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處理完了洛陽的事情,第一時間回到了長安。
在他踏入長安城的一瞬間,太極宮中的青龍台,昭陵深處的白虎洞,朱雀街上的朱雀閣,以及漢城湖底的玄武壇全部生出異動。
四聖齊鳴,氣如華蓋,整座長安城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找到了那點睛的一筆。
普通的百姓或許沒什麽感覺,但修行中人,尤其是精通望氣之術的能人異士,就會發現整座長安城的底蘊一下子深厚了數倍。
雲蒸霞蔚,寶氣華光。
觀星台上。
李淳風手中的傳國玉玺突然不斷顫動,而後變得黯淡無光。
此玉玺乃是操縱四聖大陣的鑰匙,掌印者可暫時控制大陣,但那有一個前提,就是四聖大陣真正的主人沒有回來。
很顯然,那個人回來了。
……
朱雀街。
長樂騎在白馬上,伸出雙手,呼吸着長安的空氣,感受着長安的繁華,笑道:“長安,我們回來啦!”
李道玄頭戴鬥笠,手牽白馬,雪青色的道袍飄揚,隻露出下巴。
“小點聲。”
長樂有些不解道:“師父,爲什麽我們要悄悄進入長安?”
“因爲爲師要先去做一件事。”
“什麽事?”
李道玄對她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狠狠拍了一下馬屁股。
“哮天,帶她回玄都觀。”
白馬汪的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後迅速朝着玄都觀的方向跑去,讓路過的幾位百姓目瞪口呆,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馬兒怎麽會學狗叫?
李道玄搖頭失笑,他特意将哮天變成白馬,就是爲了不引人注目,好家夥,這下更吸引人了。
“玄奘,你也先回玄都觀吧。”
玄奘雙手合十,沒有追問,隻是道:“大哥萬事小心。”
衆人都離開後,李道玄望向皇宮的方向,眼中露出一絲凝重。
三樂大師在圓寂前送了他三件禮物,一件是三五斬邪雌雄劍,一件是摩羅的性命,還有一件,是藏在這太極宮中秘密。
他之所以喬裝進城,也是爲了不打草驚蛇。
搖身一變,李道玄化爲一隻麻雀,撲扇着翅膀飛入皇城,朝着後宮的方向飛去。
皇宮中雖然也有不良人巡邏,甚至還有王波和祝融、電母這樣的陰神境高手駐守,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自家國師會悄悄潛入宮中。
惟有正在和李世民下棋的袁天罡突然心血來潮,有點朦朦胧胧的感應,但具體是什麽事情,他卻也算不出來。
七十二變乃是《八九玄功》中記載的大神通,能變世間萬物,躲三災九難,即便是袁天罡這樣的陽神修士,也很難看破。
麗正殿,長孫皇後寝居。
這裏除了武藝不凡的侍衛外,四周還有不良人藏在暗中,可謂是水洩不漏。
一個不良人拉動了弓弦,瞄準着那隻飛來的麻雀。
他自然沒有識破李道玄的七十二變,但黑山老妖曾變成烏鴉來到皇宮,擄走了皇後的魂魄,差點害的皇後一屍兩命。
若非國師出手力挽狂瀾,他們這些人恐怕都要殉葬。
從那天後,他們便吸取了教訓,就算是飛鳥也要射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拉弓,那隻麻雀渾身一抖,落下無數跳蚤一般的瞌睡蟲,鑽進了殿中的侍衛、太監和宮女耳中。
嘩啦~
眨眼之間,這些人便東倒西歪,即便是有修爲傍身的不良人,也沒有任何例外。
李道玄恢複真身,從容踏入殿中,來到内室。
未來的高宗皇帝李治,也是一手締造出女帝武則天的男人,如今正躺在襁褓中,瞪着眼睛望着屋頂,兩側的乳娘和宮女都已睡着。
當看到李道玄時,他發出清脆的笑聲,伸出小小的手掌,似是要抱。
李道玄也微微一笑,平靜的聲音宛如驚雷。
“摩羅,又見面了。”
小李治眨着眼睛,發出稚嫩而清脆的笑聲,雙手在空中不停拍打,配合着粉嘟嘟的臉蛋,惹人戀愛。
李道玄卻伸手一招。
“劍四,斬邪!”
