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來到大廳之中,卻是并未分主賓落座。
而是分坐左右,隔着中間,相對而坐。
空蕩的大廳中,落針可聞,仿佛天地間陷入了寂靜一般,兩人就這樣對視着,相互打量,仿佛要驅散這種多年未見的陌生感。
“道兄去過洛陽了?”
“嗯!”
“如何?”
“雄偉,壯觀,壓抑,且也因爲太過壯觀,與外面的世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太過突兀!”
“是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依然毫無改變麽?道兄可知,貧道上次去洛陽,是什麽時候?”
“還請道兄解惑!”
“貧道三兄弟,大概在百多年前吧,去過洛陽,那時候,它就是道兄所說的樣子,看來,這麽些年過去了,
洛陽依舊是洛陽,與洛陽城外,依舊是同一地平線上的,兩個世界……”
與丘志清談話的,正是張角,當初幾次回信中,張角便有過隐晦的表示。
想要找個時間,兩人見個面,奈何丘志清之前一直沒有想好,該如何作爲。
直到丘志清收到劉宏的交易請求,用太守之位,換他的分期付款承諾之時,他還有些猶豫,原本他以爲。
有了自己的這筆交易,應該會消停一些的劉宏。
在與丘志清談妥之後的第二天,便在西邸開始了他的發财大計。
他還特地去看了一下,好家夥,他這個太守,隻需要兩千萬就可以買到,可他竟然花了兩億!
而且還是每年兩億,持續十年!
幸好劉宏這厮沒提什麽利息的問題,十年,二十億錢,都夠買下一個州的大小官員了。
也就難怪,爲什麽劉宏會給丘志清那麽大的行政權利的同時,牢牢地把握住軍權了。
也就是在那時,丘志清斷定,大漢,沒救了!
大漢能夠維持牢固的統治,是多方面的,可最主要的,便是大漢朝廷的信譽,這也是當年商鞅變法,爲何首先要弄出一個“徙木立信”的原因。
因爲朝廷的本質,便是“威信”!
“威”是武力,是朝廷信譽落實的保障,“信”是公信力,這是維護有效統治的基礎!
任何危害朝廷公信力的行爲,都是在挖朝廷的牆角。
小到不公正的判決,大到帝王的出爾反爾,皆是如此。
而如果說以上這些,是在揮動鋤頭,挖大漢朝廷的牆角的話,那劉宏的行爲,那簡直就是,開着挖掘機強拆了!
因此,出洛陽前,丘志清第一次明确的給張角去信。
想要線下見個面,好好談談!順帶問他借點人……
他自己并無争霸的野心,也不想坐在那個位置,所以最好是找一個老大。
後來的三家,他不知道的如何,反正曹操袁紹這對搶親隻爲好玩的家夥,他是喜歡不起來的!
你要是普通公子哥也就算了,可一個老爹是司空,妥妥的衙内,曹操更是洛陽北部尉,就是洛陽北城公安局局長。
這……簡直沒法看!
當張角說完那句,城裏城外,簡直是兩個世界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沉默,還是沉默……
張角臉色緊繃,一眨不眨的看着丘志清。
而丘志清,卻還在放飛自我,陷入了老大的抉擇中!
大概過了一盞茶時間,丘志清終于結束自己的頭腦風暴,摒棄了一切搖擺!
“不知,道兄認爲,城外的,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張角緊繃的臉色,在聽完這句話後,變得松弛起來,很好,丘志清肯接這個話茬,說明其至少是不對自己反感的。
“不敢有太高的奢求,隻希望讓城外的大漢子民,真切的覺得,樹皮難以下咽,也能明确的知曉,
高嶺土不可食用……貧道有時候就在想,這難道不是應該的麽?”
高嶺土,就是後來俗稱的“觀音土”,一種白色黏土,荒災之年,饑民常用之充饑,雖能濟一時之困。
卻不能多食,多食則凝結腸内,緻人死亡!
