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怪異的尖頂房,在白天看好像村裏的标志性建築,位于村裏靠近中心的位置。仿佛這整個營尾村,都是圍繞着金太奶的房子不斷擴建而成的。
這個風格,倒是讓蕭然想起了古董店裏收過的一個老相冊,據說是個西班牙神父留下的,裏面都是西班牙風光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在山頂上俯拍的小村莊,村莊正中是一個小教堂,頂上的十字在民房中顯得鶴立雞群。
或許在很久以前,聚居在一起的各個民族,也曾把代表某種神秘力量的金太奶,和她的老獩貊式房子,看做村子的中心。
等一行人到了金太奶的院子裏,金太奶已經又裹緊了面具和披風,讓人看不清這套行頭之下的面容。幾個人在院子裏布置了各種蕭然以前沒見過的彩旗和祭品,分布于東南西北四方,還有好幾個衣着同樣鮮明的男女分立各處。
見蕭然叔侄來了,金太奶緩緩起身,拿着一面小鼓敲了幾聲。昨夜那個樸二爹便喊道:“所有鄉親們安靜了啊,咱們村少有客人來,今天就給兩位客人表演一下咱們村的傳統節目,獩貊戲,該唱的唱,該跳的跳,都聽懂了吧?”
“懂了!”衆人稀稀拉拉的應和着。
“咚、咚咚!”
又是三聲鼓聲響起,金太奶的面具下,再次傳來那聽不懂的獩貊語,忽快忽慢,悠揚詭谲,聽上去如同一首失傳的上古巫歌,重新在這個世界響徹。
周遭的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一人一句的哼起了自己民族的民謠,聲音逐漸改過了金太奶的聲音。幾個朝族的婦女也轉動起花裙,敲着腰間的小鼓,跳着喜慶的步調,與跪坐場地中不斷搖晃戰栗着身軀的金太奶完全迥異。
中間是聞所未聞的巫歌和搬煞儀式,周圍是吉慶之日才會見到的炫目歌舞,這種感覺就像……火鍋裏涮了一塊巧克力,也是洗腳水泡咖啡——别有風味了。
金太奶擦了一下火石,眼前的火盆轟然燒起。她把一顆不知是狗還是狐狸的頭骨扔進火盆中,便又迅速敲擊起了手中的鼓。
盆中滾滾濃煙飄向天空,金太奶的鼓也越敲越快,那頻率和速度完全超越了一個百歲老人能做到的程度。恰好此時一團稀薄的雲遮住了太陽,村子裏頓時被陰影籠罩,周圍也有微風吹動,好似真的要有什麽魔神降臨一般。
原本載歌載舞的村民都茫然無措地停了下來,樸二爹見狀,趕緊吆喝道:“該唱唱該跳跳,麻溜的,别停!”
村民們隻好繼續歌舞,但明顯不及剛才的高亢和歡快,唱者聲嘶音顫,舞者手腳軟抖,完全不成樣子。這陣應景的風起雲湧,讓神秘的恐怖氣息在村民間迅速傳染。
蕭然見衆人本就是各唱各的,于是幹脆“嗷”地一聲,也扯着嗓子唱了起來:“裸奔!裸露!晚裏偷偷,光睡永不羞……”
荒腔走闆的粵語唱了幾句《上海灘》,配合上他故意做出的滑稽表情,身邊的村民都哈哈笑了起來。就這幾句,他還是和胖子學的,但确實起了效果,那股莫名的恐懼被他完全驅散了。
“砰”地一聲悶響,從金太奶處傳來。衆人循聲看過去,見火盆裏的火已經熄滅,金太奶手中的鼓也敲破了,她正喘息着,用手在火盆中撥弄着。
樸二爹見時候差不多了,便一聲令下,所有村民都停下了歌舞,陸續退出了金太奶的小院。樸二爹還不忘了補上一句:“表演圓滿結束!大家該幹哈幹哈吧!”
到最後,院裏隻剩下了蕭然叔侄和李東福,還有坐在院中心的金太奶。
幾人慢慢地靠近金太奶,金太奶緩緩擡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停下,然後指着蕭然勾了勾手,示意他過去。
蕭然看了一眼二叔,二叔則朝着金太奶努了努嘴,蕭然便慢慢向前單膝跪在了金太奶面前。
“你……真的要去?”
一陣怪異的聲音從金太奶的面具下傳來,那聲音像是很多年齡不一的男女老少在同時說話,聽得蕭然頭皮都有些發麻。
“對……”蕭然說。
金太奶聞言,突然伸手抓住了蕭然的手腕。蕭然一聲悶哼,那力道完全不是一百多歲的老婦人該有的,甚至超過胡八一那個當過兵的壯年男子。
“小子,你記住……非石非土是王陵,不人不鬼爲血親,絕情絕欲通天地,舍生舍死越古今……”
蕭然聽着這幾句稀裏糊塗如谶語一樣的話,還沒弄清金太奶是什麽意思,後面的兩人也走了上來。
金太奶突然松開了蕭然的手,挺起身來指着東邊大聲說道:“往東二十裏,白山腳下就是現在的王陵入口,讓李東福帶你們過去。過了二十裏,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您能再說細一點不?往東二十裏,這也太含糊了……”
蕭然等着金太奶回答,可金太奶依舊是擡着胳膊指着東邊,一動也不動。
面具和披風,從她的頭上和身上滑落,金太奶睜着渾白的雙眼,再沒有一絲動作和一句言語。一縷飛灰被輕風撥動,搖曳着自她面前輕舞而起,又落在了她的眼珠上。
“金……金太奶?”
李東福顫聲在金太奶面前跪下,擡起顫抖的手,撫在了金太奶的手腕上。
“金太奶……沒了!”
凄厲的哭喊自李東福口中湧出,院外的樸二爹先沖了進來,繼而是沒走遠的村民都陸續趕來。蕭然和二叔退到了人群外,把金太奶身邊的位置讓給了這些村民們。
金太奶身邊的村民們或蹲伏或跪倒,嗚咽和歎息聲響徹了小院子。
“鎖子,幫我看看……老人家是不是真的走了?”
過了一會兒,鎖魂定靈珠說道:“巴彥,她的靈魂消散了……”
蕭然默默點了點頭,看着已經被樸二爹合上了雙眼的金太奶。
這個他認識了不到半天的老太太,給他一種老祖母特有的安心感。
金太奶無兒無女,卻爲村子裏的小輩,和他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燃燒了自己最後一縷生命。
“這老太太,剛才和你說什麽了?”二叔問。
蕭然看着二叔,認真想了想說:“我一句也沒聽懂。”
金太奶的死訊已經傳遍了全村,人們陸續趕來,把金太奶的屍體擡回了屋裏。幾個婦女在屋裏爲金太奶收拾着,以樸二爹爲首的年長者,則在門外商量着金太奶的喪事該如何辦。
本來叔侄二人打算就此離開,但讓李東福帶路也算是金太奶最後的遺言,他們也隻好耐心等待着。像兩個路過的看客,無奈地旁觀着這場離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