锵!
斬邪劍從劍匣中飛出,聲若龍吟,懸浮于小李治的頭上,劍尖直指眉心。
“摩羅,這柄劍,熟悉嗎?”
小李治似是被吓壞了,烏黑的眼珠中透着驚恐,發出響亮的哭聲。
然而一個人都沒有進來,因爲他們都在呼呼大睡。
李道玄眸光淡然,伸手握住了斬邪劍柄,沒有任何猶豫,朝着小李治狠狠刺去!
……
啪!
李世民手中的棋子落下,滾落在棋盤上。
他微微皺眉,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心悸。
洛陽之事已了,難道是陰山有失,突厥大軍有所異動?
應該不太可能。
“太沖已在洛陽徹底剿滅了摩羅教,從此我大唐再無内患,隻需修養三五年,便可國力大增,趕超突厥!”
李世民眸中激蕩,他在治國上有充足的信心,若不是這些年摩羅攪風弄雨,大唐也不會發展得如此緩慢。
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一雪渭水之盟的恥辱!
揚軍威于異域,開盛世以太平!
“國師确是奇才,陛下得之,如文王遇姜尚,劉邦逢張良,隻不過……”
袁天罡猶豫了一下,但想起李道玄的救命之恩,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臣身爲不良帥,本不應該過問政事,但臣聽說,這些時日,朝廷中的許多大臣,以趙國公爲首,都在彈劾國師獨斷專權,權柄太盛,甚至……目無陛下。”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眯起。
袁天罡歎道:“臣身爲修道之人,深知摩羅的可怕,國師舍生忘死爲大唐而戰,若是背後還要受人中傷,怕是會……心寒呀。”
李世民露出一絲冷笑,道:“你真以爲那些人是在爲長孫全錫鳴不平嗎?”
“放屁,口口聲聲說是爲了社稷,其實他們是在害怕,害怕太沖的飛劍,哪天也砍了他們的頭!”
李道玄身爲國師,執掌蟄龍,位高權重,還不入朝廷三省六部的權力體系,不受任何掣肘,實在是太特殊了。
以前他不插手政治,不與任何官員往來,還讓人放心,但這次淩遲長孫全錫,鋒芒畢露,無疑讓一些人開始不安了。
“陛下,那需不需要節制一下國師之權柄?”
李世民落下一子,聲音平靜有力。
“不必,朕信他。”
……
斬邪劍狠狠刺下,即便沒有灌輸法力,卻依舊是削鐵如泥,吹毛短發,将床闆直接貫穿。
李治消失不見了。
李道玄擡起頭,看到李治小小的身子上缭繞黑霧,竟然倒挂在房梁之上,正用一種無比陰冷和惡毒的表情盯着自己。
“三樂大師果然沒有騙我。”
李道玄凝視着模樣大變的李治,緩緩卷起了袖子。
那日三樂大師告訴他,就在長孫皇後分娩失魂之日,摩羅曾将一絲真靈侵入了其腹中胎兒。
這是一手暗棋,如果将來李治能當皇帝,摩羅就能悄無聲息地掌控大唐。
當時李道玄還覺得難以置信,但仔細思索後卻發現了一個被他遺漏的關鍵點。
那天黑山老妖擄走了皇後的魂魄,準備用來要挾李世民,既然如此,爲什麽不順手把李治的魂魄也擄走?
當時李治即将誕生,已有魂魄,并且因爲母體遇難的緣故,正處于最虛弱的狀态。
黑山老妖隻需動動手指,就能同時擄走皇後和皇子,但他卻偏偏沒有動李治。
因爲他知道,教主摩羅正在那個小小的腹中生命裏悄然落子……
“三樂狗賊,壞我大事!”
李治的指甲變得鋒利而狹長,宛如利刃,他将指甲放在自己的脖頸上,威脅道:“李道玄,如果李世民的兒子被你逼死,你猜他會怎麽想?”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摩羅呀摩羅,你太高估自己了。”
滋啦!
