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燕京的氣溫升高,雨水也多了,好在今年各地沒出什麽洪澇新聞。
國文集團成立了三個多月的法務部在這幾個月時間裏已經逐漸累積了不少戰績,這個月剛剛成功協助當地警方打掉了一個盜版圖書犯罪集團,涉案金額高達1100萬元。
前兩個月,法務部還分别在廣州、義烏兩地起訴了兩家侵犯鄭淵傑作品版權的玩具廠。鄭淵傑作品的版權如今都是國文社在代理的,最後雙方以和解結束。
對于盜版圖書的犯罪分子,國文社是不死不休,但對侵犯了自身權益的玩具廠,國文社的闆子卻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兩家玩具廠象征性的賠償了國文社和原著作者一筆費用,然後國文社又以低廉的價格将版權使用權授予了這兩家玩具廠。
如此一來,國文集團既維護了自身的合法權益,也将擴大了自身版權的正版渠道和影響力,一舉兩得。
這天林爲民去出版署開會,會上被于署好一通誇獎,而被誇的原因則是因爲他們國文集團積極擁抱互聯網,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畢竟搜狐上市了嘛!
回來之後,林爲民張羅開會,準備傳達一下上面的精神。
結果在會議室半天,老程遲遲未出現,林爲民隻好先開會。
等開完了會,他去老程辦公室,沒有人。
林爲民在院裏找了一圈,最後在後樓樓前的角落裏找到了老程,臨近退休的老同志正蹲在地上嘬煙屁股呢!
“你這煙瘾可夠大的了,小心煙屁股嘬進肺裏去。”
老程無語的瞥了林爲民一眼,“就你這張嘴啊,一輩子當不了大領導。”
“我那是不稀罕當。”
林爲民跟老程并肩撅着腚蹲在了地上,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破紅磚樓,有啥好看的?”
老程将最後一點煙火吸進肺裏,“你懂個錘子,這可是老子當年一塊一塊建起來的。”
“把伱給能的!你說這話也不臊的慌?還都成你幹的了?”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又沒說是我一個人幹的。”
老程怒視林爲民。
1977年,嗡嗡嗡結束了,一切百廢待興。國文社決定在後院蓋一座折尺形的四層紅磚小樓,一面朝北一面朝東。
當時社裏沒錢,一半的活都是國文社職工自己幹的,剩下的一半嘛,則是那群借調來創作的小年輕幹的。
狠狠瞪了林爲民幾眼解了心中的怒氣,老程又恢複了憶往昔峥嵘歲月的神情。
“那時候大家剛卸下身上的擔子,幹勁那叫一個足啊!
推着闆兒車到五六裏地之外去拉磚,回來拌上水泥灰幹的是熱火朝天。
男同志拉磚、砌築、擡砂拌灰,女同志遞水、做飯……
嗳,多好的時候啊,拿幹活不當回事,有使不完的力氣。
也就一個多月時間吧,這四層小樓真叫我們給蓋成了。最先受益的就是那幫來改稿的作家……”
老程說到這裏,林爲民說道:“我插一句,人家幹活了,這不叫受益,叫回報。”
老程無奈的看了林爲民一眼,“你小子是真能破壞氣氛。”
“唉,一晃二十多年了,樓老了,我也該退休了。”
“不能這麽說,這樓熬的年頭肯定比你長。”
老程憤怒的指着林爲民,氣的手都哆嗦了。
“對不住,對不住。”林爲民心虛的道歉。
老程歎了口氣,“唉,罷了,也沒什麽好懷念的。”
氣氛都被林爲民給破壞光了,他說着站起身,拍了拍褲腿,準備離開。
“晚上東來順啊!”林爲民在他身後說道。
老程背着身子,擺了擺手,看起來是說不去了。
但林爲民明白,這是說:别征求我意見,去就完事了。
明天是程早春退休的日子,老同志有點惆怅、感懷也是可以理解的。
晚上東來順,算是程早春的退休宴,國文社有頭有臉的退休老頭兒、老太太都來了。
當然,沒退休的也來了。
衆位老同志對于老程同志這位新加入隊伍的年輕人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同時也對他圓滿完成D和國家交給他的任務表示了真誠的祝賀。
聚餐在友好而和諧的氣氛中落幕,不過在聚餐尾聲之際卻發生了不和諧的一幕。
喝多了的老程同志與已經年近八旬的老牛同志吵了起來,原因是林爲民吃飯的時候提到了當年國文社蓋後樓的事,他把老程白天說的話學了一遍。
老牛同志聽了之後頓時就不滿意了,“他瘦的跟麻杆兒一樣能幹多少活?那不都是我們這些身強力壯的幹的嗎?”
