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吉普車颠簸在土路上,掀起一陣陣灰塵,兩邊野地裏的麻雀也不時被驚起。
從潘家園出發到崗崗營子,這一路得五百多公裏,蕭然這路人的吉普車得連開八個多小時才能到。一想到他這輛車基本都得自己開,蕭然就覺得屁股和腰椎已經開始疼了。
胖子倒是很興奮,掐着點算着:“出發是七點,滿打滿算就按九個點兒來,到了崗崗營子應該是六點,剛好趕上營子裏晚飯點兒。今兒個十五,又是周日,燕子家說不定又有野雞下鍋了,再炖上點兒榛蘑,嘿……”
步話機裏傳來了胖子的聲音,蕭然笑道:“胖爺,哈喇子都快從我這邊兒溢出來了……”
對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如果沒猜錯,是胖子又在禍害帶給鄉親們的點心了。蕭然感覺身邊靜悄悄,回頭看向二叔,隻見他懷裏始終抱着那個編織袋,閉着眼睛睡得很沉。
他本來想趁着路上,和二叔聊聊。不知道爲什麽,這段時間他總覺得和二叔之間,有種說不出來的隔閡。他本來想趁着這一路兩人單獨相處,沒話找話聊聊,修複一下叔侄間有點過于嚴肅的關系,可沒想到二叔竟然睡得這麽沉。
他心裏有那麽一絲唏噓,看來二叔終究是已經老了。
“我……我……我不想……我要留下來……”
蕭然正開着車,二叔的嘴裏開始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麽。蕭然好奇,緩緩歪着身子過去聽,不料二叔突然“嗬啊”一聲大吼,從夢中驚醒過來,吓得蕭然的方向盤也打了彎,在路上連走了幾個S才終于穩住。
“二叔你吓死我了!做啥噩夢了這是?”
蕭然一頭冷汗,瞪大眼睛看向二叔。二叔則伸手過來,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到向前,說:“我夢見娶媳婦兒,入洞房時候人家把我攆出去了。好好開你的車!”
片刻後,爺兒倆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氛圍頓時輕松了不少。步話機裏傳來胡八一焦急的聲音:“蕭然!你們沒事兒吧?我看你那車怎麽跟喝多了一樣?”
“沒事兒胡哥,我困了,做夢夢見我二叔給我娶了個嬸子,長得跟大地獺似的,可吓死我了!”
說完,他就挨了二叔一個腦瓜崩。胡八一那邊也傳來笑聲,說道:“再堅持一會兒,十二點咱停車吃飯,休息半小時再繼續趕路……”
雖然氣氛有所緩和,但二叔依舊是心事重重。好幾次蕭然轉頭瞥他,都看見他不是在啃指甲,就是在咬嘴上的幹皮,似乎很焦慮。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和二叔聊着崗崗營子的事,二叔則給他講一些自己年輕時的見聞。似乎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兩人都對此行的最終目的地閉口不言。
由于他們多少都帶了些不好拿到明面上的東西,胡八一和胖子在規劃路線時,在很多地方繞開了大路,而是從一些鄉村裏通過。這麽幹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中途修整的時候,花點小錢和糧票,就能在村子裏換上一段熱乎飯。
一路無話,等到了通往崗崗營子最後那片林地邊緣時,已經是五點多,天色已經微黑。原本打算下車顧驢車的幾人,赫然發現前面出現了一條沒了樹的土路,或者說是一條崎岖不平的小道。
蕭然見胡八一他們下了車,便和二叔也跟着下去。胡八一打着手電對路盡頭照着,見蕭然一臉狐疑地過來,笑道:“蕭老弟,不用擔心,這是營子裏跟上面商量好的,先把通進營子的路大概清出來,樹該砍就砍了。等咱這邊資金一到位,該鋪石灰還是上水泥,一件件就直接來了。”
胖子接話道:“這土疙瘩路,也就一輛車寬,還得再拓一拓啊。你說咱這回進去,不會再碰上那什麽雜合皮子吧?”
胖子說的雜合皮子,就是去年碰上的獩貊。二叔這時候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不會,它們老家離這遠着呢,來那一次已經是跟本地的仙家過不去了……”
幾人想起之前在地下的灰仙廟,苟延殘喘的獩貊被衆多大耗子活活分食,想必它們輕易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幾人重新返回車上,順着磕磕絆絆的土路慢慢向前。眼看時間已經過了七點,崗崗營子的輪廓才在黑夜中露了出來。營子中心亮着點點燈光,可随着車靠近,燈光突然熄滅了。
“得,肯定是用小鬼子的發電機,沒交上去,聽見咱車來就趕緊把燈關了。”
胖子一句話點清了緣由,胡八一和蕭然也都樂了,三人搖下車窗,一邊往營子裏開車,一邊呼喊着:“绺子來啦!泥會兒殺來了!出來上貢啊!”
他們這一喊,營子裏各家各戶的狗群都跑了出來。緊接着熟悉胡八一和胖子聲音的燕子一家也跟出來,手電筒一照吉普車,馬上拍着大腿開心道:“哎媽呀!小胡和小胖回來了!趕緊都出來迎一下啊!”
随着發電機的突突響聲,老支書家的電燈泡也忽忽悠悠地亮了起來。兩邊停好了車,便和營子裏的人勾肩搭背地抱在了一起。
顯然胡八一和胖子已經事先說了,此次修路通電這些事,蕭然是出大頭的老闆。營子裏的人見過蕭然,對他熱情依舊,但其中也摻入了更多的尊重,對他的熱情并不像對胡八一和胖子那樣百無禁忌。
幾人先到了老支書家,老支書依舊糊塗,說話張冠李戴,但一直盯着二叔看個不停,非說年輕時候和他一起幹過革命。二叔隻有尴尬地搖着頭,他似乎深得老年糊塗者的喜愛。
接下來的兩天,蕭然和胡八一、胖子幾人接洽着營子修路的事,白天還和營子裏的年輕人一起伐樹開路。二叔則留在營子裏,和老支書聊着共同的“奮鬥史”。
兩天後,二叔憂心忡忡已經快壓不住了。他指着車裏那個編織袋,對蕭然說:“我這兩天每天用血喂,得虧是天冷,不然就要臭了。咱得趕緊上路了……”
蕭然無法,把那一大口袋錢留給了胡八一,便以二叔身體不舒服爲由,與二叔踏上了前往長白山腳下的旅程。
沒了胡八一和胖子,隻剩幾乎都在睡覺的二叔在身邊,這一路更加漫長。路上二叔屢屢做噩夢,似乎他的精神頭也越來越不好,這讓蕭然有些擔心。
近九百公裏的路,預計開兩天才能勉強接近目的地。第二天下午,二叔似乎終于休息差不多了,便主動接替蕭然開車,蕭然終于可以歇口氣,便靠着車門打起了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蕭然在一個急刹車後驚醒。他揉着惺忪睡眼問二叔:“到了這是?”
二叔壓低聲音指着窗外說:“按理說應該是到了,可我沒見過這東西啊……”
蕭然看向窗外,之間漆黑的夜色中,點點火光正搖擺着向他們接近。火光的正前方,一個全身黑毛、長着牛角的不明生物,正跳躍着向他們奔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