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道玄的記憶中，青冥界也有一處地方叫苦海，上面還生有紅蓮業火，他曾用三界葫采集過，在戰鬥中發揮過不小作用。
但那裏的苦海和這裏相比無疑是小巫見大巫。
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苦海世界，是三樂大師借助八寶功德水幻化出來的，不過并非是虛假的，而是和人間有着種種聯系。
就比如他剛剛看到的那一幅幅人間畫面。
“三樂大師，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三樂雙手合十，對李道玄躬身行禮，道：“李小友，多謝你，給了貧僧一個實現夙願的機會。”
李道玄有些莫名其妙道：“什麽夙願？”
三樂望向那一望無際的苦海，平靜的目光中有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堅定。
在李道玄的注視下，他現出彌勒金身，身高百丈，指天踏地，一點點落入了苦海中。
嘩啦！
苦海沸騰，那些至污至穢的黑色液體仿佛聞到了鮮血的螞蟥，拼命湧向三樂的身體，原本平靜的海上突然生出風暴，怒濤襲來。
三樂神色平靜，金身大佛在苦海中跏趺而坐，光芒萬丈，将侵襲而來的苦海之水蒸發成虛無，在風暴之中好似定海神針。
但李道玄卻能察覺到三樂所面臨的痛苦，他看似平靜的眉眼有些扭曲，顯然墜入苦海中的滋味并不好受，甚至可以說是萬分折磨，讓這位佛門大能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更重要的是，彌勒金身中的法力也在迅速消耗。
“三樂大師，你這是做什麽？”
三樂目光悲憫。
“渡衆生。”
……
某間道觀門前。
抛棄孩子的母親再次回來，她終究舍棄不了自己的骨肉，決定不管再艱難，也要帶着孩子活下去。
當抱起孩子時，稚子發出開心的笑聲，這讓她渾身一震。
她扒開孩子的衣服，看到喉嚨處那個恐怖的肉瘤竟然消失不見了，她的孩子不僅能夠發出聲音，還是那般洪亮、有力。
揚州城裏。
丢掉孩子的夫妻繼續麻木地尋找着，他們已經找了一千多個日夜，卻沒有半點線索，幾近絕望。
就在他們啃着冰冷而堅硬的饅頭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道身影。
一個老乞丐帶着小乞丐走到他們身邊，開始沿街乞讨，那小乞丐髒兮兮的，臉上有着一道紅色的胎記。
小乞丐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們，似是想确定什麽。
四目相對，稚嫩的聲音響起。
“爹，娘？”
紅日升起，大雨停下。
老婆婆拄着拐棍繼續去村口等待外出經商的兒子，這已經是第六年了，她的身體每況愈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着見兒子一面。
路過的人勸她别等了，有人說她兒子死了，有人說她兒子經商發了财，已經娶了嬌妻美妾，不會再回來了。
她一概不聞，依然固執地等待着。
直到月亮升起，她顫顫巍巍地起身，準備回家。
腳步聲突然響起。
她身子一頓，渾濁的老眼中滿是淚水。
這個聲音……她絕不會聽錯！
……
李道玄通過天眼看到了這一幕幕，心中不禁動容。
三樂大師以金身鎮苦海，承受着無盡痛苦與折磨，也消解着人間的種種苦難。
生老病死，愛恨别離。
縱然是彌勒金身的法力，也擋不住這樣巨大的消耗，三樂的金身很快黯淡下來，佛光消弭，幾乎快被腐蝕殆盡。
熔金身、削佛骨、廢神通、散修爲……
苦海之水依舊洶湧彭拜，以三樂一人之力，所消解的苦難隻是杯水車薪，但他卻平和從容，甚至有着一絲發自内心的欣喜。
李道玄忍不住問道：“三樂大師，值嗎？”
三樂淡淡一笑。
他眺望着依舊浩瀚的苦海，道：“李小友，别看這苦海之水無窮無盡，其實也有一個定量，貧僧多承受一些，衆生便能少承受一些。”
頓了頓，他一字一句道：“我想，這才是佛祖在菩提樹下苦修之初衷吧。”
李道玄不由升起敬佩之情，當今的佛門弟子，許多人執着于給佛祖鑲金身，給寺廟賺香火錢，甚至廣開商會，富甲一方，縱情享樂。
卻忘了佛門普度衆生之真意，也忘了佛祖曾放棄一國之富，日食一麻一麥，身形消瘦，受盡大苦的修行。
佛門弟子受諸般戒律，苦修于世，不僅是爲了打磨心境，也是爲了讓自身多受一些苦，好讓衆生少受一些苦。
以慈悲之心，修人間大愛。
李道玄在三樂大師身上看到了一顆晶瑩剔透的佛心，隻可惜，像三樂大師這樣的高僧，實在是太少了。
苦海侵蝕，金身難渡。
彌勒金身上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縫，不少地方甚至有着被嚴重腐蝕的痕迹，金箔掉落，鏽迹斑斑。