丘志清點頭,這是應該的,可這卻是如今,大部分大漢百姓,都不敢奢求的……
“道兄言之有理,那張道兄覺得,我等該如何做,方可讓大漢萬民,皆如道兄所言?”
張角聞言,并未說話,而是深深的看了丘志清一眼,而後自左袖之中飄出一掌黃符,飄到兩人中間。
丘志清并無任何表情波動,主位上,裝着郡守大印的盒子,卻是在清微的跳動不休。
見丘志清好不動作,隻是看着自己施爲,張角原本還有些嚴肅的臉上。
如雨後初晴一般,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飄在兩人隻見,半空之中的黃符,無火自然,一道無形之力,将整個大廳籠罩在内……
此時,主位上裝有郡守府大印的漆盒,仿佛受到什麽刺激一般,比之剛剛,跳動的更爲起勁了,仿佛要破盒而出一般。
丘志清無奈的看了一眼張角,示意他差不多得了,不必要搞這麽大!
張角會意,微微一笑,籠罩整個大廳的結界,迅速縮小,僅限于兩人之間。
這下,原本感覺受到挑釁的郡守府大印,失去了與之對抗的目标,也終于慢慢的安靜下來。
在這掌握着一郡之地的太守府中,在這象征着大漢賦權的郡守大印的見證下,兩個正經道人,說出了極爲叛逆的話語……
“道兄倒是好志氣,不知道兄,該怎麽應對這天……”
說罷,丘志清豎起手指,朝上方指了指!
張角自信一笑。
“殺蒼天,立黃天,天下大吉!”
丘志清沒有搭話,而是笑着看張角,他不信張角不知道“蒼天”的厲害,擡頭的一片天,可是大漢的那片天。
他丘志清進洛陽城,都被壓制的法力無法動用分毫,陽神無法離體一寸。
張角是比他強,這個無可厚非,不過要說他張角能夠破開這片大漢的“蒼天”……
呵呵,張角說他能破開“蒼天”,重立什麽“黃天”,丘志清覺得張角在做夢!
“道兄莫要诓貧道,貧道與道兄雖有些差距,可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
張角聽聞此言,嘴角微翹,說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話語……
……
聽聞張角之言,丘志清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假于馬者,非利足也,而緻千裏;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甚好!甚好!他丘志清,也喜歡荀子的勸學啊!
善假于物也……
這句話,便充分說明,張角已經有了自己的考慮,也對掀翻“蒼天”相當自信。
可丘志清不擔心他有沒有掀翻“蒼天”的能力,而是擔心“黃天”是否能立得住,這是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對此,丘志清卻是有其他想法,畢竟多看看書,也是有好處的。
“道兄可知,當年新帝王莽,是如何讓這‘蒼天’乖乖閉眼,無視長安城頭,大王旗的變幻?”
張角聽聞此言,眉頭一動,他之前,隻是覺得這頭頂的蒼天,既然是大漢的蒼天,那便尋法子打破便是。
倒是沒想過,當年的新帝王莽,是怎麽打破這蒼天的禁锢的?爲何蒼天還在?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大漢對這方面資料,控制的比較嚴格的原因。
“道兄有何發現?說來聽聽!看來貧道沒事也要多往洛陽走走,說不得,也能多看看這方面的記載,不至于一條道走到黑!”
丘志清有些尴尬,低聲道:“其實,貧道是猜的……”
張角期盼的眼神一凝,差點沒嗆着。
“無妨,猜的……嗯……猜的亦可說來聽聽……”
丘志清也無奈,很多東西,他都是根據東觀之中,那些似是而非的記載,猜的。
要想知道真相,恐怕也就天子私庫才能看的到了。
之前他們就進去過趙煦的私庫,雖然當時引路之人,不許翻動,不過丘志清還是悄悄的翻看了一些。
那裏邊的記載,真的是……反正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到的,都是一些極其扯淡的記載。
整理了一下思緒,丘志清便把自己的猜測,說與張角聽。
張角聽完之後,卻是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之後,張角回過神來,疑惑道:“道兄的意思是……大漢不是他劉家的大漢,而是……天下人的……的大漢!!!”
