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以機關傀儡之術煉成的黃巾力士擡着水缸,朝着峰頂走去。
穿過那些厚厚的雲霧,李道玄看到了一些隐藏在這個仙境之中的詭異場景。
他看到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樹上挂着一顆顆頭顱,那些頭顱還是活的,相貌十分醜陋,兔唇雞眼,面上流膿,一滴滴黏稠的口水不斷落下,腐蝕着地面。
但他們的聲音卻十分動聽,有的柔媚,有的清脆,有的高冷,有的可愛,百變多樣,皆是女聲。
“哎呀,公子讨厭了……”
“公子,小柔又缺陽氣了,得不到陽氣,我父親不會讓咱們在一起的,嗚嗚嗚……”
“跪下,獻出陽氣,不然本王繼續用鞭子抽你!”
……
聽到這些聲音,李道玄附身的黃巾力士眼中露出一絲古怪。
原來如此,他就說,那些畫中的女子明明沒有靈魂,爲什麽卻能真實的和人交流,本來他還以爲是器靈,但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這棵樹上的頭顱,便是那書中美女的幕後操縱者!
那些以爲自己是和絕代佳人談情說愛的男人,其實是在和這些妖怪……
李道玄搖搖頭,果然是色字頭上一把刀,那些男人若是見到了這一幕,不知道會不會把昨晚吃下的飯都吐出來?
繼續向上,李道玄看到了更多醜惡的場景。
有許多青年男子的魂魄被機關傀儡押送到一個咕噜冒泡的大池子中,池子中是酸臭撲鼻的粘液,魂魄剛一進入,便從渾渾噩噩的狀态中蘇醒過來,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他們想掙紮,卻被池子旁手持刀棍的傀儡給捅了下去,不一會兒就融化在了酸臭的池水中。
李道玄注視着這些青年男子的魂魄,發現他們皆神情萎靡,目光渙散,有着厚重的黑眼圈,一副身體被掏空的樣子。
他心中一動,猜到這些男人應該都是《柳生傳》的受害者。
當這些人被壓榨完了所有的陽氣一命嗚呼後,他們身上還剩着最後一點價值,就是靈魂!
他們的靈魂會被押送于此,釀成這一池不知作用的黑色液體。
李道玄心中生起一絲殺意,但他默不作聲,繼續向峰頂走去。
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終于登上了峰頂,上面修繕着一座金碧輝煌的樓閣,名爲千機閣,左右詩聯口氣不小。
“上山虎伏地埃塵,下海蛟龍行跪接。”
“混煉三千洞天寶,自号雲中太上仙。”
望着這首詩,李道玄露出一絲冷笑,就你這搜陽煉魂的行徑,還雲中太上仙?
貧道倒要看看,是哪個妖孽敢如此大言不慚!
推開千機閣的大門,李道玄終于見到了這位‘雲中太上仙’。
他穿着一襲羽袍,留着山羊胡子,手持拂塵正在盤膝打坐,其面前擺放着一口熊熊燃燒的丹爐。
感受到黃巾力士的到來,他緩緩睜開雙眼,聲音充滿了威嚴。
“倒!”
黃巾力士們将水缸中的陽氣倒入丹爐中,那滾滾陽氣因爲太過濃郁,甚至如水般流淌,全部倒入了丹爐中。
這時又有兩尊力士走來,擡的卻不是陽氣,而是那些以靈魂熬煮而成的黑色液體,也倒入了丹爐中。
中年道士滿意地點點頭,而後開始煉丹。
李道玄默默注視着,此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種寶物遮掩了修爲,但從其煉丹的手法來看,道行應該不弱。
這并不意外,若無幾分實力,對方也不敢自号雲中太上仙,并搞出這麽大的手筆。
還好他提前發現了,否則等《柳生傳》徹底泛濫開來,必将釀成一場大禍!
