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王老三店裏的一行五十幾個客人,并沒有因爲心中巨大的悲憤情緒,把他這一個小店都給砸了。
而是在沉默了一會之後,第一個來的魯省漢子,在嘴裏忽然大喝了一句:
“特娘的這叫什麽破事,店家再給我來一壇酒,敬這一個該死的世道,敬玄戈營的那些好漢爺爺。”
聲音才是落下,其他人紛紛也是吆喝了起來,讓王老三也給他們繼續上酒;看樣子是打算用喝酒的方式,來發洩一下他心中的憤憤不平之意。
這樣一來,不僅是他的‘王家小店’平安了。
這還是平白多賣了好些酒出去,又是好好地賺了一筆。
随後的時間中,店裏的客人們就開始大口地喝酒了起來;王老三也進入了不斷搬着一壺壺,又或者是一壇壇的酒水送了上去。
要不是上個月他才是釀了一批酒,今天店裏的酒水還真有些不夠用。
人的酒量,自然是有大有小,在這樣一個喝法之下,很快之後就有人看起來有些喝高了。
那是在角落邊的桌子上,與三個江浙地區的讀書人,還有一個行商、兩個光頭打扮的大師,一起拼桌的黑臉幹瘦漢子。
開口之後,就是用着一嘴老廣特有的口音罵出一句:
“*他老母的,玄戈營的好漢爺爺們,天下那麽大,爲什麽偏要來這京師受這等委屈?
想當年在羊城,帶着我們一群老廣一起打陰人鬼佬,一呼百應之下何等威風,又哪裏會陷入今日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聽到這樣一句之後,店裏的衆人紛紛心中一動。
再一看這個老廣的年齡,大概在四十歲時,更是有了一些想法。
坐在他對面的三個年輕的讀書人,互相的對視了一眼之後,其中一人拱手問到:“敢問這位大哥,難道當年還參加過玄戈營的羊城一戰?
不知道能否和我們說說其中詳情,然後這一頓的酒菜、今晚的房錢,我們三人都幫你給了如何?”
店裏其他的客人聞言,也是在第一時間裏,将眼神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就算還有着一些人,當前還是在做着低頭喝酒吃菜的模樣,但是耳朵分明已經是豎了起來,在注意聽着這邊的動靜。
甚至連王老三,也是摟着一個空酒壇,有着如此相同的一個反應。
之所以如此,其實也是可以理解;十九年在羊城的那一戰,傳奇一般的戰果自然讓大青所有人關注不已。
問題是,傳言中各種的版本太多了一些。
裏面不乏一些玄戈營的人撒豆成兵,又或者是掐了一個法訣後,天上就降下了一道驚雷,将洋鬼子大艦劈得稀爛的玄乎說法存在。
遇上了之後,他們還真想從這種真正參與了大戰的老廣嘴裏,聽聽那一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些陳年舊事罷了,說說哪裏還要什麽酒錢和房錢,隻是?”
