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巴西阿雷格裏港,春風茶樓。
“陳老師,你說最近這邊境上不斷增兵,不會要打仗吧!”
二樓靠窗的位置,一張方桌上,正擺着幾個精緻的瓜果點心,和幾個大蓋碗茶杯。
方桌邊的長條凳上,一個穿着汗衫的中年男子,臉色略顯擔憂地對着方桌另一邊的一位戴着黑框眼鏡,一臉文質彬彬穿着短袖襯衫的中年男子道。
聽見汗衫男子的話,這位被稱爲陳老師的中年男人,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從桌上抓起一把花生,一邊剝了一顆花生塞在嘴裏,一邊緩緩開口道:
“這個還真是很難說,這幾天的新聞裏也一直在說,隔壁的阿根廷很不安分,時不時地就會在邊境制造一些摩擦。
讓國防部不得不派出軍隊,前來邊境警戒。聽說這兩天還要在邊境展開一場軍事演習呢!”
話音剛落,旁邊的另一桌,便有人接話道:
“對啊!對啊!我還聽說,海軍也派出了一艘軍艦,越過烏拉圭到南大西洋去警告了一番阿根廷呢!”
汗衫男子聞言,一臉苦悶地開口道: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眼看生活越來越有奔頭了,這巴西的局勢也開始緊張起來了,隻希望到時候大家都能保持克制,别真打起來了。”
“是啊!我們就是爲了躲避老家的戰亂,才跑到這邊來的,要是這邊也打起來,可就要了老命了。”
不遠處一個帶着津門口音的中年男子接話道。
見到大家似乎都有些悲觀,被稱作陳老師的中年男子忍不住站出來開口道:
“大家也不用過于擔心,據我了解到的情況,阿根廷的實力和巴西還是沒法比的,不光是軍隊數量他們比不了,就單從實戰經驗來說,我們巴西的軍隊也是遠遠超過對方的。
畢竟,巴西可是和美國佬一起打過德國鬼子的。”
“這個我也聽說了,阿根廷那邊,海軍可是連航母都沒有的,真打起來了,他們可不一定打得過巴西。”
“不管打不打得過,最好還是别打,大家都是經曆過戰亂的,對這種事有着深刻的切膚之痛,一旦打起來,大家又要開始颠沛流離了。”
那位最先開口的汗衫中年男子,見到大家因爲自己的話都有些心情低落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轉移話題道:
“好了,好了,這種事情現在也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了的。我聽說方大公子現在已經是巴西海軍部副部長了,是不是真的啊?
老劉,你家的二小子去年不是去當兵了嗎?有沒有什麽消息傳回來啊?”
被稱作老劉的是一位個子不高,長的很敦實的中年男子,聽見汗衫男子的話後,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道:
“曹二愣子,你小子說什麽呢!我家二小子就是個大頭兵,方大公子的事,是他能讨論的嗎?就算他知道什麽消息,也不能告訴我這個小老百姓啊!”
被叫成曹二愣子的汗衫男子聞言,也隻能是讪讪一笑,并不生氣。
倒是一旁穿着襯衫,一臉文質彬彬的陳老師主動接話道:
“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麽秘密,方大公子現在的确已經是海軍部副部長了,辦公地點也從納塔爾,搬到了裏約熱内盧。
這事情前幾天的華文報紙裏,已經進行過詳細的報道了。”
周圍衆人聞言,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曹二愣子再次忍不住率先開口道:
“陳老師,你是我們幾個裏文化水平最高的,還是社區小學的國文老師,能從報紙上了解到最新的消息,你快和我們大家說說,這海軍部副部長,到底是個多大的官啊!”