雷光一閃,一隻修長的手按住了李治的脖頸,幾乎将他撞進了牆壁中。
青色的雷霆在他四肢遊走,讓他提不起一絲力量。
“現在的你,可不是擁有魔佛之身的本體,不過是一絲殘靈罷了,也敢威脅我?”
李道玄舉起另一隻手,狠狠打了他幾個巴掌。
“就憑你,也配罵三樂大師?”
李治被打得有些懵,李道玄的每一巴掌都帶着私人恩怨,夾雜着雷光,仿佛神通掌心雷。
片刻後,李治的整張臉都腫了起來,渾身更是被電光麻痹,口吐白沫,四肢不斷抽搐。
李道玄終于松開了他,而後握着斬邪劍,将劍身點在他的眉心。
滋啦~
空氣中竟響起烤肉般的聲音,一道道黑煙被斬邪劍逼出,隐隐聚成摩羅的身影,同歸于盡般朝着李道玄撲來。
青蓮虛影綻放,華光璀璨,神韻完足,将摩羅的臨死反擊輕松擋下。
連金光神咒都不用施展。
除了青蓮寶衣是上品靈寶外,最主要的是附身在李治體内的隻是摩羅的一絲殘靈,未成氣候。
殿中安靜下來。
摩羅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連最後一絲痕迹也被抹去。
李道玄也終于長舒一口氣。
好險,若非是三樂大師警示,怕是有很大可能被摩羅蒙混過去,雖然隻是一絲殘靈,但将來李治若是成了皇帝,保不準摩羅還能鬧出什麽樣的禍事。
哭聲響起。
被揍成豬頭的小李治淚眼汪汪地看着李道玄,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深深的恐懼。
摩羅的殘靈隻是潛伏在他的體内,并沒有取代他的意識,所以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都有所感知。
包括被揍。
李道玄咳嗽一聲,施展木行神通讓他傷勢恢複,而後伸手在他眉心一點。
小李治立刻昏睡了過去,等醒來後便會忘了今天的事。
“接下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歸長安了。”
“然後……借大唐之力,修煉成仙!”
……
貞觀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國師李道玄于東都洛陽徹底剿滅摩羅教,大勝歸京,皇帝親自出城相迎,奏秦王破陣樂,迎國師凱旋。
開長安三日宵禁,燈火通明,舉國同慶,号不夜之城。
自此,大唐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與安定的階段,貞觀盛世,也在漸漸來臨。
三日後,長安城門。
李道玄拒絕了無數達官顯赫,王孫子弟的宴請,頭戴鬥笠,腰懸葫蘆,在黎明破曉之時來到了城門口,準備送别一個人。
除了他之外,袁天罡和李淳風這兩位皇帝的左膀右臂也悄然而至。
一刻時後,玄奘踏着晨光走出了城門,他手持大興善寺的佛寶九環錫杖,身披錦瀾袈裟,懷揣紫金缽盂,向着西方而去。
除此之外,孑然一身,空空蕩蕩。
“大哥,袁道長、李道長,你們不必再勸了,我意已決。”
看到李道玄三人,玄奘雖然有些意外,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這幾天李道玄給陛下引薦了玄奘,李世民與玄奘一番交談後非常賞識,便派袁天罡和李淳風不斷勸說玄奘放棄西行,最好能出來當官。
“哈哈,玄奘你多慮了,此次我們不是來勸說的。”
袁天罡上前,将通關文牒遞給他,道:“陛下知你西行之心,特命貧道來送文牒。”
李淳風牽着白馬上前,将缰繩遞給玄奘。
“此馬名曰白龍,還是國師親自取的名字,是陛下千挑萬選出的不世神駒,他說西行艱難,願此馬可幫玄奘分憂,也替大唐去看一看,西域之繁華。”
“陛下還說,待你回來時,必能看到一個萬象更新的大唐,到那時,他再與你秉燭夜談,好好聊一聊西行見聞。”
玄奘手牽白馬,對着太極宮的方向躬身行禮,感謝皇帝厚賜。
李道玄終于走了上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充滿感慨地望着如今的玄奘。
當年豫章城中初相遇,那個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和尚,如今已身姿挺拔,氣質恬淡,有了高僧氣象。
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叫自己大哥的小和尚,如今也有了自己的路,盡管要和自己分道揚镳了,李道玄卻衷心地爲他而高興。
在玄奘微微有些驚訝的目光中,李道玄并沒有按常規那般作揖送别,而是張開雙臂,給他來了個擁抱。
“保重。”
盡管隻有兩個字,卻讓玄奘心中一顫。
此次離别,便不知何日能再見,也或許就是兩人的最後一面。
玄奘低下頭,不讓大哥看到自己微紅的眼睛,他騎着白馬,朝着西方而去。
走了百丈後,他才恍然發現,自己的懷中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錦囊,儲物法寶,裏面整整齊齊地疊放着各種道門符箓,不下數千張,除此之外,還有琳琅滿目的藥瓶,并在上面标注了作用。
回氣、修行、療傷……
玄奘轉身望去,在遙遠的長安城門處,依稀還站着一道身影,身姿筆挺,青袍飄舞,久久伫立。
“駕!”