“阿彌陀佛，随着佛力消耗，貧僧可能要壓不住摩羅了，不過李小友放心，貧僧留給他的，不過是一具千瘡百孔、法力耗盡的肉身，你可以輕易殺了他。”
三樂笑道：“不要因爲我就手下留情，能以身除魔，是貧僧的榮幸。”
李道玄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他雙手作揖，朝着三樂施了一禮。
“最後，爲了感謝小友此次的相助，貧僧有三件禮物要送給施主。”
不容李道玄說話，他繼續道：“這第一件禮物，就是摩羅的性命。”
李道玄精神一震。
三樂大師此言，似乎在暗示着什麽，難道他知道自己斬殺了摩羅後能獲得天書獎勵？
這樣想來，他突然明白了，爲什麽三樂大師隻将自己一人拉入這個苦海世界，而隔絕了娘娘等人。
他是想讓自己親手殺掉摩羅！
看着李道玄震驚的眼神，三樂笑道：“小友不必緊張，貧僧隻是在圓寂前看到了一些天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罷了。”
“大師，你是否還知道更多的事情，能告訴我嗎？”
李道玄對《蕩魔天書》的來曆十分好奇，同時也想知道，摩羅口中，那個能讓神佛都消失的恐怖存在究竟是什麽？
三樂搖搖頭，道：“貧僧隻能看出你非此世之人，有一些奇特的能力，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道玄心中一震，三樂大師竟然能看出自己并非此世之人！
“小友放心，貧僧是借助未來佛之力，再加上圓寂前的慧光方才窺破，這個秘密，其他人是無法看出的。”
“至于第二件禮物，就留在洛陽城東邊六十裏處的一座荒山古寺中，至于究竟是什麽寶物，小友一見便知，相信會給你一個驚喜。”
“最後一件禮物，是貧僧在和摩羅的魂魄糾纏中，無意間窺到的一個關于他的秘密。”
三樂将這個關于摩羅的秘密說出，令李道玄瞳孔一凝，後背甚至生出了一層冷汗。
好陰險的算計，好狡詐的摩羅！
李道玄不禁暗自慶幸，還好三樂大師得知了這個秘密，否則還真有可能鑄下大錯！
摩羅此人，心機之深沉，真是可怕！
說完了這些話，三樂似乎放下了所有負擔，他雙手合十，靜靜坐于苦海中。
“阿彌陀佛，還請小友多多照拂玄奘，貧僧不勝感激。”
話音落下，三樂緩緩閉上雙眼，佛光黯淡，彌勒金身的法力消耗一空，徹底被苦海給淹沒。
三息之後，海水飛濺，一道身影浮出水面，黑衣黑發，面容猙獰，眼中滿是不甘。
摩羅再次掌控了肉身，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的法力已經消耗一空，肉身幾乎破碎，而且失去了恢複能力。
“三樂，你個蠢貨，壞我大計！！”
摩羅此刻對三樂恨得咬牙切齒，甚至能與如來并列。
他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人，明明已經掌控了彌勒金身的全部力量，卻自甘放棄，讓苦海之水消弭了所有的金身之力。
他怎麽舍得！！！
摩羅機關算盡，卻萬萬沒有想到，到最後隻獲得了一具殘破不堪的肉身，甚至這具肉身還将成爲他的緻命破綻！
嘩啦！
摩羅壓榨出最後一絲法力，從苦海中飛起，企圖逃走。
然而他的身體剛剛飛出海面，眼前就一陣天旋地轉，出現在了李道玄面前，周圍虛空凝固，好似一個無形的牢籠。
“日出東方，黑庶熊熊，眼迷心錯，手腳難行，混元一氣，重逾山崩。急急如律令，定！”
李道玄虛空作符，數張定身符貼在摩羅身上，在移星換鬥之外，又加了一重束縛。
摩羅眼中露出一絲羞怒，若是在之前，他隻需法力一震，便能破掉李道玄的神通，然而現在卻好似砧上魚肉，待宰羔羊。
虎落平陽被犬欺！
锵！
赤霄劍出鞘，劍光如一泓秋水，晚霞在天。
李道玄持劍向前，冷冷地注視着摩羅，殺意在胸腔中凝聚沸騰，讓劍身赤芒璀璨，铮鳴不休。
“摩羅，鬥了那麽久，今天終于能做個了斷。”
自從踏入修行以來，摩羅教就仿佛一座大山壓在他的頭上，從龍遊縣到醴陵城，從龍虎山到長安城，再到今日之洛陽，無一不和摩羅有關。
今日，總算能将這座大山徹底鏟除了！
“李道玄，你不能殺我。”
摩羅并未露出驚慌和恐懼之色，相反，他的聲音十分從容和冷靜，似乎有着不爲人知的底氣。
李道玄露出一絲冷笑。
“你可知道，三樂對你隐瞞了一件事，他沒有告訴你，就是害怕你知道後，不僅不會殺我，甚至還會主動保護我。”
“你不相信？”
摩羅呵呵一笑，胸有成竹道：“你想想，三樂之所以隻把你一個人拉進來，究竟是爲了什麽？”
李道玄微微一怔。
“他口口聲聲說是爲了讓你來取我的性命，實則不然，青衣和張之言與你交情深厚，你要殺我，他們隻會從旁協助，主動成全你。”