聽見曹二愣子對自己的一陣吹捧,陳老師也是微微有些自得,在這春風茶樓喝茶的,大多是一些通過勞務派遣的形式,從老家過來的普通工人,也有人幹脆就是苦力出身。
确實很多都沒什麽文化,但在巴西兩年後,手頭上都寬裕了些,在這個休息的時間,大家也沒什麽消遣,便喜歡在這茶樓裏,喝茶聊天,坐上一整天,也花不了幾個大子。
見到周圍的人都望向自己,陳老師也就不再客氣,輕咳兩聲道:
“要說這個海軍部副部長啊!那可是個了不起的大官,這麽說吧!整個巴西海軍,除了海軍部長,就數他最大了。”
“我的個天啊!那不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方大公子這麽年輕,就已經這麽厲害了嗎?再過幾年那不是要當總統?
如果真當上總統就好了,那我們華人的日子說不定就更好過了。”
“總統有什麽好的,方家現在有多厲害你們不知道嗎?那可是連總統都要巴結的存在。”
一時間大家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話題更是越跑越遠,開始讨論起方家有多厲害來。
對此,作爲小學老師的陳老師也感到一陣都疼,這些家夥什麽都好,就是說話聊天的時候經常跑題,本來說一件事情,說得好好的,自己還準備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體現一下自己的水平。
可這些家夥往往你一言我一語,就能将話題扯得很遠,連給自己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但今天這個話題他也不好多說,畢竟方家在巴西的實力,實在太過強大了,要是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得罪了方家,那自己在巴西可就再無立身之地了。
特别是見到衆人的話題越來越歪,眼見就要開始讨論方家的私生活了,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曹二愣子一眼,都怪這個家夥,沒事提起方家的事情幹什麽?
搞得自己也參與了進去,不行得想辦法将話題轉移了,不然要是冒犯了方家可就不好了。
很快,他就想到了什麽,輕咳兩聲打斷了衆人的讨論道:
“咳咳,好了,好了,方家可是在座大多數人的東家,我們能有今天的生活,都要感謝他們呢!你們就不要再讨論了。
這段時間,報紙上除了在說阿根廷的事情外,還對一件事情進行了很長時間的連續報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
陳老師此言一出,衆人也是紛紛刹住了話頭。
“我知道,陳老師說的是關于現在報紙上天天在說的大煙的危害吧!”
聽見有人接話,陳老師連忙開口道:
“對!這位兄弟說得對,準确來說應該是毒品的危害。”
不等陳老師繼續往下說,就已經有人開始接話道:
“這還用說嗎?我老家就有個鄰居,因爲抽大煙,最後落了個家破人亡,老婆小孩都被他賣了換大煙抽。
最後,賣無可賣了,這家夥就躺在人家煙館的門口,向進出的人讨煙抽,後來被煙館的人活活打死了。”
“這算啥!我們老家有個大地主,就因爲男主人抽大煙,不到五年的時間,所有的地都被他買完了,後來家裏的人見到實在阻止不了,幹脆分了家裏的财物,全部跑了。
這家夥後來被要債的人,直接從他家祖宅裏丢了出來,大冬天的,就這樣直接凍死在祖宅門口了。”
“你說的這個也不算什麽,你們見過直接抽大煙,抽死的人嗎?我就見過,那真是吓人,渾身就剩下個皮包骨頭。當時,他們家裏人讓我們将他的屍骨收斂一下。
那體重,輕輕一抱就起來了,和六七歲的小孩子差不多重。”
作爲深受大煙毒害的華人同胞,大家對大煙的害處,自然都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大家都能說出很多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各種凄慘案例。
見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讨論大煙的危害,陳老師終于松了口氣。
曹二愣子見到陳老師提起這個話題,也忍不住開口道:
“陳老師,這報紙上怎麽突然開始報道毒品的危害了啊!”
聽見曹二愣子的問題,衆人的議論聲,也慢慢小了下來,紛紛将目光望向了陳老師,這毒品的危害大家都非常清楚。
但同時大家也已經習慣了這東西的存在,現在突然聽見陳老師提起這個話題,自然是有些好奇的。
其中一人更是開口道:
“我記得當初招工的時候就說了啊!抽大煙的人可是不要的。現在阿雷格裏港也沒有煙館啊!怎麽報紙上突然提起這個了啊?”
