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撲撲的舊軍大衣,同樣灰撲撲的護耳棉軍帽,還有那遮着大半張臉、隻露出眼睛的厚圍巾。
“怎麽是你?是霍夫人想把東西要回去嗎?”
蕭然半開玩笑地和對方打着招呼,來人正是霍老夫人的保安隊長……或者說警衛班長、首席保镖,随便什麽吧。總之就是那個私自玩他的關山刀,差點把自己廢了的高手。
他印象裏這人永遠不苟言笑,所以蕭然惡趣味興起,偏想要逗一逗他。
來人聞言怔了怔,确定蕭然隻是在開玩笑後,他依然一本正經地搖頭回答:“夫人沒有那個意思……”
唉,這個人可真無聊啊,永遠繃着一張死臉,雖然說他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露過臉,但蕭然還是覺得,這人一定長了一張撲克牌的臉,随便照一張證件照,都能用來當遺像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向下移了移,随即也愣住了。這位首席保镖的胳膊上,戴着一個黑紗臂箍。
蕭然腦袋裏“嗡”地一下,難道是霍老夫人不在了?爲什麽?因爲他這個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與霍老夫人發生了聯系,所以故事的走向改變了?
從原本的故事時間上算,霍老夫人明明至少還有二十多年的人生,還有一個宿命的終點等着她,怎麽會就這樣結束了?
這種感覺,就像跑到别人家裏,突然一個昂貴的花瓶掉下來摔碎了,雖然不能說就是自己的責任,但總是會心驚膽戰一下。
“是霍夫人讓我來……報亡的,鄧伯走了……”
見蕭然盯着自己的黑紗看,首席保镖搶先開口。蕭然聞言多少安心了一些,自己剛才有些先入爲主了,竟忽視了保镖戴黑紗的是左臂。
鄧伯,那個被透骨釘延了壽,但也被折磨了許久的老人,竟然走的這麽突然。自己前幾天才剛剛見過他,并從他那裏了解到很多神器的真相,而且還因爲他,機緣巧合得到了神行沒羽箭。這麽想來,蕭然不由得感覺唏噓不已。
保镖繼續說道:“鄧伯是霍家的老人了,一生未娶,沒有後人,霍夫人讓我們爲他戴孝七天,就當送他一程。”
蕭然歎了口氣說:“霍夫人高義,鄧伯已經高壽了,算是喜喪,又有霍夫人這麽周到地安排身後事,一定會含笑九泉。”
保镖點點頭,頓了頓說:“其實說起來,也算是鄧伯拜托老夫人,給你帶一句話……”
蕭然一聽,頓時有些迷糊。自己和鄧伯不過也就是一面之緣,就算來這裏帶話,也應該是給他二叔才對。
保镖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蕭然,說:“鄧伯這麽多年都自己住在霍家老宅,隻有我們時長去探望。你是他走之前最後見過的新面孔。而且有了你給的辦法,他最後這幾天過得很惬意,他說這就是緣分,讓我們把這個交給你。鄧伯走之前,還一直重複着一句話……”
蕭然接過照片,那是一張已經發黃的老照片,裏面有兩個人,面目都已經不太清晰。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人坐在一張大躺椅上,身上蓋着毯子,應該是鄧伯。另一個比較年輕的人站在旁邊,從身形和臉型上看,有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拍照的場所,就是霍家老宅的小院子。
他盯着照片,問道:“鄧伯說了什麽?”
“鄧伯說,他鑒寶這麽多年,又精通所有造赝品的絕活兒。但普天之下,絕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古董。”
蕭然正盯着照片端詳,聽保镖突然提到了古董,擡頭問道:“嗯?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古董?什麽意思?他沒說别的?”
