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蕭然——或者說劉強——從幾個月的昏迷中蘇醒又再次昏迷,已經又過去了幾周,他的身體勉強恢複了正常水平,但住院費即将告罄,便草草出了院。
這幾周裏,隻要他醒着,那個外号缸子、自稱是他小弟的黑胖子,就遵照醫生的囑咐,給他講一些常識和過去的事。
按醫生所言,車禍後昏迷這麽久,記憶出現部分喪失是正常的,隻要喚醒一下就行。
蕭然恢複的還算快,不到幾天就把那個叫做“智能手機”的東西玩的賊溜,好像他出生時嘴裏就含着這玩意兒一樣。
對這個世界認知恢複了七七八八,可他對自己這個“劉強”的身份,卻仍然很難想起太多。不過根據那個缸子所說,他似乎是個……爛人,好在住院前做了一次好事,舍身救了一個差點被車撞的老太太。
他住院昏迷期間,老太太的家屬支付了絕大部分費用,缸子又用他的“英雄事迹”衆籌了一些錢,還每天偷偷對着他開直播收打賞,所以這段時間的住院治療費用基本還算供得上。
“強哥!這是結算完的錢,一共三百……”
缸子把一摞零零碎碎的錢,遞到了蕭然手上。
“多少?三百?你要不要重說一遍……”蕭然面無表情地斜眼看缸子。
“那個……我弄錯了,三百是我自己的……你這邊是……兩千二……”缸子磕磕巴巴道。
“多少?”蕭然繼續問。
“……這還有點衆籌和打賞的提現,剩下七百八十多,您還得再吃營養品和藥,也不算亂花捐助費用……再加上我這三百,算我個人慰問您的……”缸子滿臉通紅。
蕭然接過錢,依舊一言不發地盯着缸子。
“強哥……真沒了……要不,我請您吃飯,然後上網、宵夜一條龍服務,煙錢水錢網費全算我的……”缸子已經帶了哭腔。
蕭然擡起腳就去踢缸子的屁股,一邊踢一邊說:“吃飯、上網、宵夜、煙錢,這叫沒了、沒了、沒了……”
缸子在這打打鬧鬧中,收到蕭然放過他的信号,嘻嘻哈哈地去打車了。
看着手裏那碎紛紛的錢,還有幾枚硬币,蕭然突然想起了“劉強”是怎麽住院的。
他當時身上隻剩下幾個硬币,盤算着怎麽解決下一頓飯,可好死不死掉了一枚。那硬币骨碌碌地就往馬路中間滾,前面一個老太太瞅見,要彎腰去撿,劉強便幾步沖了過去,把老太太推開。
恰好這時一輛車疾馳而來,劉強被直接撞飛,反倒是救了老太太一命。
根據他後來知道的情況,無論現場目擊者、肇事司機、老太太和附近監控,全都證明是因爲他舍身阻攔,才保住了老太太一命,這也就有了後來老太太家人支付住院治療費用,以及缸子的衆籌和直播等事。
“……怎麽這麽慘……這麽可笑……”
蕭然不禁對二叔穿越前最後的經曆,感覺哭笑不得。可現在也别無他法,他需要再多多适應這個世界,找回更多劉強的記憶,再看看後面該怎麽辦。
坐在車裏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樓,蕭然感覺到一陣孤獨的空虛。這個世界比之前發達太多,但沒有什麽神器異能,也沒有胡八一和胖子。
如果有,也大概會在監獄裏吧。
不久車就停在了一家網吧門口,蕭然跟着缸子下了車,缸子去隔壁小超市買了泡面、礦泉水和一些散煙,就要拉着蕭然進網吧。
“不是先吃飯嗎?”蕭然問。
缸子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這不齊了嗎?醫生可說了,想快點恢複記憶,就得幹點以前常幹的事,這些都是标配!”
蕭然無奈地進了網吧,在網吧老闆和缸子的安排下,坐到了他的“老位置”。眼前的電腦,讓蕭然又産生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缸子幫他打開電腦,蕭然學着缸子的姿勢把雙手放到了鍵盤上,這時一道靈光閃過腦海,他的雙手如不受控制般,在鍵盤上迅速敲打了一串按鍵,最後右手一個華麗地轉腕,大拇指“啪”地一下敲在了空格鍵上。
周圍人看傻子一樣的目光聚攏而來,蕭然趕緊低下頭,紅着臉胡亂按着其他按鍵,假裝在檢查鍵盤好不好用。
比起尴尬,他心中更多的是恐慌。即便他穿越到二叔的世界、二叔的身體,這股熟悉地肌肉記憶又是怎麽回事?
