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趙家公子,臉被他扇得紅腫,牙被揍掉了半口,還特麽的這般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李諾心中有些感慨。
上一個記打不記疼的是誰來着?
好像是西楚探花黎恨山。
不過李諾還真沒想到,自己喬裝一番,便有人來班門弄斧了。
這個趙默之,乃是江南東道總督趙權的嫡子……
李諾腦海中立刻回憶起【清風樓】和吏部給的信息。
不打無把握之仗。
在南下之前,他當然也是做了數手準備。
【清風樓】打聽到的消息是趙權有意讓他這個兒子迎娶南宮射虎的小女兒南宮琥珀。
南宮射虎何許人也?
正是南宮子煜的父親!
雖非南宮嫡系,但也是手握軍權,目前官拜江南水師都督,正四品武将官職!
不過有趣的是,南宮琥珀深得其父真傳,不愛紅妝愛武裝,故而也不喜文弱書生,後來結識了漕幫幫主陸翊鴻,便芳心暗許……
也正是這個原因,陸翊鴻才将漕幫的大權下放給他的副手,而他自己則去了洛陽,安心地給李諾當起了管家。
他隻是江湖一介武夫,焉感染指世家女子?
李諾慢慢有了個想法。
這裏頭是否能操作一下?
把這小的往死裏揍,然後引出大的,逼之就範……
嘿。
此番喬裝入應天,除了找畫聖作假畫之外,另外一個目的便是找這位總督大人要一個人。
這位趙總督手下有一能人,乃是巫族蠻士,對巫山極爲熟悉。
既然此次要去平定南疆,那自然是要順路去隔壁巫山走一趟的。
很快就要二月初二了呢!
對紫鸢的承諾,他可沒有忘記。
那麽,就從先拿這小子開刀吧。
李諾心意已決,便大笑起來:“趙公子,你這麽放浪形骸,處處沾花惹草,你家老爹知道嗎?”
趙默之面色微微一變,但依然嘴犟:“人不風流枉少年。本公子也隻是遵循儒林風氣罷了。更何況,那些女子都是心甘情願投懷送抱,本公子可從未逼迫過人家。正所謂食色性也,男歡女愛,又有何不可?”
确實夠牙尖嘴利。
離【五品辯言境】還差好幾個階位呢,這詭辯之術就這麽厲害了。
李諾意有所指道:“失敬失敬,原來如此。不過在下聽聞你爹要伱娶南宮世家的琥珀小姐,你還這麽潇灑不羁,就不怕南宮家不喜?”
“你怎知此事?你到底是誰?”
趙默之心中突然有些慌了。
和南宮家聯姻乃是重中之重。父親也是警告過他,讓他近段日子收斂一點,等将南宮琥珀娶過門後再說。
不過這聯姻一事,目前也還隻是處在兩家相互試探的階段,這旁人怎知得一清二楚?
李諾的餘光不經意間再次瞥了女扮男裝的紅娘子。
他大概紅娘子爲什麽要來應天府了。
他記起紅娘子的真正身份了!
紅娘子雖爲江湖兒女,九年前丈夫被妖修所殺,她被任天行所救。後來便是很狗血的事了,日久生情,以身相許。
但說到底,她還是世家女子,隻不過是一個私生女,故而并不被世家認可。
而她所在的這個世家,正是南宮世家!
真論血脈親疏,南宮子煜應該得喊她一聲小姑姑。
所以紅娘子男扮女裝來此,是爲了給她那個侄女南宮琥珀把關的?
也隻有這麽一個理由能夠解釋通了。
“我的私事就不勞你費心了。你也别岔開話題,還是回歸梅園詩會吧。”
趙默之也是反應了過來,自己怎能被人家捏着鼻子走呢?
李諾無奈道:“真要我作詩嗎?”
“哼!每個進冬雪梅園之人都要吟詩一首,此乃梅園詩會的規矩。你若不作,那就請離開吧,這裏不歡迎你!”
趙默之輕蔑地冷哼一聲,激将法雖拙劣,但卻十分好使。畢竟,無論哪個男人,都愛面子的。
而其他才子學士們也是頻頻點頭,深以爲然。
這确實是梅園詩會曆來的規矩。
紅娘子見李諾猶豫着,便釋放善意道:“這位公子,不管五言還是七律,哪怕是詞曲或者賦文,隻需符合此情此景即可。”
趙默之嘴角勾起濃濃的嘲諷之意:“公子不是号稱‘白梅大俠’嗎?不如來一首詠梅詩如何?”
白梅?
