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一等人好不容站穩，等震顫停止後都面面相觑，看向蕭然這邊。
黑瞎子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道：“你肯定知道關于我的一些事，比如我活了很久，久到七情六欲對我來說，早沒什麽意義了。
“人生？有死才有生，我看不見終點在哪，隻有無盡的過程，所以隻能在這個過程看花開花謝，看日出日落，不停地找刺激，閑了就欠點人情、還點人情，全當體驗人間煙火。
“過程，就是人生，好好嘗裏面的酸甜苦辣鹹。你不像我，還有的是給你人生加這些料的人。你們這些人，還沒活多久，就跳出來扯什麽人生，這才是在浪費你們那點短暫的人生……”
其實之前幾人所說的話，已經讓蕭然慢慢重拾了信心和希望。并不在于他們說過什麽，而是如黑瞎子所說，還有這麽多人給他支持和牽挂。尤其是當他知道自己依然父母雙全，希望之火早已經完全燃起。
隻是他沒想到，黑瞎子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還會屈尊降貴地和他說這麽多接地氣的話。這和之前二叔給他講的那點故事，以及自己親身接觸了解到的黑瞎子相比，簡直到了“人設崩”的地步。
“你……你話真多……還真的老了……”蕭然苦笑道。
黑瞎子撓了撓頭說：“都是你媽托我說的，這事我還真的不擅長，自己都覺得讨厭了。不過你願不願意爲了這些人，這個世界，還有你自己，再搏上一次？”
“願意是……願意……可……”蕭然看向自己的斷手斷腳。
黑瞎子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說罷他吹了一聲呼哨，沒一會兒四下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動物的喘息聲，那股熟悉的腥臊皮毛味也鑽進了蕭然鼻孔裏。
他擡起頭，果然見四周黑暗中點點亮光跳動，不多時幾隻跑的快的獩貊已經出現在視野中。大金牙和劉勝利頓時吓得哭爹叫娘，英子三人則端起槍來擺好了架勢。
“這些是……花皮子！老胡！那個花皮子！好多啊！”胖子喊道。
胡八一沉聲說：“别動，這些家夥……好像沒惡意……”
蕭然見黑瞎子臉上露出贊許的微笑，然後拔出黑金匕首猛地插在腳下的厚菌質中。
地面一陣抖動，緊接着蕭然身體兩側，突然有數十條鮮紅的珊瑚狀觸手破壁而出，繼而像一隻隻大手般合攏牽拉，把蕭然包裹其中。
滿目鮮紅中，蕭然突然發覺周身的傷口不再疼痛，甚至有種伴随着酥癢的溫暖。這感覺他很熟悉，是以往傷口自愈時才會有的感覺。
與之伴随的，是意識的逐漸渙散，從靈魂深處襲來的放松，讓他的眼皮慢慢沉重。在這種渙散中，他聽見外面朦胧的對話。
“……怎麽回事……”
“……血浮屠……太歲核心……這世界……孕育萬物……”
眼前一片紅光閃亮，似乎有個人影在飄。蕭然努力去分辨，發現那人影越靠越近，直到近在眼前。
是安東巫王，盡管他的臉隻有一個輪廓，看不見耳、鼻、口，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目光炯炯。
眨眼間，安東巫王的臉開始有了變化。父親、母親、胡八一、胖子、英子……他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不斷切換，帶給他的确實越來越踏實的安心。
恍惚間，周圍的光線有了變化，不在是紅光一片，而是耀眼的白光。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一股醫院才有的藥水味湧入鼻腔。四周人影幢幢，還有人在焦急地呼喊。
突然又一股強烈的震顫直擊胸口，蕭然猛然醒來，如從雲端墜入地面一般。他猛地撐着身體坐起，劇烈地咳嗽起來。
“蕭哥！”
“經理！”
“蕭然老弟！”