玄奘的聲音有些哽咽,白龍馬繼續西行,燦爛的霞光灑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畫。
……
突厥,某處地下山洞中。
數十個漢人百姓被用鐵簽釘在牆壁上,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三四歲綁着羊角辮子的稚童,甚至還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婦。
他們無一例外都被插滿了鐵釘,鮮血順着牆壁不斷流下,最後彙聚到一個神秘而古老的圓形圖案中。
圖案中心放着一個青銅古盒,上面鏽迹斑斑,到處都是綠銅。
在鮮血的滋養下,青銅盒子突然開始顫抖起來,似是有什麽東西想從盒中逃出。
見到這一幕,突厥的大祭司攥緊了拳頭,既期待又緊張,還有一絲畏懼。
他小時候誤入這處地下洞穴,遇到了這盒子,通過觀察盒子上的神秘符文才踏入了修行之道,甚至晉升陽神,成了突厥的大祭司。
他始終相信,這盒子中藏着一個偉大的神明!
隻不過這盒子一直沒有動靜,直到幾天前,才突然綻放光芒,裏面隐約能聽到某種驚雷般的吼聲。
半晌,震顫的盒子再次安靜下來。
大祭司眼中露出一絲失望。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古老而浩瀚的意識降臨到他的腦海中,傳達了兩句話。
“血……更多的血……”
“巨野……東平……山陽……”
大祭司激動得渾身顫抖,他終于聽到了神明的啓示,他猜的沒有錯,這盒子中果然藏着一個偉大的存在!
什麽李道玄,什麽龍虎山、青衣娘娘,都将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大唐,注定要被我突厥勇士的鐵蹄肆意踐踏!
……
“李兄,你可不能走!”
長安城門處,李道玄拉住李淳風的袖子,笑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李淳風下意識摸了摸後背,發現沒有貼紙,才松了一口氣。
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袖子,道:“什麽事?”
“幫我算一算,咱們大唐境内,哪些地方的五行之氣最濃郁。”
李淳風有些詫異道:“你不是學會了紫微鬥數嗎,爲何不自己算?”
“呵呵,我怕算出的天機太多,折壽。”
李淳風:“……”
“一句話,幫不幫?”
“……不幫。”
“李兄,聽說之前有個人被定身在城門處,被無數馬車掠過,身上到處都是塵土,哦對了,還有些馬兒喜歡随地出恭……”
“我這人向來不接受任何威脅。”
李淳風淡淡道:“主要是這件事,我自己也比較感興趣,明日子時,你來欽天監找我要答案便是。”
李道玄:“……”
袁天罡看着兩人,哈哈大笑。
三人同入長安,并肩而行,好似隐于一幅描繪衆生百态、人間萬象的宏偉畫卷,在初晨攤販的吆喝聲和朱雀街飄起的炊煙中漸漸消失不見。
……
(第三卷·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