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福上了車,和一堆行禮坐在後排。
村裏的路本就難行,加上周圍有很多村民圍繞着看熱鬧,畢竟李東福是村裏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坐上汽車的人——昨晚偷偷爬上發動機蓋坐着的小孩不算——所以車隻能是緩緩地往村外走。
李東福的老婆孩子在後面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哭啼啼喊着:“東福,咱們後會有期啊……”
李東福也是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周圍的幾個村民則對他邊唱邊喊:“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
蕭然和二叔一頭霧水,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走在車邊幫忙開路的樸二爹,對着李東福一家和哄笑不止的村民呵斥道:“走走走,都散了!下個月都回營山村了,說不定東福比咱還早到呢,哭哭笑笑的讓人笑話,都電影看多了吧!”
蕭然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些詞聽着熟悉,原來都是村民們看電影時候學的。估計他們以爲城市裏坐汽車的人,都得用這種方式說話。
等車剛一開出了營尾村,李東福立馬變了一副臉,眼淚鼻涕一抹,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嘴裏喋喋不休。
“客人,這汽車的凳子就是舒服啊,比被子都軟乎……”
“這個門真的是鐵的啊,這鐵門安家裏肯定結實!”
“你手裏那個就叫方向盤吧?我在電影裏看過,那個貓頭鷹開車,就像你這麽拿着轉……”
“您能按一下喇叭不?車喇叭是裝在哪塊兒啊?”
……
幾乎每個問題蕭然還沒回答完,李東福就能問出下一個,真的就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什麽老婆孩子、心頭肉的三小子,好像在他生活裏從沒出現過一樣。
就在這時,車突然壓到了石頭,狠狠颠簸了一下。
“嘔……”
一聲幹嘔傳來,蕭然和二叔都驚忙地向後看,見李東福臉都白了,眼圈卻發了紅,捂着的嘴兩腮都鼓了起來。
“快快……下車!别吐我車裏!”蕭然驚呼道。
李東福下了車,幹嘔了幾下,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蕭然臉色大變:“你丫是不是吐我車裏了?!”
“不不不……不是……”李東福擺着手說,“我……咽了……”
這一下輪到蕭然幹嘔了。
再一次上了車,蕭然的車開的極爲小心,生怕李東福再嘔出來。可李東福卻從包裏翻出了一個小罐子,打開後一股酸辣的氣息飄了出來。
“客人你們吃不?我媳婦腌的蘿蔔,可脆生了。她懷我家三小子的時候就老愛吐,一吃這個壓一壓就好了……”
蕭然總算微微松了口氣,說:“您老慢用,别吃光了,這一路得慢慢壓……”
等車總算開平穩了,李東福便開始忠實履行自己的任務,給兩人指着路。
在他們休息的時候,金太奶曾經與李東福和樸二爹等人都交代過一些事情。之所以讓李東福給蕭然指路,是因爲順子剛出事的時候,金太奶就曾讓李東福去同樣的地方祈福。
根據李東福的解釋,那個地方,是獩貊古國的一個祭壇。既然得罪的是貊仙,自然要去那裏試試。
等吉普車一路開到一個滿是卵石的幹涸河溝旁,便徹底沒有了車能行的路。
蕭然和二叔各自收拾了東西,把所有需要用的都帶在了身上。李東福則撿來了三根半人高的棍子,當做輔助的手杖。
三人鑽進樹林中,踩着松針落葉,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中穿行。不少松樹的松針上還有一層積雪,在人經過的時候撲撲簌簌落下,飄灑在三人的頭頂和肩膀上。
偶爾有些飛鳥和猴子被驚動,叽叽咕咕叫着在頭頂掠過,回聲久久不散。
一時間,蕭然有種時空重疊的感覺。
和胡八一、胖子他們去野人溝時的興奮、去藏身局時的艱險,此時混合在一起,積澱成了眼前的莫名蕭瑟和沉重。
這一次本應是嘗試重鑄發丘印,解開蕭家祖傳厄運的機會,但他沒有向光而行的感覺,反有種向死而生壓抑。
“到了!就這塊兒了!你們看這個石頭!”
蕭然被李東福的喊聲吓了一跳,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李東福此時正跪在地上,用手臂掃着地上的落葉。
落葉之下,是一塊邊角破損的石碑,上面寫着似水波紋一樣的文字。蕭然看着眼熟,應該是漢朝時候的某種碑文。
“漢……”
蕭然隻辨認出一個字,後面的怎麽也看不出來。
“漢橐離國碑,當年漢武帝曾經出兵讨伐過獩貊國,有一隻相對最古老的獩貊貴族,建國号就是橐離。那位金太奶說過,獩貊的曆史不比漢短,沒有交集才是見了鬼。”
二叔說完,轉頭對李東福說:“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這走回去也沒多遠吧?”
李東福搖搖頭說:“營尾村的事兒我都讓鄉親們辦了,我打頭陣,直接從這兒去營山村,把路掃出來,方便鄉親們上山。
“聽說縣裏有安排,今年建林場,明年還要搞什麽旅遊,到時候我們日子就好過了。”
“旅遊?那你能當向導啊,你得先熟悉熟悉這山裏的情況。”蕭然轉頭道。
李東福一吸鼻子說:“向導?那活兒來錢兒不?我倒是大小就知道山裏的不少事,那山旮和山頂上還有老墓和老廟,叫什麽……夏……東夏!”
聽到這個詞,蕭然腦中轟然一下,昨夜的夢和這些名字全都組合到了一起。
李三順,順子,原來就是這個順子!二十多年後,他會作爲向導帶幾個人進山,暗地尋找他失蹤的父親。
上一次有這種奇妙的緣分,還是在霍老夫人家,看見那個小狗子。
他起身拍了拍李東福的肩膀,說:“要是有人叫你帶他去東夏古墓,你還是……”
仔細想了想,蕭然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是跟家裏人說詳細點,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李東福一臉懵懂的點了點頭,總之恩人說啥就是啥呗,肯定不會害他的。如此一來,蕭然也不用再擔心李東福去營山村的路上會有什麽危險,他會死在别的地方。
等到李東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密林中,二叔對蕭然說:“從這開始,咱就靠它了……”
說罷他拿出那個寶貝編織袋一抖,一股濃烈的腥臭變從中滾落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