李諾恍然大悟。
白梅,白眉,傻傻分不清楚。
自己的這個綽号,貌似有些歧義。
不過算了,白梅就白梅吧。
他瞥了幾眼梅花,道:“不行啊,我不能作詩……”
“哈哈哈,原來是個濫竽充數的貨色。”
“啊呸,肚子裏沒有墨水,裝什麽才子?這随口一試就試出來隻是一個草包了。”
趙默之的跟班們立刻鄙夷大笑起來。
趙默之也終于覺得自己能夠發洩怒起,揚眉吐氣一把了:“哈哈哈,原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既然如此,還請這位公子帶着你的侍女滾出梅園吧,免得污了我們的眼睛。”
“姑爺!你怎麽還沒作詩就認輸呀!你在長安的時候不是寫過好些首和雪有關的詩嗎?也很契合這個主題呀!”
見衆人嘲諷,绮羅便急了,立刻上前壓低聲音提醒道。
她以爲李諾一時間沒有靈感,那也沒關系,以前所作的詩,也是可以拿出來一用呀,反正人家也沒規定。
然而,李諾淡定得有些過分了,對于這些嘲笑聲置若罔聞。
绮羅深吸一口氣,柳眉倒立,立刻打抱不平起來:“笑什麽笑!我家公子厲害着呢,才不與你們一般見識!”
“不會作詩就是不會,承認有那麽難嗎?”
趙默之目露不屑,還擊道。
“哼,誰說不會,本姑娘現在就能作一首!”
绮羅也是急紅了眼,立刻維護起李諾的臉面,她傲嬌道,“你個斯文敗類可給本姑娘聽好了!”
“吟來便是,本公子洗耳恭聽!”
趙默之輕蔑一笑。
場上氣氛也是瞬間安靜了下來。
靜待這個粗暴中又顯一絲俏皮可愛的少女的表演。
李諾倒也有些好奇。
這臭丫頭到底是逞能呢,還是什麽時候偷偷學會了作詩?
見了自家姑爺投來的眸光,绮羅挺起了小胸脯,似乎更加自信了。
她在梅園雪地上來回踱步,作出醞釀才氣的姿态,實則在尋找東西。
畢竟,她想着的這首詩,必須要有參照物呢!
梅園的一個角落裏,拴着一隻看家護院的中華田園犬……
不過一隻狗數量不太夠呢!
這可如何是好?
绮羅皺起了小臉……
趙默之見人家還在磨磨蹭蹭,好像是故意拖延時間,便立刻呵斥道:“怎麽?都快半刻鍾了,還想不出來嗎?”
绮羅瞥了趙默之一眼,眼前頓時一亮:“對了。你叫什麽來着?趙默之?”
“是也!”
“是黑土的那個‘墨’,還是黑狗的那個‘默’?”
绮羅笑嘻嘻問道。
嘿嘿。
不管是哪個,好像都能和那首詩扯上關系。
“你這姑娘家家的,會不會說話?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此乃‘沉默是金’之‘默’也!”
趙默之氣怒極了!
“哼,你管得着嗎?本姑娘開始作詩了喲,你還趕緊不豎起耳朵仔細聽。”
绮羅得意嬌哼一聲。
李諾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這丫頭,絕對是要吟那首打油詩……
不過他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绮羅大聲吟道:“都給本姑娘聽好了……江山一籠統!”
江山一籠統?
衆人心中皆是一愣。
這句雖然平鋪直叙,辭藻不華,但這氣勢卻是拿捏住了。
梅園一片白茫雪景,不正是大好江山美如畫嗎?
這一句,可以啊!
還真看不出,這手段極其卑劣殘忍的小姑娘,腹中真有點墨水。
衆人立刻聚精會神聽之,隐隐有些期待起這首詩了……
绮羅見狀,心中得意極了!
姑爺的詩就是這麽的棒棒哒,這才第一句呢,就将衆人唬住了!
那就再接再厲,語出驚人!
她翩然轉身,邁出一步,伸手指向亭子旁邊的一口水井,說出了第二句:“井上一窟窿!”
???
嗯?
衆人一臉茫然。
這畫風怎麽……
變化有些大啊!
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前句還是江山,後句就直接變成水井了?
這也太……
好似有一口老痰卡在了喉嚨處,不上不下,難受至極。
不過從這兩句中倒也能品味的出來,這首詩寫的乃是雪景,還算沒有偏題。
隻是,這後阙該如何強勢逆轉,收尾呢?
衆人想不出。
但這期待感也是再提了一個台階。
“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绮羅搖頭晃腦地繼續吟詩,與之同時還伸手指了指趙默之和那隻看家護院的狗子。
啊,這……
衆人面面相觑,心頭一片茫然。不過餘光,還是瞥見了一臉黑青的趙默之。
趙默之身着銀色儒衫,又因站在亭子,故而肩上、綸巾皆是雪花。至于那隻白狗,此時正在玩雪,身上也都是雪花。
這還真是特麽的……應景啊!
趙默之渾身顫抖。
想大吼一聲“彼其娘之”!但喉嚨裏很幹澀,張了張嘴,竟然發不了聲。
“諸位,小女子這首詩可還應景?”
