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漫長。
血染城頭，腥臭沖天，屍骸堆積，長安城搖搖欲墜，在坍塌和穩固中搖擺不定。墨家、兵家的旁系子弟們不斷地出功出力，加固城牆，最終艱難地守住了這一夜。
當然，長安城能在蠻族兵鋒之下堅守一夜，跟蠻族大帥阿克勒*鐵木也有很大的關系。
爲了削減鐵達罕的實力，阿克勒親自上陣督軍，卻故意不給任何幫助。
鐵達罕手底下的兒郎們确實不畏生死，但是，長安城裏可是有杜宴和王陽明爲首的大儒士，以及數百未來的國之棟梁儒生學子。
這些書生們也許手無縛雞之力，連隻雞鴨都不敢殺，也許站在城牆上直面蠻族鐵騎殺氣時會雙腿發軟，也許在正面戰場上不堪一擊，但是，他們擁有一顆滾熱的文心，一顆願爲天下黎民百姓請命的心！
他們不顧透着，不過反噬，源源不斷地施展畢生所學的儒道神通、戰詩，雖然殺傷力不大，但依然給城下這些蠻族輕騎兵們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削弱他們的實力，讓他們如陷泥潭。
鐵達罕知道此戰不會得到任何幫助，他唯有用兒郎們的肉身去擋箭雨，用胯下戰馬去沖擊城門，這就是拿命去填窟窿。
一波一波連綿不絕的攻擊還是沒能将戰線推進分毫。
在丢下三萬俱堆積如山的屍體後，鐵達罕雙眸猩紅，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他心中恨啊。
恨阿克勒！
若是阿克勒願意派出他那一萬鐵甲戰騎，或許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轟開長安城的大門，而他們蠻族就能創造一個前無古人的曆史——攻破人族國都，入主中原！
“族長，不能再打下去了。”
“再打下去，兒郎們都要死光了，族長，快下令退兵吧！”
“不能退，這一退，大帥那裏如何交代？”
“不退，難道真要将所有兒郎都填進去嗎？”
手下将領分成兩派。
“撤！大帥那邊，我自有交代！”
鐵達罕咬牙下令收兵。
大軍如退潮一般退去，長安于風雨中再一次傲然矗立。
……
大帳中，阿克勒陰冷地盯着跪在面前請罪的鐵達罕，呵斥道：“鐵達罕，你連攻四個時辰都沒打下長安，你折損了我們蠻族的臉，你可知罪？”
名正言順鏟除異己的機會擺在面前，阿克勒可不會客氣。
帳内，列于左右的蠻族其他幾個部落的将領們也都是紛紛低下了頭顱，不敢爲鐵達罕求情。
不管如何，鐵達罕這一戰打得确實窩囊，給蠻族丢臉了。
成王敗寇，這是不争的事實。
鐵達罕咬牙道：“大帥，末将知罪，願意交出先鋒将軍的位置。”
“中原人有一句話說的好，人要有自知之明，有多大力氣就做多少事情。你既然承認失敗，那剩下的兒郎們就交給阿旭達統領，你可有怨言？”
“末将不敢。”
鐵達罕敢怒不敢言。
他知道，一旦反對，那麽阿克勒就會治他敗軍之罪。他的族人、牛羊，乃至整個赤炎部落，都會被其他部族瓜分，從此煙消雲散。
爲今之計，他隻能咬牙硬吞這枚苦果，低調蟄伏，靜靜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
人類也有句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阿旭達是阿克勒的長子，眼中立刻綻起了精光。
阿克勒巡視衆将，做出命令：“傳令，東、西兩門圍而不打，南門徹底放開，若人族逃離……鐵達罕戴罪立功，率領三千輕騎軍吊在後邊慢慢追擊。其餘人等各自回營，休整兩個時辰。辰時一到，大軍主攻北門，本帥要一日定成安！”
“末将遵命！”
衆将退出帳外，各回各的營帳休息。
天，很快就要亮了。
阿旭達沒有離開，作爲父親的長子，他一直伴随父親左右，接受父親的教誨。
他的武道天賦很強，二十六歲的他已經是能托舉千鈞之鼎的【四品大蠻士】了，不過在領軍作戰方面還稍微欠缺了一些，他不解地問道：“父親，爲何我們不直接一起四門強攻，一戰而定？這放開南門不是給了中原人逃跑的機會嗎？”
