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徐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麽遠離那座山神廟的,隻記得自己在看見那神像真的吃烤白薯後,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幾乎是慌不擇路的在那一棵棵樹之間鑽來鑽去,一直到完全看不見一絲山神廟的痕迹,連山神廟附近那幾棵稍有印象的樹都已經消失不見,這才覺得自己終于安全了。
身體和精神的持續高度緊張,讓他感覺精疲力盡,一旦安全感湧上心頭,脫力感也随之籠罩了全身。
他膝頭一軟,一屁股坐在了樹下的落葉堆上,劇烈地喘着氣,眼前一陣陣發黑。伴随着耳邊的嗡鳴聲,他感覺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那聲音忽遠忽近,似男似女,聽得不很真切。他想跑,可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
呼喚着他名字的聲音逐漸靠近,繼而一陣嘈雜。他感覺很多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四肢,把他狠狠地按在地上,随之一個塊柔軟的東西被塞進了他的嘴裏。
“嗬嗬!”
仁義徐大叫着從虛幻中醒來,等視野漸漸明晰,他看見那幾個和他一起進林子的同伴正圍在他身邊,關切地看着他。其中有兩個男性同伴,正按着他的手腳。
他晃着頭像說話,可腮幫子一陣酸疼,感覺嘴裏塞着什麽東西。這時有人拔掉了他嘴裏的毛巾,他這才驚恐地喊叫了兩聲。
同伴遞上了水壺,他喝了兩口水,總算冷靜了下來,聽同伴們七嘴八舌地講述,他才知道剛才是這幾個同伴在喊他名字,等看見他時,他直挺挺地躺在樹下打擺子。同伴們怕他傷到自己,才在他嘴裏塞了毛巾,又把他的四肢都按住。
仁義徐此時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着了山野精怪的道,還是因爲疲懼交加才打起了擺子。可這一通亂闖,反而又讓失散的同伴找到了他,這又是否是山神在暗中襄助,作爲山神所說的賞賜?
他把自己的經曆和同伴們講述了一番,往日不同今時,當時大家都信這些鬼神之說,難免心裏都有些恐懼,于是朝着仁義徐所說的山神廟方向拜了幾拜。
就是這麽一拜,仁義徐突然覺得胸口處有些鼓鼓囊囊,他解開衣服,一大堆灰灰白白的蘑菇從懷裏掉了出來,外形恰似山神廟裏那個山神手中的東西,也與他夢中所見的蓑衣人頭上的蘑菇一樣。
他吓得趕緊脫掉了衣服,拍打着身上,知道脫成了光膀子,确定蘑菇不是身上長出來的,他才終于安下了心。
看着那一地灰灰白白的蘑菇,幾個空着手的同伴動起了心思。他們進了這深山老林一趟,就是爲了采蘑菇,可沒想到自己空手而歸,徐二卻莫名其妙地塞了滿衣服都是。
于是衆人對他的故事多少都起了疑,有人覺得他是故意編出山神的故事吓唬大家,以免大家和他一樣采到蘑菇;有人覺得他是采了蘑菇,但或許這蘑菇有毒,迷了他的心竅,才讓他看見那些山神廟一類的東西,甚至還打起了擺子。
總而言之,無論故事本身是真是假,仁義徐确實是采到了蘑菇。既然他不想說,又或者真的說不出這蘑菇的來源,那幹脆見者有份,每人分一些。
仁義徐知道這蘑菇定有古怪,又礙于是所謂山神的賞賜不敢忤逆,隻好答應了分蘑菇的事,但千叮咛萬囑咐,這東西自己吃不得,至于能不能買,得等仁義徐回家弄清楚再說。
幾人總算都有了收獲,每人帶着十幾朵灰白蘑菇回了家。當晚仁義徐家裏的貓抓了一隻老鼠,他便找了個籠子把老鼠關了起來,喂了些蘑菇進去,便草草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他再去看那隻老鼠時,卻發現老鼠頭上竟然真的長出了一頂灰灰白白的蘑菇,乍一看好像頭骨裸露出來了一般。隻是這老鼠也變得癡癡傻傻且有幾分狂暴,仁義徐來看時,它正瘋狂地撕咬着籠子,一旁的貓也炸起了全身的毛,好像見了鬼一般,不知是嗅出了什麽危險。
仁義徐感覺到一陣不安,于是從鍋裏舀了一瓢開水澆下去,把老鼠活活燙死了,那朵蘑菇也随之脫落了下來。
這麽看來,這蘑菇确實是吃不得也賣不得。他趕緊拎着老鼠作爲佐證去通知其他幾家人,可走在村裏卻聽見村民們議論紛紛,一打聽才知道這幾家人都不見了,但家中衣物财務等等又全都沒有帶走,好像這些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仁義徐在這幾家挨個轉了一圈,發現他們竟然都沒聽勸,每一家的鍋裏都有各式各樣的蘑菇殘渣。想到那隻老鼠的變化,仁義徐估計這幾家人都是吃了蘑菇發生了什麽變化,說不定像夢裏那個所以人一樣,又跑回了他們所去的山裏。
回到家裏,他本想把那些蘑菇扔了,但又怕被其他人撿走誤食,想燒掉又怕得罪了山神爺,隻好用一個木盒子裝好封起來,埋在了院牆下面。
當天晚上,仁義徐做了一個夢,夢見高高低低好幾個戴着草帽的蓑衣人來到他家,說他既然不喜歡山神的這些賞賜,那就給他換成其他的東西,從此以後就兩不相欠了。
仁義徐覺得那些蓑衣人有些熟悉,于是壯着膽子去揭開了一個蓑衣人的草帽,赫然發現那人正是失蹤的同伴之一。
緊接着那些蓑衣人一個個摘下了草帽,全都是那天一起進山的同伴和他們失蹤的家人。這些人的頭、背、肩都長滿了蘑菇,身上的蓑衣也都化作長毛。他們的臉也全都變成了山神像那般,尖牙嘬腮滿臉黑毛,對着仁義徐發出了尖利滲人的咆哮。
仁義徐從睡夢中驚醒,發現汗水幾乎浸濕了床單,此時東方已經泛白,村裏的雞叫聲連綿不絕。
他急匆匆地跑到院牆根下,挖出了那個裝蘑菇的木頭盒子打開一看,驚異地發現那裏面已經沒有了蘑菇的蹤影,反而全都換成了混着泥散發着一股刺鼻臭味的金玉飾品。
後來仁義徐把這些金玉器物清理幹淨,拿到縣城裏買了個好價錢,這才回村裏開起了油坊、豆腐坊和醋坊,憑着仁義厚道的經營和對村裏老幼病殘的接濟,生意和名聲都越來越好。
他對這段經曆三緘其口,一直到老了以後,也隻有在偶爾喝醉時,才興緻勃勃地當成是鬼故事,講給自己家孫輩聽一聽,末尾自然要加上一句不要亂去任何山裏亂跑,也不要亂吃來曆不明的東西的告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