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内心是掙紮的。
畢竟。
這是給李子安做僞證啊!
雖然孫邴達之流确實罪該萬死,但是……他總覺得,李諾這麽個做法,還是有些違背了他所學的禮儀之道。
但是他若不出面,那麽李子安明日必死無疑。而李子安,爲了守城,連命都豁出去了,他可是大英雄,沒死在蠻族手上,難道要死在自己人手中?那麽那個回歸蚩尤大神懷抱的阿克勒,隻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他的内心很是糾結。
兩種截然相反的價值觀正在碰撞。
深吸一口氣。
他最終敲開了書房。
“父親。”
他恭恭敬敬道。
“這麽晚了還不睡?何事?”
章父随意一瞥章見慎一眼。
對于這個兒子,他心中甚是讨厭。
哪怕章見慎科舉上得了榜眼,後來又補了李諾的缺成了狀元,更是進了翰林院,可以說是章家的希望,但他還是十分的厭惡。
不爲其他。
隻因每當看到這個兒子,他就會想起當年自己酒後所犯的糊塗事。
若非酒後誤事,他也就不會和那個新買來的侍女發生關系了,更不會生下這個孽種。
章家雖然不是一流的名門世家,但也算是高門大戶。
逛青樓,納個妾什麽的都是風流雅事,但若和這些“下等人”生子,那就要被人笑話了。
血脈傳承,在士族中是十分重要的。
而他眼前這個兒子,血脈不純。
好在那個侍女早早病逝了。不然,他真會忍不住起殺心。
看着父親不耐煩的神情,章見慎心中泛起苦意。
哎……
不論他怎麽做,哪怕他在文道方面遠遠超過了兄長,但在父親心裏,隻怕都讨不了任何好處。
或許。
自己還是留在長安好。
他悲鳴道:“父親,明日就要審李子安了,不知父親有何高見?”
章父放下書,神色不悅道:“李子安破壞了官場規矩,他是在與整個朝廷爲敵,哪怕有慶陽公主出面,這一次隻怕不死也要流放嶺南。爲父勸你離他遠一點,你自誤爲父不管,但可别連累了我們章家。”
章見慎咬牙道:“可是李子安在對蠻族一戰中立下了赫赫之功。若沒有他,隻怕長安早就被破了。”
章父冷哼一聲,傲慢道:“有功則賞,有過責罰,賞罰分明,功過不可相抵,這才是明君所爲。陛下乃是明君,心中自然會有一杆秤。李子安想要仰仗恩寵胡作非爲,這就是莽夫。”
“兒子明白了,就不打擾父親看書了,孩兒告退。”
章見慎退出書房。
他知道。
多說無益。
父親,總歸是帶着偏見的眼光看待問題。
不過父親的這個态度,反倒是讓他更加堅定了站在李子安那一邊。
父親維護的是士大夫階級的特權與利益。
而李子安,卻是爲了黎明百姓,天下蒼生!
爲生民立命啊……
這是何等的偉大!
李子安,這是以聖人爲目标呢!
這樣的人,又怎不值得他抛頭顱灑熱血般去追随呢?
李諾的人格魅力,已經深深影響到了章見慎。
天下共主,身邊自然是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追随者……
爲了黎明百姓,爲了天下蒼生,章見慎心中便有了抉擇,眸光也變得異常堅定起來。
不拘小節,不失大節!
這才是儒道門生!——
翌日。
小黃門來傳旨。
今日的審案,放在了宗人府。
主審官依然還是禦史中丞陳琳大人。
而旁觀者就多了不少了。
基本上,【四品真意境】的大儒都來了。而且,還有好些年輕的學子代表,竟然也有幸參與到此事中來。
李諾走進宗人府,一眼望去,喲呵,熟面孔很多,生面孔也有不少。
看來,大家都很在乎這次審判啊。
隻是……
友軍沒幾個,九成以上都是敵軍啊。
看來這一次陳琳他們是有備而來。
那個坐在主判官左手第一個位置,如老僧入定般的老頭子,正是百官之首窦拯窦大人。
他閉着眼睛,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仿佛外面的事物都不能影響到他。
其實他之所以閉着眼睛,是怕看到李諾這個殺人兇手後,他會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殺意。
“堂下何人!”
