幸災樂禍道,“那個趙默之,他被白梅公子打腫了臉,還有半口牙都被打落了,老慘兮兮了……”
“果真?”
南宮琥珀眸凝精光,喃喃道,“白梅公子?”
本來她也想女扮男裝,和自家姑姑南宮紅鹭一起參加詩會,不過南宮紅鹭一口拒絕了。
也是。
她相貌出衆,身材高挑,哪怕喬裝易容,隻怕也會被趙默之輕易認出。
于是她隻好帶着侍女裝作佛門信徒香客,來栖霞寺一邊上香,一邊等候梅園的消息。
而這一等。
果然等來了好消息!
她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梅園,親眼目睹趙默之的狼狽模樣。
“是呀,聽說是北方來的公子。對了,他的侍女也很厲害哦,作了一首超級好玩的打油詩……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嘻嘻,把趙默之比作了黑狗!”
丫鬟叽叽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
太解氣了!
南宮琥珀面帶微笑,靜靜聽之,但眼中則閃露着訝異的神色。
北方來的?
也不知認不認識她的那個陸哥。
唉……
一想到陸翊鴻,她不免就有些傷感起來。
門第之見,這是她作爲權貴世家子弟難以跨越的一道坎。
除非,她願意舍棄這一生的富貴榮華。
當然,她倒也隐隐有這個心思,隻是她的陸哥并沒有這個想法。甚至還故意躲着她,從江南跑去了洛陽。
難不成,真要她哭哭鬧鬧地和家裏斷絕關系,然後北上投懷送抱?
她南宮琥珀,耍得一手好槍,巾帼不讓須眉,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可惡的陸翊鴻!
你就不能像個男人嗎?
江湖人怎麽了?
掌控着大胤水陸将近一半的生意,手下好歹也有十萬個兄弟跟着混飯吃!
你就不能硬氣一點,直接搖人來我府上提親嗎!
嘿!
陸翊鴻還真沒這個膽子!
江湖門派,看似風光,威風八面,但和世家一比,真是連狗屁都不是。
且不說這曆史底蘊了,單單就這和朝中的關系就無法比較了。
也許人家在飯局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讓一個江湖大派一夜之間消失!
“走,我們也去瞧瞧!”
南宮琥珀停止了胡思亂想,決定過去梅園一觀究竟。
“不行啊小姐,梅園裏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江南才子,我們過去不太适合,要不還是等文會結束後的元宵賞燈再去看看吧。”
丫鬟苦皺起了小臉,怯生生地提醒道。
這元宵詩文會可是大有講究的,曆來都是不允許女子參會。
“怕什麽,大不了我們就站在門口看看呗。”
除去感情上的優柔寡斷之外,南宮琥珀在平日生活中也是一個雷厲風行、說幹就幹的妙女子。
她立刻就提起稍顯礙事的襦裙一角,風風火火地奔向了梅園。
當然。
不止南宮虎魄,還有好些今日出來遊玩的大家閨秀們,也是紛紛朝着梅園走去。
梅園文會一年一度都會舉行,但這些年來,都是以趙默之爲首的公子哥一家獨大。
這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年年看趙默之裝逼,也是會看膩的。
而今日,有北方士子上門打臉來了,這氣氛一下子就被帶起來了。
人有八卦之心,總是喜歡湊熱鬧的。
于是乎,差不多有百餘位富家小姐們帶着各自的丫鬟侍女跑去了梅園。
……
當看着梅園外的女子越聚越多,紛紛撐傘避雪,翹首觀看,這些公子哥們的臉色可就精彩極了。
尤以趙默之爲最。
因爲他看到了聯姻對象南宮琥珀。
他趕忙移動了下位置,将自己另外半張還算英俊的側臉對着梅園外……
“諸位怎不說話?小生拙作,還請諸位斧正!”
李諾作那謙謙君子的模樣,對場上衆人作揖,嘴角挂着那種處事不驚的淡淡笑容。
在衆人眼中,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可是諸多才子們也隻能忍行将這口卡在喉嚨裏的氣給咽了下去。
失策啊!
誰能想得到,這家夥好的不學壞的學,将扮豬吃虎的招式玩轉得如此出神入化?
可恨!
其實這首詩說是極佳倒也說不上。
可就偏偏在時間、氣氛點上卡得這麽的巧妙!
可憐姚廣宗,堂堂睢陽學院山長,一首奇詩《飛雪過江》而聞名于儒林,結果卻成了人家拾階而上的踏腳石。
真是成也奇詩,敗也奇詩……
姚廣宗此時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這還真是老師傅腳踩西瓜皮,陰溝裏翻船了。
一世英名,都被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小滑頭給毀了啊!