一聲聲呼喚在耳邊響起，語氣中都滿是驚喜。目光聚焦後的蕭然，看見自己的手腳已經接上，身上的傷口也都消失，全身都透着輕快和力量，隻是精神還有些渙散，好像一隻腳還在夢裏。
眼前的黑瞎子正從獩貊口中依次拿過一些衣物、背包之類的東西檢查着，那些都是之前被二叔扔下懸崖，或是蕭然滾落懸崖時一同帶下去的裝備。
“呵呵，霍家的解毒藥，你剛才是不是吃過？”黑瞎子問。
蕭然遲疑着點點頭：“紅奁妙心丸，不用連續吃，我以防萬一就吃了一顆解毒藥……”
“嗯，幸虧你吃了，不然這血浮屠也救不了你。這是天晷針……巫王印……可以！有這些東西，他再怎麽折騰也白搭，沒想到都在你手裏。”黑瞎子的語氣有些驚喜。
蕭然說：“剛才巫王印被老獩貊叼走了，我怕二……他着急，就臨時做了個假的……”
“是用這個做的吧？銅樹枝？”黑瞎子晃了晃手中的銅棍子。
“這個你也知道？！”
蕭然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也就理解了。二叔曾經給他講過另一個倒鬥的故事，黑瞎子和銅樹枝都來自那裏，也就不奇怪了。
這時傷口已經部分痊愈的老獩貊，也湊上前來。蕭然心生憐憫，伸手摸了摸老獩貊。老獩貊如家犬般發出幾聲舒服地哼聲，把嘴裏的一塊銅吊墜放在蕭然手裏。
“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還有這個，蓍九霙……”黑瞎子笑道。
蕭然一陣激動，趕緊把蓍九霙戴上，連呼道：“小九！能聽見嗎？我還以爲你也丢了！”
“聽見了聽見了！我剛才要不是收斂着靈氣，裝聾作啞，就被你那個二叔發現了。别激動，我幫你收斂心神……”
一陣暖意自胸口傳到全身，蕭然原本渙散的精神也逐漸集中起來。
“唉，可惜你那些個老朋友都被搶回去了。不過我也有辦法，我這裏有幾件東西，可以暫時借給你。
“這把徐夫人匕首你見過了，這裏還有一把武侯神機、一個金玉通天鑒，都是和我定了契的。你聽不見他們說話，但我和他們談過了，會全力幫助你。不過時間嘛……隻有兩個小時，用這些老家夥的話說，一個時辰……”
說話間，黑瞎子把手裏的黑金匕首、一把木質連弩和一面四邊鑲金、表面青玉色的方形鏡子遞給蕭然。
蕭然接過這些東西，蓍九霙就贊歎道：“這幾位，可絲毫不比那哥幾個差……”
“除此之外，這個面具和獸皮衣也是好東西，你衣服爛成這樣，換上試試吧！”
蕭然也不再有所避諱，在衆目睽睽下脫到隻剩一條露了半拉屁股的内褲，羞得英子滿臉通紅轉過身，其他人則竊笑不止。
獸皮法衣極爲暖和，比軍大衣還要禦寒。當蕭然戴上面具的一瞬間，突然看見整個大廳中上上下下都是人形和獸形的光斑，還在不停飛舞搖擺。
他驚得趕緊把面具推到頭頂，定了定神又重新戴上，這才确定這個面具竟然能讓他直接看見漂浮的靈魂。
“這些神器的用法，我告訴你……”
黑瞎子湊上前耳語幾句，蕭然便把不同神器的用法熟記于心。可感謝之餘，他還是有些疑惑未了：“黑……嗯，你做這麽多，就隻是因爲我媽拜托你？别和我說你會在乎什麽骨肉親情、血濃于水的。而且按理說咱都出了十服不止了吧？”
黑瞎子想了想，笑道：“我也确實沒必要瞞你，這麽說吧，被困在這個時空裏，一次次重複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蕭然愕然道：“你也是……穿……”
黑瞎子沒搭話，繼續自己的話道：“掌管時空的終極之所，就像通道和門，不止一個。我也是偶然來到這裏，本來還覺得挺新鮮，可不知道爲什麽，突然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重複。
“我全當圖個樂，就開始慢慢調查，也不知道調查了多少個循環，發現了你二叔的事，大體弄清了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也知道了自己什麽都改變不了，所以就這麽湊合着來，反正對我來說，哪都沒什麽意思。