陳琳又将驚堂木重重一拍,來了一出先聲奪人。
李諾無語道:“陳大人,你就不能換個方式?”
陳琳陰冷道:“李子安,宗人府的趙誠王,内閣首輔窦大人,還有諸位大儒都在,你休要放肆。本官問你,你可認罪?”
李諾看了一眼右手第一個位置的七老八十的趙誠王。不過這老家夥似乎也不太願意被卷進去,故而一直閉着眼睛裝睡呢。
李諾便反問道:“學生何罪之有?”
陳琳大怒:“三日前你明明認罪,今日爲何要翻供?”
李諾一臉無辜道:“大人,這任何事不都得講證據嗎?”
“好,你要證據是吧。來人,帶人證。”
陳琳一聲令下,便有官差帶着一個小老頭走上來。
“張王生,本官問你,十月十日傍晚時分,你可是親眼看見李子安在長安北城門附近,當街斬殺孫邴達、窦青山和許雲钏三位議和使臣?”
陳琳問道。
“回禀大人,小的不曾見到。”
小老頭顫顫驚驚道。
陳琳滿臉驚愕,不過很快轉爲濃濃的憤怒:“張王生,你可想清楚了再回話!”
張王生是長安街頭一個小老百姓。就是那個李諾在街上遇到的,一條腿都不利索了,卻還說要去征兵,去報效國家的那個可愛的老頭子。
李諾也是被這樣的底層小人物感染,故而才發下宏願,誓死保衛長安。
數日前,陳琳派人去長安調查取證,張王生得知後立刻自告奮勇。
原本都談得好好的,哪知今日竟然當場反水。
這讓陳琳吃了個大悶虧。
這人證是他找來的,結果卻翻臉不認人。
場上,其他大佬也都是饒有興緻看着陳琳。
李諾本還想施展【指鹿爲馬】呢。現在看來,不用了,公道自在人心啊……
張王生委屈巴巴道:“大人,小的腿腳不好,沒能擠進去啊,确實沒看見啊。”
陳琳大怒,憤憤盯着李諾:“李子安,一定是你買通了人證。”
李諾很無辜:“大人,凡是都要講證據啊。”
陳琳咬牙:“哼,本官還有證據。來人,傳仵作。”
仵作顫顫驚驚上來,跪下答話。
陳琳詢問道:“陳仵作,你把三位使臣的屍檢後的具體情況說一邊。”
仵作:“大人,三位大人皆是被利刃所殺。而且是在正面,被一招斃命。”
“李子安,你可還有話說?”
陳琳看向李諾,心道幸虧自己多留了個心眼,不然今日還真是要陰溝裏翻船了。
李諾繼續抵賴:“大人,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陳琳勝券在握道:“是你用【繡春刀】殺了他們。刀痕傷口全部吻合。而【繡春刀】天下就此一把,此事證據确鑿,容不得你狡辯。”
“大人冤枉啊,案發前一日,我的【繡春刀】被人偷了。”李諾喊冤道,“我有人證呢,此事清風樓掌櫃萬事通知曉。”
陳琳憋紅了臉,怒不可遏:“李子安,你若是個男人,就大大方方承認!”
李諾扭捏了下,讪讪一笑:“陳大人,我是不是男人,我家娘子一清二楚,就無需向你證明了。”
場上。
衆人終于沒憋住,發出了笑聲。
不愧是連戰詩都信手捏來的人呐,這嘴皮子,連堂堂禦史中丞都不是對手啊。
哎。
隻能說,這個陳琳當個禦史還行,但是對于審案,果然不是他的強項,準備的還不夠充分啊。
陳琳無奈之下隻能将眸光投向了窦拯。
窦拯見陳琳沒能掌控場上的局勢,便知他不得不親自下場了。
不然今日還真定不了李子安的罪名。
窦拯歎息一聲,說道:“子安啊,你也是儒道門生,那些指鹿爲馬,颠倒黑白的小計倆就不要在這裏用了……”
“學生受教,不知窦大人有何指教?”
李諾淡淡道。
正主,終于忍不住下場了!
那麽,開胃菜結束。
接下來,就要動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