如若說,剛開始,張角的話語中,還有那麽一絲猶疑的話,說到最後,張角的話語,卻是變得堅定起來!
“對!道兄猜的好!猜的妙啊!這大漢,本來就應該是天下人的大漢,而非他劉家的大漢,這‘蒼天’,自然是也是天下的蒼天!”
張角自言自語片刻,這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左右張望片刻,卻是連一杯水酒都沒有,不由玩笑道:“道兄,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丘志清這才發現,大家說了這麽久,竟然還沒有上茶。
“真是失禮之極,道兄稍待!”
說罷,從左手袖子之中,取出一套茶具,一枚葫蘆,伸手一引,葫塞自動脫落。
幾枚茶葉落入茶盞之中……
片刻之後,一壺熱茶便準備妥當,伸手一拂,一杯輕輕移到自己身前,一杯落穩穩落于張角身前桌案之上。
張角卻是面色凝重的望着丘志清。
“道兄,這傷……道兄可真是福源深厚啊,竟能撿回一命,不知這是何故?”
剛剛和丘志清聊天,丘志清未動用法力,他還沒有察覺。
此時,丘志清動用法力,他這才看出端倪,這也從側面看出,丘志清的功法内斂程度,隻要他不顯露法力,那便和一般人無異。
這也是當初三聖母,爲何會看走眼的原因。
“并無大礙,數年前遇到一位老友,切磋了一番,他肉身被毀,元神遁走,而貧道,則是落下了這一身傷勢……”
張角聽聞,忍俊不禁,笑道:“道兄這位老友,想必是多年不見,方才如此激動,不如貧道爲道兄切一切脈如何?”
張角還以爲丘志清在開玩笑,隻是切磋時,不小心傷到了而已,畢竟刀劍無眼。
切磋之時,有個三長兩短,也在情理之中。
丘志清示意無妨,把左手伸出,示意張角盡管出手。
張角一步踏出,來到丘志清身前,笑着搭上了丘志清的左手。
隻見張角笑容一僵,而後慢慢凝固,逐漸變得嚴肅,而後凝重……
看張角這個樣子,丘志清便知道,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幫自己療傷,不然他不會是這個表情,看來隻能靠自己了!
果然,盞茶時間過後,張角感慨道:
“适才還以爲道兄在開玩笑,沒想到,倒是貧道孤陋寡聞了,沒想到,道兄竟然傷成這個樣子,或許隻有找到貧道師父,才有辦法……”
說罷,搖了搖頭,就在丘志清面前盤坐下來。
坐的時候在丘志清面前,坐下之時,已回到自己的案幾前。
此刻張角,不免有些替丘志清擔心,按他的推測,丘志清至少要三百多年才能痊愈。
要是這期間,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
丘志清并未追問張角的師父是誰,該他知道的時候,他自然便可以知道。
丘志清不想再繼續受傷的這個話題,按照他這個蛻變的趨勢,頂多四五十年,比他預料的還要快上不少。
“道兄,嘗嘗貧道自制的野茶,請!”
“啊,哦,道兄請!”
張角這才從剛剛的沉思中反應過來,心中對自己不能幫丘志清,還是有些内疚的。
接下來的時間内,丘志清和張角,充分的交換了意見。
張角對丘志清可謂是毫無保留,把自己如何充分發動民衆,反抗大漢以及世家,奪得自己堂堂正在吃正經糧食權力,的計劃原原本本道出!
丘志清對張角的想法,深表贊同,同時闡述了自己的看法,例如如何避開儒門,以及大漢朝廷的同時打壓。
本着求同存異的原則,兩人很快便對基層路線問題,達成一緻,不過接下來,兩人交流的頗爲激烈,特别是對大漢朝廷的态度,大有分歧。
“道兄,須知破而後立,不破不立啊!”
這是張角的觀點,破“蒼天”,立“黃天”,天下大吉!
而丘志清的想法則是,“蒼天”已在,“黃天”未立,不過是陳勝振臂,爲王前驅罷了!
實非智者所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