到底是哪裏冒出的小兒?
北方來的?
該不會是王陽明派來故意惡心他的吧?
簡直欺人太甚!
姚廣宗心中對王陽明的恨意愈發濃烈了。
“好!”
紅娘子率先拍手稱贊。
還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還有如此神之轉折。
跌宕起伏,神來之筆!
趙默之面色低沉如包公,但此時人家形勢比他強,他也隻能咬緊牙關,退了一步,道:“且算你過關,找個位置入座吧。”
“哎,作詩……非我本意也。”李諾搖頭歎息,“對了,我位置坐哪?”
“白梅公子,請坐這裏吧。”
紅娘子釋放出了善意的邀請。
李諾巡視一圈,在場諸人也就紅娘子是熟人,便也不客氣地坐了過去。
而場上衆人則齊齊看着了姚廣宗。
畢竟,這位是儒林的常青藤,又作爲此番元宵詩會的評判官,而且還涉及到他的《飛雪過江》,這不評價兩句實乃說不過去吧?
姚廣宗在儒林沉沉浮浮數十載,這心境調節的倒也很快。
他的面色很快就轉爲了春風和煦,一副願爲後輩晚生提攜的模樣,笑歎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白梅公子果然大才也,在奇詩妙文上,隻怕長安的李子安見了也要甘拜下風自歎不如呀。”
哼!
敢觸老夫虎須?
那就給伱起高樓、戴高帽!
這站的越高,摔下來可就越疼,甚至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
李諾輕瞥了老頭一眼。
這糟老頭子,果然暗藏壞心思。
雖說王陽明、杜晏等人也老懷老懷,老搶他的詩文,但和姚廣宗一比,就立馬顯示出前者的闊達胸襟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了。
打人必須打臉,踩人必須踩死。
今日,他就要讓姚廣宗身敗名裂,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他心中有了計較,道:“天下文一石,李子安獨占八鬥,此話倒是有些太過了,其實以晚生之才,應該和李子安對半分才是!”
“哈哈,小友說的是極!”
老姚笑得老臉都開花了。
這小滑頭,果然上套了!
李諾心中暗暗偷笑不已。
這老小子,果然上套了!
他便說道:“姚學士,時間也不早了,人應該也差不多都到齊了吧?這元宵詩會是不是快些開始?”
姚廣宗斜睨一眼,捋須道:“也罷,那老夫就宣布元宵文會正式開始。一共三輪,分爲謎、詩、詞!每一輪都要選出狀元、榜樣、探花。至于彩頭,諸位且看這裏……”
雪梅亭長廊一角,一張紅布被扯下來,露出了精美絕倫的禮品。
先秦文房四寶、先賢詩文真迹、畫聖親筆畫卷……而讓人最爲震撼的是,一個樸素的木盒打開,便見一枚鴿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在這雪日下,熠熠生輝,流光奪目!
夜明珠,産于東海深處,極其難得,價值不可估量!
這可不隻是用來照明的,這是極佳的藥材。磨成粉末,内服外塗,便能擁有“青春永駐”的美顔效果!
這寶貝對于男人自然沒多少吸引力,但對于女人,尤其是錦衣玉食的女人而言,隻怕沒人能夠抗拒。
所以,這和文人沒有任何關系的夜明珠成了此番文會的獎品,作爲花叢老手,懂得都懂……
趙默之也是十分眼紅。
如果用夜明珠作爲聘禮,隻怕南宮琥珀也難以拒絕吧?
他餘光一瞥,果然看到南宮琥珀一臉癡迷地盯着夜明珠!
南宮琥珀當然也想要一枚。
她父親南宮射虎乃是江南水師提督,負責沿海防禦事宜,和東海各海族也沒少打交道。
但饒是如此,也從未搞到過如此規格、純白無瑕的夜明珠!
老姚見把衆人唬住了,暢快大笑:“哈哈哈,此物乃是老夫一好友所贈,但老夫家中無女,留着也是無用,便拿出來當此次文會的彩頭。”
他的兒孫倒是不少,但偏偏子嗣後代沒有一個女娃子,這也是他老姚家的一個無奈。
“姚山長,敢問你這好友是何方高人?”
有一舉子目露精光詢問道。
“老夫十年前救了一人,不過沒想到竟是海鲨族的王子,他傷勢痊愈後便回了東海,老夫也以爲緣盡了,卻不曾沒想到這個新年,他托人送來了此物。”
姚廣宗甚是欣慰。
這一波應該能刷不少名望了吧?
