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完好無損的李道玄三人，甯采臣雖然知道自己中計了，卻還是表現得非常鎮定，雲淡風輕。
“我突然有了點好奇，你是何時發現我的？”
他主動問道。
現在看來，李道玄早就已經懷疑到他了，明面是爲了抓黑山老妖，實際上是在布局試探他。
這讓他有些疑惑，自認爲表演得天衣無縫，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卻被對方輕易識破。
李道玄望了望月色，淡淡一笑，道：“起初，我并沒有懷疑你，因爲你表演得确實太自然了，隻有一個地方讓我覺得稍稍有些奇怪。”
“什麽地方？”
“是那個木雕。”
甯采臣微微一怔。
“初次見面時，那木雕上就已經有了一道裂痕，說明它曾被觸發過，當然，你很聰明，以十幾年前的洛陽地裂爲借口，完美的打消了我的懷疑。”
李道玄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急智，要知道，自己當時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面對突發情況，他不僅沒有半點慌亂，反而還将唯一的破綻完美遮擋了過去。
“後來，随着蘭若寺的秘密一點點被揭開，一個疑惑便總是萦繞在我心中。”
李道玄望着他，道：“爲什麽那幕後之人，偏偏要重現倩女幽魂的故事？”
聽到倩女幽魂四個字，燕赤霞和陳紫玉都有些不解，不明白李道玄在說什麽，隻有甯采臣淡然平靜，似是一點都不意外。
“你果然都知道。”
李道玄緊緊盯着他，心中暗自猜測着他的真實身份。
再聯想起李治曾提到的，他準确預言了許多事情，包括李世民的去世時間，李道玄忍不住生出一種懷疑，難道是另一個穿越者？
有可能，但不太像。
因爲他的身上，并沒有那種穿越者的氣質，反而像那些高高在上的遠古舊神，那種滄桑感，甚至比西王母都要更勝一籌。
甯采臣坦然道：“我知道的許多事，其實已經被你改變了，比如李世民本應在四月因服下長生丹中毒而死，卻由于你的影響死于六月的虎牢關，比如長樂，她本是紅顔薄命，卻修成了陽神。”
頓了頓，他又望向陳紫玉，淡淡道：“還有她，她本來的命運，是在鬼村中被張乾陽超度投胎，然後轉世成聶小倩，死後被樹妖操縱，最後遇到甯采臣，可惜随着你的到來，一切都變了。”
聽到這話，李道玄心中一震。
原來如果沒有他的插手，師父會把玉姐給超度，而她投胎轉世後，竟然就是倩女幽魂中的聶小倩！
“你到底是誰？”
李道玄質問道，心中對其警惕到了極點。
除了太清道德天尊外，他還是第二次遇到這樣令他完全看不透的人，對方很明顯，知道他不是此世之人。
之前在畫中時，他也說過，要送自己離開這個世界。
甯采臣并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靜靜望着他，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你到底是怎麽發現我的？”
李道玄想了想，道：“嚴格來說，其實我并沒有完全确定你就是幕後之人，隻是懷疑，而引起我懷疑的，還是之前那個問題，即你爲何要執着于重現倩女幽魂的故事？”
“我相信，你這樣做，肯定是能從其中獲得好處，而你又不貪圖玉姐的蓮花法身，那麽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直到你露出了一個破綻。”
甯采臣微微挑眉，似是想起了什麽，道：“是樹妖？”
李道玄點頭道：“不錯，樹妖當時沖向玉姐，你挺身而出，用木雕将其擊殺，看似合情合理，卻總讓我覺得太巧了。”
樹妖近距離接觸過幕後之人，她若被搜魂，必然能暴露出許多線索。
但就在真相即将大白之時，好巧不巧，甯采臣把她給滅口了。
“這件事讓我開始注意到你，我開始假設，如果幕後之人是你呢？”
“這一想可不得了，很多不解的地方瞬間豁然開朗。”
李道玄冷笑一聲，道：“比如樹妖最後被你所殺時，爲何會那麽震驚和怨毒，是因爲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就這樣被你無情地抛棄了。”