望着眼前這個幾乎和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大兒子，阿克勒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孩子啊，這可是中原人的兵法，叫做圍三阙一。如此，他們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麽困在長安裏的人就不會困獸猶鬥。我們要的是占領長安城，與大胤王朝對峙，以此爲籌碼，讓他們割地賠款，而并非真正占領中原。”
“中原如此繁華，而且女人又白又嫩，多不勝數，可以給咱們開枝散葉。不出二十年，我們蠻族人口就能翻個三五倍啊。我們爲何做不得中原的主人？”
阿旭達不明白。
阿克勒站起身，走到營帳外，看着璀璨的星空，感慨道：“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屬于大草原的，在大草原，蚩尤大神的神光才會沐浴我們。中原雖好，但不屬于我們，真若占領了，那就要治理，而這方面可不是我們的強項。我們拿什麽治理？靠儒士？他們會真心嗎？若是背後捅刀怎麽辦？靠武力？中原那麽大，我們的人分散在各州各府，又還有多少力量呢？”
“原來如此，孩兒受教了。”
阿旭達微微失望。
說起來，還是他們蠻族人口太少了。
這六十萬大軍，就已經是大草原的極限了。
而反觀中原，兩界山那就有百萬大軍了。更别提西北、劍南還有其他各地的勤王軍。
“哈哈，下去吧，早點休息。待天亮後，就由你親自率領鐵甲軍攻城，定要一戰而定！”
“孩兒領命！”
阿旭達歡天喜地離開。
他知道，這是父親給他在大軍面前刷威望的機會。
鐵甲軍，可不怕長安守軍的弓箭！哪怕有儒門的戰詩威力加持也射不透！
這才是他們家族最大的底牌！
——
“小子，長安隻怕守不住三日啊，天亮後這城門就要倒塌了哦。”
在得知鐵達罕屈辱地交出兵權後，大巫薩哈哈大笑起來，眸光不停地掃量李諾，充滿了揶揄。
李諾啃着一根羊腿，不悲不喜道：“我相信我那幾位師長，一定有所安排。”
大巫薩啐了一口酒：“決戰一觸即發，你倒是有顆大心髒。那就睜大眼睛看着吧，但願你不要後悔。”
李諾将骨頭丢進篝火裏，然後站起身，惬意地伸了個懶腰，望着晴朗的夜空，說道：“明日就是真正的惡戰了，我得回顔鐵葉那邊了。”
“去吧孩子，蚩尤大神會關注着你。”
大巫薩裝神弄鬼道。
“現在可是在人類的國土上，軒轅大帝會保佑我，蚩尤大神就算了。”
李諾才不信這一套。
他回到虎豹騎大營。
正在烤火取暖的顔鐵葉詢問道：“大巫薩怎麽說？”
李諾壓低聲音：“他答應了，不過要在三日之後。”
顔鐵葉搖頭：“明日長安必破，哪裏還有三日。”
“要不打個賭？”
李諾望着顔鐵葉，心中有些癢癢起來。
作爲逢賭必赢小能手，好久沒賭了哎。
顔鐵葉懶得和李諾一般見識，他道：“我沒必要和你賭，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是大赢家。”
李諾笑道：“顔将軍，你真是一點都不像蠻人。”
顔鐵葉冷哼一聲：“我那外甥，你什麽時候安排和我見一面？”
“什麽時候都行，隻要顔将軍有空。”
“嗯……那就等塵埃落定再說吧。”
顔鐵葉想了想，最終還是先将此事按下。
玉佩在手，真的假不了，而且他也相信李諾不會用這種小伎倆騙他。
……
被靜靜夜色包裹的長安城陷入了短暫的安甯。
但所有人都知道，待明日太陽升起之際，便是決戰之時。
府衙。
杜宴和王陽明兩位大儒還未入睡，他們一臉凝重地盯着軍用輿圖，商量着軍策。
“南門的蠻族都撤掉了，隻在二十裏之外還徘徊着一支三千人的輕騎兵。”
王陽明在地圖上點了點南城門附近的位置。
杜宴淡笑道：“圍三阙一，防止困獸猶鬥，這個阿克勒倒也懂些兵法。”
王陽明謹慎道：“今夜戰勢有些蹊跷，蠻人有夜盲症，卻非要夜戰，但死了三萬士卒便退去，看似又沒下定決心。”