誰能有海族朋友?
整個大胤,怕也隻有他這獨此一家了吧?
姚廣宗很是得意。
當年他救人亦不過是順手爲之,也不曾求回報什麽的,結果卻意外得來這麽大的回報。
當然。
他拿出夜明珠做彩頭并不心疼。
都一大把年紀了,總不能拿着夜明珠去讨好姑娘家家的吧?
他還是要點臉皮的。
其實也是有些有心無力了……
歲月便如一把無情的殺豬刀,不經意間就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
他自然也是中招了。
有舍才有得。
大方拿出夜明珠做彩頭,便是在爲他自己揚名!
大胤書院衆多,而江南睢陽書院,也隻能排在四大書院之末。
杜大學士成了禮部尚書之後,他才接任了山長一職。其實在整個儒林,他的文采水平也隻屬于中等水準。若非他找人放出風,把自己和王陽明捆綁在一起,誰曉得他是那根蔥啊?
他隻是江南儒林的常青藤,而今日之後,他或許就能成爲整個儒林的泰山北鬥級人物了。
李諾瞄了夜明珠一眼,倒也稍稍有些訝異。
夜明珠分很多種。
就眼前這枚而言,品質倒也不差,但離頂尖尚有一段距離。
其實真正最頂級的夜明珠,可不是蚌裏産出的,而是鲛人族女子的淚珠所化!
鲛人女子血脈越是高貴,這夜明珠的品質就越好!
他手裏當然也有好幾枚,塊頭沒有這鴿蛋大,但論品質,那絕對就是秒殺。
正是之前在極北所救的鲛人女王靈彩兒留下的。
人家可是哭了好一會,這些珍珠淚自然就成了最頂級的夜明珠。
江冉兒作爲藥道高手,當然是識貨之人,立刻就收集起來。不過一時半會沒地方擱放,李諾便接了手,現在還存放在《古纂金書》的物品欄裏。
若不是今日看到夜明珠,李諾都快忘記這麽一茬事兒了。
“姚山長!可否将這顆夜明珠讓給本郡主?本郡主可以拿任何東西交換!”
一個貴氣逼人的女子無視任何規矩,直接快走進了梅園!
大胤的藩王并不多少。
而能被封到江南這等富饒地方的,可都是兩字親王。
渝州有個吳王,不過被李諾搞死。
而應天府,則有一個越王!
眼前這個女子,便是越王的女兒,由朝廷賜封爲南國郡主!
此女面容倒也清秀可人,但心思有些狠毒。
她和南宮琥珀一直不對付,平日裏總是想着要分個高下。
她的面容沒有南宮的漂亮,今日看到了這夜明珠,她的心思就立刻活絡了起來。
一旦拿下此珠磨粉服用,不說真能如傳言那般青春永駐,但至少能夠讓歲月這個殺豬刀鈍一些,讓自己更加的美豔嬌媚!
而見郡主帶頭,圍在門外的大家閨秀們也都湧了進來。
梅園文會的規矩,就此被打破。
不過大家都沒指責。
畢竟都是玩嘛。
而且有了女子的加入,他們這些才子們就更加如打了雞血般激動了。
或許。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最開始的梅園文會是因爲嫌棄女子沒有文采,這才不讓進。
可現在的大家閨秀們也都請了老夫子教授學業,甚至一些女子的文采都已經不比學子們差。
言歸正傳。
姚山長作爲文人,自是有着傲骨,他道:“郡主莫要打此主意。不過老夫今年可以破例一次,讓郡主以及諸位才女們也參與此間文會,隻要有本事赢過在場諸人,便能将這枚夜明珠攬入懷中。”
“好!”
“這個陋習,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姚廣宗的這番話,也是引得了滿堂喝彩。
也是。
元宵文會嘛,多一些面容清秀的女子參與,這才更加有意思嘛!
而南國郡主面色微微一變。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文道水平有幾斤幾兩,嗯,也就和舞刀弄劍的南宮琥珀半斤八兩。
這如何赢得了?
于是,她将一雙眸光火辣辣地投向了白梅公子,說道:“白梅公子,隻要你給本郡主赢得這枚夜明珠,本郡主任何條件都能答應你,哪怕……”
她走近李諾身旁,努起性感的紅唇,低聲道:“哪怕讓本郡主陪你春宵一度!”
呸,賤人!
紅娘子離得近,當然聽到了,心中暗罵了一句。
李諾隻感覺一種劣質香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再仔細一聞。
卧槽!
這個南國郡主,特麽的有狐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