爲了避免話題再次歪掉,陳老師也是連忙開口道:
“這報紙上報道毒品的危害,我們原來也已經習慣了,在老家的時候,報紙上也不是沒有報道過。所以,起初我也沒太在意。
但最近,随着報道的消息越來越多,可能是引起了大人物們的注意,前幾天就有議員提議立法禁毒了。
并且,這次提出的禁毒力度之大,和處罰之嚴厲,是前所未有的,據說,已經明确了必須引入死刑。”
實際上華人對死刑這種刑罰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并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異常,所以,陳老師在說出引入死刑時,本來還以爲大家要驚訝一番的。
沒想到大家表現得出奇的平靜,甚至曹二愣子還直接開口道:
“這些殺千刀的,死刑都便宜他們了,我看,就該将他們千刀萬剮。”
話音剛落,又有人接話道:
“就是,這巴西的法律也是奇葩,竟然連個死刑都沒有,直接就判個監禁幾百年,結果,人家手上有錢,進到監獄後還能減刑,關個十來年後,竟然又被放出來了。簡直就是個笑話。”
“唉!沒辦法,這就是告訴你你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沒錢,有錢的話,法官都能被你買通。”
這個結果在陳老師看來,就是完全沒有爆點,根本就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忍不住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大家都支持死刑時,茶樓的一個角落,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道:
“我聽說現在的華人裏,又有人在抽大煙了,這些抽大煙的人不會被判死刑吧?”
此言一出,整個茶樓瞬間陷入了安靜,大家都将目光望向這位出聲的男子,隻見一位身穿着絲質長袍的高瘦男子,正被大家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張。
實際上,在經過民國這些年後,穿長袍馬褂的習慣已經慢慢從老家消失了,何況巴西這個時節的氣溫,很多普通老百姓都是一件汗衫了事。從這位身上的穿着打扮,和那消瘦的體形來看,應該是位落魄的遺老遺少。
而且,這位遺老那蠟黃的臉色,也讓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位百分之八十就是個大煙鬼,難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見到這個大家并不熟悉的人發問,很多人并不想理會,但陳老師在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後,還是緩緩開口道:
“報紙上說的,多是關于種植和販售毒品的罪行,這吸食的好像也要坐牢,但具體坐多久我就沒什麽印象了。
不過我倒是記得,如果已有毒瘾者,好像是可以到警察局自首的,如果是自首,并且申請主動戒毒的話,就可以免于被追究刑事責任。
如果有立功表現,還可以免除戒毒費用。”
說完,還不忘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
而這位長袍男子聽完陳老師的話後,滿臉驚慌,如同一隻受傷的兔子一般,慌亂起身,對着陳老師拱手作揖道:
“多謝先生提點,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
見此情形,茶樓衆人頓時炸開了鍋。
“這家夥明顯就是個抽大煙的啊!當初從老家上船的時候,不是都篩選過一遍了嗎?這家夥是怎麽過來的。”
“看這家夥的穿着,應該不是通過勞務派遣過來的,搞不好都不是和我們一條渠道過來的。”
“這慌張的樣子,不會是在巴西抽過大煙吧?我也沒在附近見過有大煙館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這些家夥既然有瘾,肯定能找到吸食的地方的。”
“你說我們要不要向警察局舉報他啊!”
“李大腦袋,你兒子不是進了警察局工作嗎?要不要把這家夥抓起來,送給他當個功勞啊!”
“這人有人認識嗎?”
“好像還真沒見過?”
“算這小子跑得快,不然我們就把他抓到警察局換點茶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着這位長袍男子的身份,而他們話裏的主角,卻已經慌忙地跑過了兩條街口。
正靠在一處牆角呼呼地喘着粗氣,不時還小心地伸出頭去往後面張望,生怕有人追來,見到身後并無異常後,他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接着,想起剛剛衆人談論的内容,他又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衆人并沒有看錯,他确實是個大煙鬼。并且還是個吸食多年的老煙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