那老廣聽得三人讀書人的說法後,表情那叫一個相當的精彩。
最初立刻就是挺直了腰杆子,臉上一臉榮幸之下都仿佛有了光一樣,顯然十九年前的那一樁舊事,一定是他生平最值得說出去的一場輝煌經曆。
隻是随後在想到了什麽之後,擡頭看了一眼店中這麽好幾十号人,臉上卻是很有一些顧忌的樣子。
想想也是,玄戈營畢竟是朝廷懸賞的叛逆。
在京師這種地方若是與其牽扯上了關系,豈不是自找麻煩。
好在這一個時候,隔壁桌子上一群道人打扮,卻是點了好些酒肉,大口吃喝起來了的漢子中。
其中爲首一人,不過隻有二十三四歲年紀,樣貌清秀、雙眼下各有一點黑痣。
但是一身簡單道袍打扮之下,氣勢卻是異常的不俗。
他在用力一拍桌子後,一邊在閃亮的眼神向着店中其他人看去;眼神也不見如何兇狠,但在不經意間對視了一眼後,王老三卻是忍不住心中發毛。
心中歎道:“天爺爺!今天我這小店裏,到底是來了一些什麽神仙客人。”
那漢子在向着四周看去時,一邊也在的嘴裏擲地有聲的保證了起來:“兄弟,你且放心說,我保今晚一定不會有人,會把此事說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道裝漢子,不經意間所展現出來的氣勢所懾,還是心中原本就不打算說出去。
之後的時候,店中的人紛紛都是開口,保證今晚的一切絕對不往外說。
包括了那一位看起同樣不俗的左老爺,也是在笑了一笑之後,讓那位老廣不要有什麽顧慮,一切放心說就好
那老廣,也是一個痛快人。
眼見店裏的其他客人紛紛都是開口後,也沒有如何糾結這些人,會不會說話不算數的這樣一個可能。
喝了一杯酒後,臉上露出了一番回憶之色的同時,嘴裏帶着粵東口音的官話,也在小店中響起。
一時之間,店裏隻有他一人的聲音在回蕩:
“我叫黃阿汕,那一年還在順德的鄉下種田了,一大早堂兄龅牙強忽然就來找我,問我一句‘衰仔想娶老婆麽’?
老婆,誰不想。
然後堂兄就告訴我一個消息,玄戈營的那些好漢們要打鬼佬,讓人幫忙擡大炮;隻要擡到了地上,就給多少銀子……”
沒錯!以上看起來四十歲年紀的老廣。
正是上一個任務世界中,從黃家村出發與一衆叔侄們一起去虎門擡大炮,最終臨時加入了隊伍,參與了那一場炮戰的少年仔。
哪怕時隔十九年之後,那短短幾天時間裏所發生的一切,對于他而言依然是曆曆在目。
如今在緩緩地說起了之後,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是詳細和精彩無比,成功将店裏衆人的情緒,拖進了那一個風雲激浪,充滿了激情的短短幾天裏。
在黃阿燦的講述中,他們時而因爲一個農家少年的毛躁、沒有什麽見識,臉上露出了會心一笑。
時而因爲當時萬衆一心,擡着大炮備戰的場面,很是一臉的振奮。
時而因爲激烈的戰鬥過程,雙拳緊緊地握住,臉上說不出的一片緊張之色,爲黃阿燦等人的命運所擔心。
當然了,還在其中的一些人,在忽然想到了什麽後,開始臉上有了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可以說在這一個過程中,他們什麽樣的一些情緒都有,偏偏不記得喝酒吃菜的事情。
而讓店中的這麽多旅客,有着這麽強烈的一些反應,理由其實也是很簡單:
在命運、又或者是系統大手的擺弄之下,還有胡彪等一行人在上一個任務,所拼盡全力做出的一切影響下。
店中這麽五十幾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聽到了玄戈營,在八裏橋出現的消息之後。
不遠千裏、甚至更遠一些的路程,爲了胡彪他們趕來的。
并且這些來自天南海北,嘴裏操着不同口音,表面上看起來有着讀書人、小販、商人、光頭大師、道人、江湖人等不同身份的人員中,還真有一些大人物。
有些現在就是大人物了,一些未來會成爲一個大人物。
比如說,那一個湘省口音的左老爺,其實就是未來在63歲高齡,依然擡棺出征,收複了邊疆160萬平方公裏的左公。
左公生性穎悟,少負大志,二十歲就中了舉人,可惜後來的發展就不甚順利。
一直等到今年都三十八歲了,當大青朝廷嘴裏的發匪,攻破了江南大營之後。
終于有了一個四品京堂候補身份,随着曾剃頭襄辦軍務;并且在湘省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号‘楚軍’。
當前他的那一支楚軍,原本在安慶正随着湘軍其他隊伍,與發匪大戰的關鍵時候。
可是,在聽到了玄戈營又在八裏橋大破陰法聯軍的消息後,左公就在曾剃頭、李hong章的囑托下,抛下了身邊的一切事物,帶着幾個親兵秘密來到京師。
若是究其原因的話,隻能說不管是曾剃頭,還是李hong章,又或者是左公。
他們心中雖然在儒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一些想法洗禮之下,并沒有什麽推翻大青的意思。
但是本能之中,也對于胡彪這些追求漢家正朔的人,心中充滿了敬佩之意。
更爲關鍵的是,他們就像是一群充滿了迷茫的自學者。
在自學了好些年,感覺自學效果并不太好的情況下,想要找到一個合格的老師請教一下,解開自己心中的一些疑惑。
其中包括了有:這一樣一個天朝上國,爲什麽會變成這般模樣?