“缸子,我平時下……上網,都幹什麽?”蕭然問。
缸子想了想,給他點開了一系列的網站、視頻和遊戲等等。蕭然滿臉尴尬地關掉了日美愛情動作片,從其他一些東西中着手尋找記憶。
可當他打開得越多、看得越多,關于劉強的記憶大量湧入腦海,他心中那種恐慌感和失落感就越發明顯。
他逐漸意識到一件事:沒有蕭然,也沒有穿越。劉強就是他、他就是劉強,所謂的蕭然,也許就是他在昏迷中的一個長夢,把自己虛構進了小說之中。
他叫劉強,生于一個南方小村,自幼喪母。父親終日酗酒,喝醉了就打罵他。這種家庭自然供不起他上學,所以他初中還沒畢業就辍學,成了村裏的混混。
十五歲那年,父親終于在大醉後掉進豬圈,第二天一早被人發現時人已經咽氣,隻剩個上半身。他也徹底解脫了,聽說南方的深埠市遍地能撈錢,就野心勃勃南下了。
可到了深埠,他的一腔幻想便全都被擊碎。他當過保安、幹過保潔,也在小飯館當過雜工,可每一個都幹不長。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但他總覺得自己能幹一番大事業。
一直到某一次和一個工友聊天,他到了三合,才好像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每天幹着日結工資的工作,拿了錢就去網吧打遊戲、刷論壇、看小說,成了衆人口中的“大神”之一。
爲了看小說,他把爲數不多的工錢省下來充值付費,甚至不惜爲了免費看新章節,還帶節奏造過黃謠,以靠帖子熱度換取論壇點數,結果就是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即便如此,小說中的各種“屌絲逆襲”情節,還是讓他欲罷不能。他更加确定,一切現在所謂成功者,都應該是他超凡入聖的台階。總有一天自己會幹成一番大事業,把這些人踩在腳下。
可到底什麽是大事業,他還是不知道。唯一強于其他“大神”的,就是他不想和别人混租,自己租了一個十平米的單間,這點讓身邊人高看不少。
說起來,房租水電也欠了很久了……
記憶的找回,讓他精疲力竭,也冷汗直流。他沒有另一個世界可以回去,也沒有無限的時間可以循環。
他隻能繼續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劉強,一條線地走完這一生。
蕭然……應該說劉強,他感覺一陣眩暈,背後也被汗水浸濕了。他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起身走到網吧門口,擡頭看着前方。
此時夜幕已降,天上的星光和樓房的燈光交相輝映,好像潑灑了無數顔料的畫布。
天上沒有位置能供他登仙入聖、羽化長生。但他應該還有時間,在腳下的土地上,給自己搏個一席之地吧。
缸子急匆匆追出來,問道:“強哥,你不上網了啊?那我把你那台的網費,移到我這邊了啊。”
劉強從缸子那裏拿過一根煙點燃,深吸了一口。這感覺同樣陌生且熟悉,但一口就足夠了。他把沒抽完的煙扔在地上,轉身就要走。
“強哥,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我……想換個活法……”
缸子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劉強:“強哥,你的護身符,差點忘了給你了。”
劉強接過“護身符”,啞然一笑。
那正是所謂的蓍九霙,隻不過是他離開家鄉到達深埠後,在一個地攤上買的,花了十塊錢。這也是他在深埠買的第一個東西,雖然一直被他當做某種象征,但肯定是不可能會說話的。
他戴上蓍九霙,和缸子告了别,在十元快剪裏剪了個幹淨的寸頭,又去大衆浴室洗了個澡,便返回了出租屋。
一開門,一股黴味便湧了出來,地上滿是煙頭和裝着黃色不明液體的礦泉水瓶,床品也髒的如同一團氈。
劉強捏着鼻子處理了那些垃圾,又擦地擦桌擦窗子,不多時整個屋子幾乎煥然一新。
敲門聲突然響起,劉強趕緊去開門,迎面便撞上了房東大叔。
“劉強!我說你……”
房東說到一邊,後知後覺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劉強一番,又伸頭進去看了看打掃幹淨的房間,整理着自己頭頂的條形碼發型嘀咕着:“收拾地挺幹淨啊,轉性了……”
劉強突然想到了房東的來意,從兜裏掏出兩千塊錢遞過去:“這是兩個月的房租,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把剩下的補齊。”
房東接過錢定了定,轉身就走了,還甩下一句話:“欠了五個月啊,現在還差三個月。下個月再不交,就攆你出去……”
劉強看着房東的背影,不禁咧嘴笑了起來。下個月不交就攆你出去,房東在五個月前,也是這麽說的。
這個世界,也并不是自己之前所想,那麽沒有溫度。
之後的劉強,找到了一個穩定的工作,還做了幾分兼職。比起什麽成就大事業,他現在更愛說“天道酬勤”。
隻是閑暇之餘,他依然會把看小說,當成自己最大的快樂。在生活的紛繁之餘,暢想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冒險,也不失爲一件美事。
衆多小說中,他最愛的,依舊是那些盜墓小說。每次看到胡八一等人的對白,他就會讓自己化身蕭然,想象一下如果自己在場,會怎麽加入話題,又會得到怎樣的回應。
他住的房子經常停電,所以他習慣放一支蠟燭在桌上。每當睡前看完小說,他就會吹滅蠟燭,然後在黑暗中看着飄忽的白煙,聞着蠟燭的香氣,沉沉睡去。
有的時候,他也會夢見自己依舊是蕭然,和胡八一他們繼續闖蟲谷、尋獻王、破詛咒、下歸墟。夢境如此真切,以至于他經常在驚醒後怅然若失。
不過很快他又會提醒自己,生活才是最大的冒險。明天,還有更多冒險和收獲在等待他……
有道是:
摸金秘術發丘技,超凡仙法諸神器。
縱有異世百千奇,不過南柯一夢矣。
(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