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如此,身邊人來人往,有初時結伴卻半途掉隊的。
也有中途而來又中途離去的。
少之又少的則是能夠伴行一路最終一同走到最後的。
對于姜思白來說,韓千斤便是屬于半道離隊的那人。
情分還在,卻是已經無法同行了。
這個時候就看出道侶的重要性了,能夠有一相攜而行的道侶十分重要,而若是能夠與再與那人一同從弱小時一路行來始終不曾錯過,那又是何等的幸事?
姜思白想了一下自家道侶,立刻就感受到了一個大妞和一個小妞互相罵罵咧咧的情景來,不由得失笑無語。
那邊的閉關,就是兩個妞在對罵,這場面太兇悍,他也不敢多看。
至于他的修行,則依然是在回憶。
隻是如今這回憶卻并非是前世的記憶了,而是前世死亡之後的記憶!
這種記憶他并不能記得很多,他隻記得有一些轉瞬即逝的畫面,那都是關于死後世界的景象。
姜思白已經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也知道自己的真仙之機便是在這前世今生中。
而當他看到這些死後的記憶時,他便知道真正的财富已經該是在這裏才是。
是以這段時間他常常獨自冥想,想要将這一個個突兀而短暫的畫面片段給記憶、聯系起來。
隻是這麽做他收獲甚少,幹脆他再次回到了地裏,在韓千斤家住的草廬旁種了一畝地。
日日照看,也順道與自己這年少時的好友一叙離别之情。
韓千斤整日裏都是一副憨笑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手腳粗糙的老匠人一般。
這一日他尋到姜思白說:“公子,俺昨日夢到了當年我上山學藝時,老父老母與俺送别時的情形。”
“俺知公子是個能通曉幽冥的能人,能幫我解一解此夢何意嗎?”
姜思白聞言稍稍錯愕,随後看向韓千斤那憨厚又渴求的面容道:“這或許是你日間有所思慮,是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韓千斤聽了有些茫然地搖搖頭說:“奇哉、怪哉,我已有數年未有思及父母了,怎的會忽然夢起他們呢?”
及至此刻,姜思白愕然一驚,他的腦中似乎有一畫面浮現。
那是他與自己的子嗣夢中告别之時!
或者說,上輩子的他與自己上輩子的子嗣最終告别時的場景。
姜思白茫然,錯愕,随後立刻告罪一聲就閉關去了。
他隐隐間察覺到了自己那死後的記憶是從哪裏來的了,韓千斤今日與他所言,令他有了非常巨大的感觸。
他獨自于靜室之中盤膝而坐,所有元神則是都收攏于自己的識海之中。
在他識海深處,則是開了一個‘天窗’,透過此窗,他能看到橫貫當空的那一條真靈長河。
此前他對此真靈長河不可探知也不可多想,故而隻能任其閃耀當空。
可是現在,他忽然間感覺到自己的真靈與那真靈長河隐隐間有所呼應。
他稍稍猶豫,元神便從那窗口中試探着探了出去。
在他元神探出的那一刹那,早年由‘路過’的飄渺仙尊所設下的那個禁制便應聲而破。
他的元神徹底進入了這無比深邃之虛空中。
如此深邃的虛空,令他一時踟躇。
可是這種畏縮之意剛起,眼前漆黑的虛空中便好像出現了無數扭曲之影。
這些影像因姜思白心中的畏懼而顯現,進而放大。
那一處黑暗中似有雷鳴般聲音傳來,厚重的黑暗中好像隐藏着什麽龐然巨物。
又有一處黑暗中似有異形扭曲,仿佛冷不丁就會從中鑽出不可名狀之物。
還有虛空中某些隐約亮點,就好像是某種邪物的眼眸,正于暗中悄然打量着他……
姜思白一時慌亂,随後連忙念誦《靈虛慈願感應經》。
這篇經文中描述了諸多直指虛空的心境狀态,本是他爲了引導那些亡魂所作。
可是沒想到自己倒是在這個時候用到了。
元神出遊虛空,這本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但好在他此時面前有那一道真靈長河貫穿而過,背後又有自己的識海之界以爲聯系,故而可以不用擔心在這虛空中迷失。
《靈虛慈願感應經》的念誦也令他心境平複,回顧到通明無垢的狀态,繼而原本眼前一切的恐怖之物全部消失,唯餘他空空蕩蕩一人身。
姜思白忽然有種恍惚,難道虛空中的一切恐怖之物都是源于他自身意志?
隻是虛空本就是虛實難明之地,他這一念所生之恐怖物或者本就存在呢?
或許它們意志都存在于這黑暗的虛空中,隻是他心若無念它們便不能顯現,隻能不斷地通過色、受、想、行、識這五感來扭曲他的意志,令他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它們因他的意而存在又或不存在,又或者說因爲它們的存在又或不存在而在影響着他的意。
虛空之中便是如此,混沌、交錯、也充滿了思辨。
姜思白隻能壓下一切所思,試圖向那真靈長河行去。
隻是起初他并不能靠近真靈長河,因爲虛空之中無前無後無上無下,唯有深淺之分。
而姜思白此時身在自己本不該觸及的虛空深處,能不迷失已經是萬幸,如何還能前進?
可他還是一步步地接近着真靈長河。
因爲當他定下心神來直視此河時,一幕幕的畫面就這般彙入了他的元神中。
那是他的真靈寄于虛空中的記憶!
而這段記憶,便是從他前世死後開始的。
……
袅袅之煙,他如在雲端俯瞰,心中哀切地看着老妻于他靈前失聲痛哭。
是了,他死了,但也算喜喪。
如此七日,他在靈前徘徊,因爲肉身魄力未散,他尚且不能遠離。
及至七日之後,他的肉身七魄散盡,亡魂再不受阻,便可在這世間暢行無阻矣。
隻是人間停留一日,他的亡魂也衰弱一日。
他隻能在這人間多陪伴老妻,希望能夠看到她從悲傷中走出。
如此四十天後,他終于托夢老妻、托夢兒女,最後告别人間前往那真靈長河去也。
老妻向來是個有些遲鈍的人,托夢效果不佳;兒子笃信唯物,他甚至無法入夢;唯有小女有靈,還于夢中相送随他走了一路,已經算是了卻心願了。
在那之後,他的意識便如同袅袅香煙,向天開而去,直入那浩渺虛空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