見沒掌聲,也沒罵聲,绮羅急忙解釋起來,“這寫的是雪,說雪很白,不管覆蓋在什麽東西上,都能變得白白的。嗯,就是這個意思……”
嗯,這解釋也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但,她就這麽點文采,能将事情講明白就很好了。
噗嗤!
紅娘子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便掩嘴大笑起來:“噗哈哈……江山一籠統,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小姑娘,你這首詩确實非常應景哈哈……”
到底是哪裏來的丫頭,這損人的嘴也太厲害了!
趙默之啊趙默之,以後的儒林,絕對有你一席之位了呀!
“嘻嘻,過獎過獎!那本姑娘這算是過關了?有資格參加你們這個什麽詩會了吧?”
绮羅也做将兒女的姿勢,拱手謙遜道。
哼哼,參加詩會也很簡單的嘛,看來本姑娘也是有成爲儒士的潛力。
嗯……等回去後,就讓姑爺再多教幾首詩詞,嘿嘿,攢起來備用,以後就有機乎繼續人前顯聖了!
她,绮羅,要向世人證明,她不止會舞刀弄劍,将來也是一介大才女!
才貌無雙!
李諾揉了揉太陽穴,倍感頭疼。
這首打油詩,自然是他在長安見大雪紛落時有感而發。
沒想到被這丫頭聽了去。
不過這丫頭還正是機靈,很應景地将“黃狗”改成了“黑狗”。
趙默之。
“默”字分開,不就是黑狗了嗎?
這個丫頭,指桑罵槐,損人之招,真是絕了,絕到連他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随着紅娘子的笑聲響起,其他人也終于沒能憋住,跟着大笑起來。
趙默之這一回還真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而且是被一個小小侍女用這種奇葩的方式。
羞恥啊……
但是!
大丈夫能伸能屈!
趙默之咬緊牙關,道:“算你過關了!但白梅公子,你還沒作詩呢!不過白梅公子乃是這位姑娘家的主人,這學識應該不隻是會作這等打油詩吧?”
“是啊,既然号稱白梅大俠,那應該會作詠梅詩吧?此乃梅園,又逢雪景,不如就來一首有雪有梅之詩,也好叫我等大開眼界。”
“是極是極,聽說白梅大俠乃是北方士子,不如就讓我們南方學子開開眼界如何?”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擠兌着李諾。
李諾不喜不悲道:“我之前不是說了嘛,我不能作詩。”
紅娘子忽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又說不上來在哪見過。
但一個侍女都能戲耍趙默之,那麽作爲主人的,肯定也是有能耐的。
那麽應景的打油詩,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
而那還隻是一個侍女所作。
可見,這位白梅公子,一定也是飽讀詩書之才。
可爲何要拒絕……難道有什麽難言之隐?
她便道:“還請公子明言,爲何不能作?”
李諾感歎一聲:“哎,我怕我一作詩,這梅園詩會就開不下去了。”
卧槽!
夠嚣張!
夠狂妄!
而這話,連紅娘子聽了都覺得有些刺耳。
這是不把在場所有人放在眼裏啊。
這到底是哪裏來的狂生!
趙默之冷笑道:“白梅公子,你該不會以爲你是太子太師李子安吧?人家作詩乃是信手捏來,而且首首都是極品,甚至是戰詩!可天下間一個李子安就已讓文曲星耗盡了文氣,總不會再出一個詩仙吧?”
“詩仙不敢當。但随便作首詩打你們這樣的貨色,嗯,我數數,應該能打三五百個……”
李諾狂傲無邊地……掰起了手指。
“哈哈哈,今日正是熱鬧非凡啊……”
一個白袍儒衫老夫子中氣十足大笑着走了進來。
梅園學子們見狀,齊齊躬身,口呼:“姚夫子安康。”
“今日能目睹梅花聖手之風采,吾道不孤也!”
“姚山長終于來了!”
來者,正是睢陽書院的山長姚廣宗。
杜晏被朝廷調任爲禮部尚書後,這睢陽書院的山長便由他接任。
這位四品大儒,作得一手好詩,又甚愛梅花,故而和王陽明這個白梅山人合稱爲大胤“雙梅聖手”。
當然,在儒林中,衆人也是很想這兩人能夠分出個勝負來。
隻是這倆人都沒較真。
畢竟都是老狐狸,心如明鏡,知道誰也輸不起。
所以,打平才是最好的結局。
姚廣宗捋了捋白須,道:“老夫聽聞,有人一詩出,便讓這整個梅園詩會都黯然失色?不知是哪位學士?”
姚廣宗把眸一瞥,目露精芒。
在他的地盤,誰敢這麽嚣張?
而且是有關于雪梅之詩!
即便是王陽明來了,他也不虛!
“沒想到姚山長耳力還是這麽好。不錯,正是小生所言。”
這個姚廣宗和王師齊名?
那就别怪他不客氣了!
畢竟,王陽明那是自己人!
至于這老家夥,還是洗洗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