李道玄悄悄打量着四周,但并未有什麽發現,他準備打開天眼看一看。
反正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多收集一些幕後者的信息,而非是要正面戰鬥,就算這縷元神化身交代在這裏了,也并不可惜。
心念一動,趁着對方專心煉丹,他的魂魄悄悄飄了出來,睜開了天眼。
下一刻,一股寒意驟然升起,即便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李道玄,也忍不住有種寒毛聳立的感覺。
天眼下,他看到中年道人那披着發絲的腦後,分明藏着一雙陰冷的眼眸,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呦,被你發現了呢……”
……
在許多古典志怪小說中經常會有這樣一類故事,某人在荒山中遇到一大戶人家,對其熱情款待,寶物珍奇取之不盡,美酒佳肴用之不絕。
但等他睡醒了,卻發現自己就躺在亂墳崗外,之前的豪宅樓閣,成了一片廢墟,懷中的金銀細軟,也變成了殡葬用的紙錢。
李道玄此刻就遇到了類似的場景。
天眼之下,剛剛還金碧輝煌猶如玉宇瓊樓的千機閣,此刻大變模樣,宛如人間鬼蜮。
柱子變成了白骨,燭台化作染血的鈎鐮,牆壁用血肉砌成,就連中年道士手中的那柄拂塵,都是用人的大腿骨磨成。
當然,最滲人的還是那個身穿羽袍的中年道士。
原來他有着兩幅面孔,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兩幅面孔,腦後還長着一張臉,五官俱全,相貌醜惡而陰鸷,好似寒夜惡鬼,令人望而生畏。
“小道士,從你剛踏入這扇門時,本座就瞧出不對了,這力士傀儡是我親手煉制,絕不會如你一般悄悄觀望。”
他冷笑一聲,道:“多少年了,你還是第一個敢于闖我這千機洞天的人,真是年輕無畏呀,可惜你這大好陰神,就要淪爲老夫的藥引了。”
李道玄面上毫無波瀾,依舊鎮定自若,他輕歎一聲道:“千機洞天,莫非你是邪五老之一的千機子?”
在見到這千機閣時,李道玄就對這中年道人的身份有了猜測。
邪五老之中,有一人極擅長煉丹和煉器,據說隋末之時他曾以一城百姓爲藥,煉出了一枚可以讓人功力大增的血丹,然後憑借那血丹之力,成功晉入了陽神境。
他在與人鬥法時,法寶幾乎是層出不窮,手段繁多,因此被稱爲千機子。
晉升陽神後,千機子似乎也知道自己風頭太過,容易招來正道修士的圍攻,所以迅速銷聲匿迹,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李道玄沒想到,這個邪修中赫赫有名的大魔頭,竟然躲在虛空洞天之中,并借助一本書來攪動天下風雲。
“小輩,既知本座名諱,還能如此冷靜,心性倒是不差,不如報上宗門,若是有本座相識的故人,倒是能饒你一命。”
千機子自然不會有這麽好心,而是看李道玄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陰神修爲,應該出身名門大派,想多打探一些消息。
李道玄微微一笑,淡淡道:“在下出身龍虎山。”
千機子心中一凜,同時也浮現出一絲喜意。
龍虎山是個讓人敬畏的名字,邪五老的名頭看似風光,但若不是善于躲藏,恐怕早就死于張九霄的雷法,或是張乾陽的天罡伏魔大陣之下了。
邪五老之一的朱老魔,當年被張乾陽追殺了三千裏,肉身都快被砍爛了,至今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
如今龍虎山雖然經曆了内亂,張九霄身死,卻依然有老天師這根定海神針,再加上京城長安中那位殺性極重的國師,龍虎山的實力不減反增,威名更盛往昔。
但也因此,龍虎山對任何修士來說,都是一座令人向往的寶庫。
雷法、金丹、劍訣,以及傳說中的那本天書。
千機子曾聽人說起過,龍虎山中有一本天書,其中收錄着一門無上秘法,張之言能成爲道門第一人,那門秘法功不可沒。
據說國師李道玄之所以能逆伐陽神,也是因爲修煉過那門天書秘法。
千機子目光閃動,若是利用好這小道士的身份,是否有希望謀取龍虎山中的天書?
他幽幽一歎,道:“你們龍虎山中的真蓮長老與我有舊,既然你是龍虎山的弟子,我可以答應不殺你,但是你要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千機子目光中露出一絲炙熱,道:“敞開元神,讓我看一看你的記憶。”
李道玄假裝糾結了一下,然後猶疑道:“這不太好吧,如果你趁機偷學了我龍虎山的秘術,那該如何是好?”