在他們看來強大到幾乎讓人絕望的列強,爲什麽玄戈營對付起來後,那麽容易地就能夠戰而勝之。
他們在拼盡了全力之下,卻是連平定一些發匪都是那麽艱難?
面對着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他們自然明白需要進行改變,展開一些洋wu革新,才能讓一切好起來。
隻是這樣一個革新,該從哪一個方面開始比較合适。
更爲關鍵的一點,爲什麽他們稍微想要做點什麽,卻到處都是反對之聲;有關于這樣一點,該怎麽破……
那一個二十三四歲年紀,卻是氣勢不凡的道人。
則是當前左公所在的湘軍集團呢,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一個對手,發匪中的英王,别名‘四眼狗’的陳玉誠。
作爲朝廷嘴裏發匪中的關鍵人物,原本他此刻正領軍在鄂省作戰。
打算用這樣的手段,牽制一下湘軍的精力,從而緩解一下本方在安慶,這一個戰略要地的巨大壓力。
可是在聽到了消息之後,立刻将軍務交給了手下。
不過是帶上了數名心腹護衛,全部都做道士打扮之後,也是密密的來到了京師。
敢如此的做法,他十四歲以‘童子兵’的身份加入發匪,這些年身經百戰之後,藝高人膽大是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也是有點不得不來的無奈。
别看到了現在,他們占據了江南數省之地,聲勢看起來一時無兩。
可是隻有他這些腦袋清醒的年輕高層們,才能看到在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場面之下,所蘊含的一些巨大的危機。
所以,他是來與玄戈營談合作,商量着共抗青妖一事的。
若是玄戈營的人能答應,自然是最好的一個結果;封他們那一個胡彪首領做‘一字并肩天王’,其他成員也是各種王的事情,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若是不行,也要學會他們的屠龍技。
具體上,那就是陳玉誠心中一直有着一個巨大的疑惑,那就是普通的百姓爲什麽在玄戈營手上,可以爆發那麽驚人力量?
想必一定是玄戈營的人,掌握了傳說中的‘屠龍技’;他們隻要學得幾分,何愁那些青妖不滅。
而除了以上的兩人之外,店中一對江湖郎中打扮的人物。
其中的幹巴老頭,其實是張福海,也就是口水威在魔都所當鋪中,那一個副手。
他們兩人,是奉了貴妃等人的命令,一路先是從水路坐着快船到了津門,接着又騎着快馬過了通州,才是扮成了江湖郎中準備進京。
店中剩下的人,當前雖然沒有什麽顯赫和特殊身份,一個個也是在受到了思想方面的啓蒙後。
帶着各種問題和疑惑,趕到了這裏的一些求道者。
他們心中的種種疑惑,他在黃阿燦的講述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
偏偏中間又隔了一層的窗戶紙一樣,怎麽也沒有辦法徹底窺視其中的全貌,可以讓他們徹底地想清楚。
一時間,想要當面請教玄戈營的想法,在他們心中越發強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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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受傷,我不得不留在了傷兵營中休養,未能參與白鵝潭的那一戰;以上說法後面半段的内容,都是聽其他一些參與了大戰的鄉黨,他們嘴裏的一些說法。
不過他們的說法,應該是大差不差才對。”
用着這樣的一段話,黃阿燦終于是結束了嘴裏的講述。
因爲其中的過程,實在是過于的激動人心了一些;還有黃阿汕當時作爲一個農夫參與者的心路曆程,讓這些人若是有所得。
反正在場的衆人,紛紛都是失去了說話的興緻。
這樣的情況,一直過了足有十幾分鍾的時間之後,那三個讀書人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對黃阿燦舉起之後。
嘴裏鄭重地齊齊說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學生今日受教了。