保镖搖了搖頭道:“沒有。鄧伯走之前已經神志不清了,但他一直重複着這句話,說告訴蕭家的後生,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古董。”
鄧伯的話,讓他想到了父親蕭長風,同樣是語無倫次、毫無邏輯。或許鄧伯隻是想把自己的畢生絕學凝練成一句話教給他,又或者鄧伯根本就意識混亂,把蕭然當成了别的什麽人吧。
蕭然把照片鄭重地塞進内側口袋,表示自己收下了遺物。首席保镖也沒有多餘的話,轉身就要走。可剛走出兩步,他又走了回來,問蕭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老夫人也讓我請教你一件事。她問此後餘生,是否命劫在水?”
蕭然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按照正常的故事線,霍老夫人最後确實是死在水下。可他該提前把事情透露給霍老夫人嗎?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皺着眉頭想了想,想到一個“萬事随緣”的糊弄回答。可還沒等他開口,保镖就擡手止住了他,說:“老夫人說了,不必給出回答,隻讓我看你的反應即可。老夫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這是霍家秘制的靈藥,能解百毒,還說請你多多保重,以後有緣再見。”
蕭然被突然刹了車,感覺好像突然被人用破布堵上了嘴一般。可看見保镖鄭重遞上來盒子,還有霍老夫人那句難得的“有緣再見”,他的心裏頓時有些三春暖。
他接過盒子,保镖便沒有其他的話,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了。蕭然一路目送吉普車開到視野之外,才敲開了門。
“今天這一個個兒的,怎麽都神神叨叨的……”
蕭然一邊嘀咕着,一邊回到了卧室。他本來想找蓍九霙聊聊天,可見蕭長風已經睡了,他怕自己聊得太開心,别晚上秃噜出什麽夢話,又或者蓍九霙大晚上再讓他練功,便隻好作罷。
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蕭然迅速地洗漱一番鑽進了被窩。想着明天的種種安排,鄉親們的笑臉,接下來的探險……
還有英子,不知道這次回崗崗營子,能不能見到英子……想着想着,蕭然就慢慢睡着了。
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和父母住的老樓,陽光很明媚,他左右手被父母牽着,心裏也是暖洋洋的。擡起頭,迎着陽光讓他看不清父母的臉,隻能感覺到父母的關愛如陽光一樣包圍着他,讓他滿心都說不出來的熨帖。
奇怪,每一次做夢,好像都是身體主人本身的記憶,爲什麽他從來都想不起來,自己那個世界的樣子,他真正的父母,還有他以前的生活……
在夢中,他竟然開始思考,他懷疑在他睡覺時,身體的主人,那個真正的蕭然,不斷在他意識的領域開疆拓土,試圖用自己的記憶取代他。
想到這裏,夢裏的世界也變得陰霾,父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前方的舊筒子樓,已經變成了霍家的老宅,他推開那破舊的大門,見院子裏有兩個人。
鄧伯正垂着頭坐在躺椅上,因爲是彎着腰,所以像是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在鄧伯身後,有一個年輕人正一手拿着釘子,一手拿着錘子,在鄧伯背上敲着。
“咚……咚……”
釘子被一寸寸敲進鄧伯的脊柱,伴随着骨頭開裂的喀啦聲,讓蕭然不寒而栗。
那個年輕人似乎感覺到了蕭然的到來,手上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繼而更加快速的敲了起來。敲擊聲與骨裂聲交織,年輕人好像瘋了一般,揚起手不斷敲擊,吓得蕭然想要大喊,卻完全喊不出聲來。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蕭然嚅嗫着問那個年輕人,年輕人聞言停下了動作,緩緩擡起頭看向蕭然。他咧着嘴,臉上挂着近乎邪惡和瘋狂的微笑,面容也慢慢清晰……
“蕭然!”
蕭然翻身從床上掉了下來,他的全身都被汗濕透,初春的清晨尚有些寒冷,他不由得發起了抖。
門外響起了“咚咚”不停的敲門聲,還有二叔喊他的聲音。父親也早已經收拾好了被褥,離開了房間。
他搖了搖頭,慢慢想了起來,夢中最後一刻,他看見的是自己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