“再比如倩女幽魂中，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道玄指着他道：“當然是你這位甯采臣！”
“倩女幽魂後，小倩必然對你死心塌地，這時你再送她歸位，蘇醒後的玉姐，不會再記得我，而隻會認爲自己是聶小倩，從此對你言聽計從。”
“你真正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玉姐，而是我，你想在我身邊安插一個釘子，一把藏起來的刀，還有誰，會比玉姐更加合适？”
這就能解釋，爲何那人偏偏要抽走玉姐的人魂。
因爲人魂承載着記憶和情感能力，同時因爲失去了肉身的庇護，更容易被人影響。
玉姐已經修成了神仙果位，神魂遠勝常人，甯采臣不能直接篡改記憶，最多隻能封印，爲了徹底讓這位潇湘神女成爲自己的擁趸，他便自導自演了這出倩女幽魂。
“隻是令你沒想到的是，我會這麽快查到蘭若寺，并直接和你相遇，這出戲還沒開場，就已經被我給徹底打亂了。”
“你索性将計就計，故意和我交好，随機應變。”
李道玄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推理全部講了出來。
他并沒有任何證據，也擔心自己誤會了甯采臣，故而便設計了這一出畫中畫的好戲，引蛇出洞。
事實證明，在他把後背全部暴露給對方，并毫不設防的那一刹那，對方果然沒有忍住。
聽完李道玄的講述，甯采臣輕輕一歎。
“可惜陳紫玉已經成仙，無法強行篡改記憶，隻能潛移默化的影響其意識，否則又何至于拖到今日，功虧一潰。”
“說到底，還是那個樹妖太過沒用。”
李道玄正要說話，突然一隻紙鶴飛了過來，他伸手接下，是徒弟長樂的字迹，看完後不禁冷笑一聲，将信紙甩給甯采臣。
“百密總有一疏，你自己看看吧。”
甯采臣接過來掃了一眼。
“師父小心，甯采臣在說謊！”
“貞觀十七年四月三日，洛陽修文坊于醜時發生地裂，但就在前三天，甯采臣一家已經搬離了洛陽，投靠江浙的表親，有随行镖局的賬冊爲證！”
雖然是六年前的一樁不起眼的舊事，但在整個大唐朝廷的努力下，隻用了兩日就查了出來。
“木雕上的第一道裂痕，根本就不是因爲地裂，而是因爲你！”
甯采臣默然不語。
……
半個月前。
甯采臣打點好行囊，滿懷希望地踏上了進京赴國子監讀書的道路，臨行前，母親将那塊常年供奉在家中的木雕強行塞給了他，并囑咐他貼身帶着。
甯采臣對鬼神之事向來不感興趣，但母親吩咐，他也隻好照做。
千裏行舟，再過幾日就能到洛陽了，他準備先上岸修整一番，順便遊覽一下洛陽的風景名勝。
但就在這時，從河對面走來一個人。
那人和他的相貌一模一樣，卻立足于水面之上，目光深邃，波瀾不驚，靜靜地凝望着他。
搖漿的船夫對其視而不見。
甯采臣剛要說話，卻見那人突然化作一片幽光，鑽入他的眼耳口鼻，他的意識漸漸陷入黑暗。
這時，他懷中的木雕突然動了，一道金色劍氣飛出，斬向那片幽光。
但劍氣與之相比無異于杯水車薪，并未激起什麽波瀾。
眨眼之間，甯采臣就成了另一個人。
他屹立在小船上，伸手取出懷中的木雕，看着那個熟悉的相貌，以及上面出現的那道裂痕，露出一絲冷笑。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樹妖那邊，對小倩的影響越來越深，她已經同意參與狩獵了。
而李道玄，或許還在像無頭蒼蠅一樣滿世界找陳紫玉的人魂吧……
不久後，停船靠岸。
然而他剛剛上岸，懷中的木雕卻仿佛受到了某種牽引，微微一顫，自動掉了出去。
他垂下眼眸，裝作踉跄的樣子。
就在他準備撿木雕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卻幫他撿了起來。
“兄台，這木雕有些意思，賣嗎？”
甯采臣擡起頭，表面平靜，心中卻劇烈一震。
盡管那白衣金帶的男子改變了容貌，但他還是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李道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