“可直到這一次，這個世界的很多事突然發生了改變，所以我覺得或許某些重大變革要來了。而這個時候，齊各莊的人突然通過重重關系，聯系上了我這個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說要我幫他們送點東西。
“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你，你還小，而且半瘋半癡的，估計對我也沒什麽印象，所以我就開始幫你你父母往那些尋常人去不了的地方，送巫王印的碎片，保你、也保這個時空一時平安……”
“原來……原來是你……”
蕭然想到二叔之前說的，父親曾經找了個人幫忙送碎片，原來竟是黑瞎子。難怪在那麽多地方都有黑瞎子的痕迹，而且在精絕古城第一次見面時，黑瞎子就好像認識他很久一樣。
黑瞎子看着蕭然驚詫的臉，笑道：“不然呢？你以爲會是誰？我自有我的手段調查這個世界的事，也發現你的出現可能代表了什麽重大轉機，所以我也想參與一下，玩點不一樣的。
“對我來說，重複的時間和漫無盡頭的時間沒太大區别，就像這次有人托我到地下來幫你，下一次可能又有什麽人，托我去别處的地下，幫别的什麽人。
“命運，總是在重複相同的戲碼。
“蓍九霙是我從另一個終極裏帶出來的，塞在了南邊那個敗家子的包裏，他就打包把東西賣給你了。終極與終極之間對話，比人與終極要容易些。還有這根銅棍子，也是我給你父親的，想着能幫他什麽忙，沒想到最後落你手裏，也是天意。
“我看這一出戲有點看膩了，所以想借你的手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突破。你成了，我也能從這裏離開；你不成，大不了我接着重複，找新的法子，又或者從此就可以休息了。現在，你滿意了嗎？”
蕭然看着黑瞎子那咧着笑的臉，這一次他還真覺得讨厭不起來了。
此時又一次地動天搖的震動傳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找東西抓穩，獩貊群更是驚得一哄而散，隻剩幾隻圍攏在衆人身邊。
等到震動停止，黑瞎子又把咧開的嘴角收起一些，正色道：“時間不多了，你那個……二叔？他開始在上面瞎折騰了。如果讓他把空晷破壞了，這個世界也就玩兒完了。現在能阻止這些的，也就隻有你了。”
“原來那東西叫空晷啊……我再麻煩你最後一件事行不？”
蕭然起身，原地跳了跳，感覺身上無比輕快。黑瞎子微微皺眉：“接下來的那一仗，我可插不上手……”
“不是，我想讓你幫我把他們，平安帶出去。”蕭然說。
胖子第一個站出來吼道：“那不成！蕭老弟，我們這回來就算不倒鬥兒，也不能把你落下。要麽我們跟着你，要麽你跟着我們！”
英子聽了胖子的話也連連點頭：“對對對！不能扔下你！”
胡八一走過來，拍着蕭然的肩膀說：“蕭然老弟，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雖然不理解，但我聽懂了個大概。你和二叔之間……是有什麽沖突吧？不管是你的家事還是什麽鬼神的事，我隻能說全聽你的，如果你覺得我們幫得上，一定跟你同一戰線。如果你覺得我們不合适出現，那我們就在這，哪也不去，等到你處理完爲止。”
胡八一的一席話，讓原本一臉爲難的大金牙有了精神，趕緊補充道：“胡爺說的對，不行我們就等着你，反正我倆去了肯定是累贅……”
說罷他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劉勝利，劉勝利抹了一把眼淚說：“經理，我不知道您和二大爺怎麽回事，反正我這回怎麽都得把您帶回去！”
蕭然感覺鼻子有些酸，他穩了穩情緒，笑道：“你們都聽我的，先到地面上去等我，我保證讓所有的事都回到正确軌道，咱再回兆京涮羊肉去！”
幾人見蕭然主意已定，實在沒了辦法，便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跟着黑瞎子從來時路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