“三樂不将他們拉進這個世界，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害怕，害怕他們知道了那件事情後，會主動保護我，甚至不惜與你爲敵！”
李道玄目光一凝。
他并不想相信摩羅的話，但是理智告訴他，摩羅的話确實有幾分道理。
“是什麽事？”
摩羅微微一笑，似乎看到了一條逐漸上鈎的魚兒。
“李道玄，據我所知，在永夜之後，神佛一般有三種結局，第一是徹底消失，無影無蹤，第二是不斷投胎轉世，在輪回中消磨性靈，至于第三嘛……”
“就是像三樂這樣，留下了墓穴和屍體，随着時間流逝，肉身吞吐日月精華，生出了新的靈魂！”
頓了頓，他冷笑道：“李道玄，你可曾想過，從神佛屍體中誕生的靈魂都是像三樂這樣的蠢貨嗎？”
李道玄心中一動，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邪神？”
“聰明！”
摩羅笑道：“這世上有好人就有壞人，同樣，有善神就有邪神，比如瘟神、蝗神、夜叉、羅刹、鬼子母神……”
“從他們體内誕生的靈魂，又沒有天庭和靈山的約束，你覺得，他們是好是壞？”
李道玄心中一沉，默不作聲。
良久，他開口道：“危言聳聽，如果真有如此多的邪神，爲何我從未見過？”
“哈哈，問得好！”
摩羅大笑道：“因爲人間有一井，名爲戒鬼井，鎮壓天下妖魔氣運，那些邪神因爲此井，所以遲遲沒有蘇醒。”
李道玄身爲龍虎山弟子，對戒鬼井這個名字實在是太熟悉了。
傳說此井位于西山，但從沒有人見到過，唯有祖師張道陵在飛升前找到了它，并将三五斬邪雌雄劍中的雌劍留于井中，鎮壓妖魔氣運。
“戒鬼井的能力是有限的，這些年之所以會有那麽多妖魔出現，便是因爲它的大部分能力都用來鎮壓那些邪神了，所以才會有一些小的妖魔現世。”
說罷摩羅指了指自己，笑道：“而我，在潘誕死在龍虎山的那一晚，成功找到了戒鬼井，并施展了某種秘法，讓其與我的真靈産生聯系。”
他望向李道玄手中的赤霄劍，嗤笑一聲，道：“這就是三樂隐瞞的秘密，你殺了我，戒鬼井的封印便會消散，那些在邪神屍體中誕生的靈魂就會漸漸蘇醒！”
“大唐，會成爲妖魔和邪神的樂園！”
李道玄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眼眸低垂。
他突然想起，在龍虎山時師父曾說過，那晚伏魔殿中的三五斬邪雌雄劍突然發生了異動，向着西邊而去，隻是飛到山門時又悲鳴一聲，徘徊不前。
這個事情李道玄一直沒有想明白，他問過老天師，老天師隻是輕歎一聲，并未作答。
現在看來，老天師應該早就有所預感。
戒鬼井被摩羅找到，裏面的雌劍想必發生了異動，故而引起了雄劍的躁動和不安。
“殺我摩羅一人，天下邪神複蘇，李道玄，你敢嗎？”
“差點忘了，你還是大唐的國師呢，那麽多百姓對你奉若神明，若是有一天他們死于邪神之手，會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他們敬重的國師造成的？”
李道玄默然不語，握着劍柄的手時而握緊，時而松開。
“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将我封印起來，但我提醒你，我有一萬種辦法應對各種封印，當年如來都封不住我，你覺得自己比如來更厲害？”
“隻要給我時間，我一樣能東山再起！”
看着李道玄糾結而痛苦的模樣，他的眼中充滿了快意。
他最喜歡看的，就是讓一個原本道貌岸然的人陷入崩潰，最後性格大變，就比如曾經入魔的緊那羅菩薩。
“李道玄，隻有一個辦法，投靠我，加入摩羅教，我可以退一步，設立雙教主，你我共治——”
噗！
赤霄入肉，一劍穿心。
“吵死了。”
李道玄緩緩擡起眼眸，目光殺氣騰騰。
噗！噗！噗！噗……
他拔出赤霄劍，刺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鮮血染紅了他的道袍。
心髒、肺部、肝髒、腎髒、脾胃……
片刻之後，摩羅的身體變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他得意而猖狂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隻剩下了最後一絲氣。
李道玄靠近他的耳朵，原本清俊的面容如今濺滿了鮮血，顯得殺機森然，陰冷可怖。
“我早就說過了，雖然下不赢你，但我可以掀了你的棋盤。”
“大局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
“不宰了你，老子意難平。”
……
摩羅死喽，正好趕上月底，兄弟們求波票票~
另外，大家可以猜一猜，殺摩羅會有什麽獎勵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