千機子陰沉一笑,威脅道:“小輩,你既知我身份,便知道我想殺你,你萬萬逃不掉,要麽魂飛魄散,被我煉成丹藥,要麽賭一把,選擇相信我。”
他并沒有看出此刻的李道玄隻是一縷元神,一來是太真所創的功法玄妙,二來雖然是分神,但依然有李道玄本體十分之一的實力,這種道行,在青年一輩的修士中已經是佼佼者了。
李道玄裝出有些害怕的樣子,最後咬牙道:“好吧,那前輩你一定要信守諾言,真蓮長老生前和我關系很好的。”
“放心,有真蓮這層關系在,本座不會要你性命的。”
但會将你煉成鬼物,永世成爲我的傀儡,任我驅使……
千機子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李道玄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敞開了自己的元神防禦,靈台處寶光湛湛,似有經文流轉,玄妙莫測,看得千機子心中火熱。
身爲曾經名震天下的邪道五老,他并非沒有想過這個小輩是在耍詐,但修爲的絕對碾壓讓他成竹在胸,就好像獅子永遠不會提防一隻螞蟻的靠近。
在他眼中,李道玄不過就是一個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蟻罷了,若不是擔心對方直接兵解,他連這些口舌功夫都懶得去做。
從千機子的眉心中飛出一道幽光,徑直鑽入了李道玄的靈台中。
靈台之中,三座石碑高聳入雲,上面篆刻着一行行古老而玄妙的經文,一者剛猛霸道,伴有雷鳴,一者劍意沖霄,氣貫長虹,最後一座石碑更加驚人,有萬道神輝迸發,仙光缭繞。
千機子呆呆地看着這三座石碑,眼中露出一絲癡迷。
那伴有雷鳴的石碑上記載着龍虎山的《神霄五雷正法》,那劍氣沖霄的石碑上記載着《太乙天罡劍訣》,而那仙光彌漫,神輝萬道的石碑上,則記載着千機子魂牽夢繞的天書秘法——《黃庭古經》!
“上清紫霞虛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
千機子看着那銘刻着《黃庭古經》的石碑,心神幾乎完全沉浸在了其中,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龍虎山天書,這小輩竟然學過!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千機子到底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即便在大動貪心的情況下,還是生出了一絲警惕。
出身龍虎山,陰神修爲,還同時學過五雷正法、太乙天罡劍訣以及天書秘法,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一個名字豁然躍出千機子的腦海。
大唐國師李道玄!
“呵呵,看來被你發現了,不過已經晚了。”
靈台中傳來李道玄的聲音,而後那三座石碑同時炸開,一道潇灑如仙的劍意從雲上而來,自九天而落,斬在了千機子的元神上。
純陽劍仙呂洞賓的天遁劍意!
雖然隻是一縷分神,但同樣也将天遁劍意分出了一縷,才讓李道玄設下誘敵之計,以靈台爲戰場,伺機斬殺對方的元神!
千機子此刻元神出竅,許多法寶并未帶來,倉惶之下隻能和那道劍意硬拼。
下一刻,一道凄厲的叫聲響起……
白骨爲柱,血肉爲牆的千機閣中,端坐在蒲團上的千機子突然抽搐了一下,接着他前後兩幅面孔的眼耳口鼻中皆流出黑色的鮮血,狀如厲鬼。
又過了數息時間,他緩緩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望着李道玄的眼神充滿了忌憚,聲音不再輕蔑和放肆,而是變得格外凝重。
“原來是大唐國師,怪不得有這般氣度,是貧道大意了,有眼不識英雄,這個教訓,我記下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隻見那裏有着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遲遲無法愈合,鮮血流淌不止。
那是天遁劍意給他留下的烙印。
“能在我的劍意之下逃得性命,邪五老之名,倒也無愧其實。”
李道玄也睜開雙眼,靜靜望着他,雖然隻是陰神修爲,但攜剛剛的一劍之威,在氣勢上竟穩穩占據了上風。
隻可惜他終究隻是一縷分神,如果是本體到此,剛剛千機子是斷然無法逃脫的。
當然,若是本體到此,這千機子估計也不敢去他的靈台中了。
千機子長袖一揮,拿出一個酒壺,爲李道玄倒了一杯深紅色的酒水,濃郁的酒香中還夾雜着一種奇異的香味。
“久聞李真人好酒,這杯長生釀乃是本座珍藏,可否請李真人共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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