在這裏,請容我三人敬黃壯士一杯,爲當日在獅子洋那一場炮戰賀~”
黃阿燦見狀,連忙舉起酒杯與三人共飲了這一杯。
放下酒杯後,爲首的一個讀書人,嘴裏又問出了一句:“黃壯士,不知道你接下來打算如何?請放心,我等沒有其他的意思。
隻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地方;今晚的一切,也絕對不會說出去。”
在之前的講述中,不僅是其他人想通了一些東西,連黃阿燦本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做出了一些決定。
哂然一笑後,那是變得說不出的豁達。
嘴裏淡淡的說到:“無妨,其實說出去也是無妨。
自從那一年參與了玄戈營的大戰之後,我再也無法安心在順德鄉下種田了,拿着玄戈營給的銀子,去了羊城開始做生意。
雖然也是賺了些錢,甚至都娶妻生子。
可是明白了一些道理、整個人不再那麽渾渾噩噩之後,日子也是過得不痛快,總感覺憋屈得厲害。
如今玄戈營的好漢們,在圓明園被圍。
我黃阿燦孤身一人雖然身單力薄,也要拼死上前一戰;正如老祖宗說的一樣,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
又或者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黃阿燦嘴裏的聲音不大,落在了其他人心中後,卻是驚雷一般的震撼人心。
說完了這一切之後,黃阿燦長身而起,信手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塊足有五兩重的銀子,信手扔向了王老三,嘴裏說了一句:
“店家,這是飯錢。”
本能接過後,王老三才是反應過來。
嘴裏連忙喊出了一句:“黃爺,哪裏要的這麽許多……”
他嘴裏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完,就是戛然而止;因爲在扔出了銀子後,黃阿燦已經是轉身向着門外大步而去。
嘴裏潇灑地留下一句:“算了,伱家的酒不錯、夠勁,就當賞給你的了;再說,日後我也用不了這些銀子了。”
讓王老三更爲震撼的事情,還在後面了。
等到黃阿燦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後,那一個年輕道人笑了一笑後,嘴裏也沒有說點什麽。
也是在桌子上扔下了一錠銀子,帶上了身邊幾個強壯的道士,徑直出門之後,向着黃阿燦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們打算做點什麽,其實已經是不言而喻。
而他們的舉動,更是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
随手的時間裏,王老三的那些客人彼此之間根本沒有說話,甚至連對視一眼的動作也是沒有,卻是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沒有人扔下什麽銅錢結賬,而是全部扔出一塊塊比起了酒菜錢,多出了好些的銀子。
然後起身,一頭走進了黑夜之中,向着圓明園的方向前進。
包括了三個看起來好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是在一口喝幹了杯中酒後,大笑地出門而去。
不多時,将所有的銀子收起之後,王老三發現居然有着上百兩之多,怕是比起了他往日一兩年賺的還要多好些。
隻是看着這一大筆銀子,王老三的心中除了一些莫名的悲壯和沖動。
偏偏就沒有賺了錢之後,該有的那樣一種驚喜。
最終,這一個小店的小老闆,将銀子全部包起來,輕輕放在了後院已經帶着小女兒熟睡的媳婦身邊後。
拿着一把菜刀,也是跟着出去了。
以上發生的一切,看起來端是神奇無比。
但是認真計較的話,似乎也不算過于離譜;算是胡彪他們在上一個任務中的厮殺、犧牲、傳承等,經過了十九年的時間後,終于是開花結果了。
用一句大師們的話來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PS:昨晚失眠熬夜,所以起晚了,下一章稍晚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