杜宴回道：“那個鐵達罕是草原小可汗的人，阿克勒應該是有異心了，想做草原之主，所以要借我這把刀爲他鏟除異己呢。”
“不管他們内部如何，當務之急，我們如何守？明日他們一旦發動總攻，長安根本守不住。”
王陽明憂心忡忡道。
一場夜戰下來，雖然殺敵三萬，但也是自損三千。而且幾乎人人帶傷。
“武林人士來了，不過隻有三千人左右，時間還是太急迫了啊。如果能再給我們十日時間，一定能凝聚起一支十萬大軍，如此，我們也就有更大的把握了。”
杜宴歎道，“既然蠻族願意圍三阙一，那就告訴百姓們吧，願意南下的立刻南下，不願意的，就先去皇城，皇城守不住，那就進皇宮避一避。”
“我想百姓當中也有一部分人願意去皇宮吧。哈哈，這可是他們這一輩子都難得的機會。”
王陽明也隻得苦中作樂。
留在長安的大約還有五十萬老百姓，這可不是小數目，一旦進入皇宮，隻怕皇宮就要成爲菜市場了。
而且，此事也是有悖常倫，萬一景泰帝要秋後算賬，他們都沒好果子吃。
“還有兩個多時辰，立刻行動起來吧。城西那邊有李子安的家将陳燦一行人維持秩序，城東和城南，就讓那群武林人士負責，讓老百姓們都有秩序地撤離吧。”
很快，城南便排起了一隊長龍。
鐵達罕的三千輕騎兵見狀，自然是追殺過來，不過被陳燦和江湖兒郎們聯手打退。
……
翌日。
太陽照常升起。
圍三阙一的效果也出來了。
長安剩餘的四萬多守軍們也都沒有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勇氣。
哪怕是杜宴和王陽明兩大儒親自鼓舞士氣，這效果還是差強人意。
沒辦法。
這就是人心。
你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有那麽崇高的覺悟。
阿克勒給了兒子阿旭達五千鐵甲重騎，人數雖不多，但這攻城效果立刻是立竿見影。
城牆上，箭雨齊落，卻無法刺穿他們的铠甲。
這支鐵騎，不管人還是馬，皆是身着黑甲，頭戴黑盔，包裹的嚴嚴實實，宛若人形坦克，他們沉默無言，持槍沖鋒，給人一種死寂陰冷的感覺，仿佛連心跳都被影響到了。
李諾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支騎軍。
他赫然發現這騎軍的實力不弱于虎豹騎！
這應該才是阿克勒最爲儀仗的王牌！
确實如此。
虎豹騎雖有二十萬，但對阿克勒來說，他真正能夠掌握的也就十萬。
剩下的十萬中，有五萬是小可汗的鐵杆擁趸，還有五萬是騎牆派，牆頭草！
換句話說。
血浮屠鎮壓魔淵而不現于世，黑魇騎軍覆滅，天下三騎去其二，那麽僅剩的虎豹騎便沒了威脅，也就不再那麽純粹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阿克勒竟然拉起了這麽一隻強大的鐵騎。
李諾暗歎一聲，要遭了，長安隻怕真要守不住了。
他心中強壓着殺意。
其實若他出手，以他【三品武夫】的實力，是能夠抵抗這隻五千鐵甲軍的。
但他一旦暴露，那也就失去了陣斬阿克勒的機會。
所以他隻能繼續等待，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
慘烈的厮殺開始了。
轟轟轟！
五千鐵甲一條心，手中長槍齊齊一刺，便形成一道十丈長槍虛影。
城門雖有大儒布下的防禦神通，但也無法經受得住這長槍接二連三的捅刺。
十刺後。
城門上的金紋出現了龜裂。
再有十刺。
城門搖搖欲墜。
“殺！”
這時，城門突然大開，突然沖出了一萬戰士。他們眸中燃燒着戰意，不畏生死地沖了出來，和這些即将進城的鐵甲軍厮殺起來。
李諾知道，這一萬将士，是用生命去拖延時間。
果然。
隻用了一刻鍾，五千鐵騎幾個來回沖鋒，就将這萬人将士屠殺殆盡。
這是敢直面淋漓鮮血的勇士！
進城！
蠻族齊齊呐喊嘶吼。
終于，他們要踏入長安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