退了休了,老程雖然在林爲民這的待遇地位漲了,但在老同志們那裏的地位可謂是一落千丈,尤其是在以武力見長的老牛同志面前。
“我幹的少嗎?啊,我幹的少嗎?”老程同志紅着眼睛,轉頭問向蒙偉宰,“老蒙,你說,我幹的少嗎?”
老蒙同志一臉爲難,他好端端的喝酒吃肉,跟他有什麽關系?
左右爲難的他橫了正在偷樂的林爲民一眼,都怪這個壞小子!
翌日上午國文社會議室。
一場莊嚴肅穆的告别大會正在這裏舉行,給每位退休離職的領導辦個告别大會是國文社的傳統了。
“要退休了。”程早春以這句感慨萬千的話作爲開頭。
“一九六五年初,我來到咱們國文社工作,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來報道的第一天,我見着了雪峰同志。他當時都六十多了,瘦高個兒,跟我現在一樣,穿着一身褪了色灰不灰、藍不藍的卡其布衣服和一雙布鞋,走起路來急匆匆,腰闆硬朗……”
馮雪峰是國文社第一任社長兼總編輯,也是著名的詩人和文學理論家,對于國文社的老編輯們來說,他是很多人的精神圖騰。
程早春一講就是一個多小時,講述着進入國文社三十多年時間裏的點點滴滴,今天來參加告别大會的有很多人跟他年紀相仿,都是從那段艱難時光裏一路走過來的,聽着程早春的回憶充滿了唏噓與感歎。
年輕人們有機會聽到老一輩身上發生的故事,也都津津有味。
講到最後,程早春露出個自嘲的笑容,“要退休了總是啰嗦一點,大家多擔待。”
衆人露出會心的笑容。
“君怡同志以前說,我們國文社是個聯合國,她指揮不了人,人人都可以指揮她。我1985年上任國文社總編輯,沒過幾年又當了社長,這兩年又回到總編輯的位置上,感慨良多。
最後送大家幾句話,算是我的忠告。
我們國文社是家出版社,雖說現在成立集團了,但國文社沒有變,也不會變。
到這裏來,不要想着當官兒,你要當官兒,就不要到這裏來。
當編輯,就是一輩子爲人做嫁衣裳。我清楚很多同志心中都有文學理想,但要分得清工作和愛好,不要私相授受,落人話柄。我們用近半個世紀才擦亮國文社這塊牌子,你們要好好珍惜。”
說到這裏,程早春環顧四周,神色充滿了留戀與不舍。
“好了,讓大家聽我唠叨了這麽長時間,我就說這麽多了,謝謝大家,老程我就此别過了。”
程早春起身向在場的職工們深深的鞠了一躬,會議室内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等他講完,林爲民低聲質問道:“我怎麽聽你那三句話,句句都是在針對我啊?”
老程同志眼觀鼻,鼻觀口,“你這麽理解也不是不行。”
退了休,說話就是硬氣。
告别大會結束了,程早春在國文社的曆史使命結束了,老同志非常自覺的在中午之前就收拾好了辦公室。
“你瞧你,搞的好像我迫不及待要趕你走一樣。”
進了程早春辦公室,見着裏面的狀态,林爲民說道。
老程哼了一聲,“人都退休了,再占着辦公室,那不是給領導添堵嗎?多礙眼啊!”
這老頭兒,今天吃槍藥了!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退休了,心裏多少有點小情緒。
“你看看你這個态度,不是我批評你,你看看人家老顔、老蒙退休的時候,你再瞧瞧你,跟個怨婦一樣。”
“老顔、老蒙退休的時候可沒人給他們添堵!”
“誰給你添堵了?我不就說幾句實話嗎?”
程早春眼神睥睨,還沒來得及跟林爲民掰扯,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
“老程,東西收拾沒?我來幫你一把!”
進門的是老周,看這架勢,這才是迫不及待要把老程送走。
“差不多了。”老程回了一句。
“那我叫小翁、小周上來搬東西。”
林爲民說道:“不用了,咱們幾個搬就行了,我給他送家去吧。”
老周頓時爲難,“哎呀,我這老胳膊老腿兒……”
林爲民沒好氣的說道:“用不着你。”
老周眉開眼笑,态度謙卑:“欸,好嘞,我幫您開門。”
老程的東西不多,林爲民就搬了兩趟,樓下的小翁和小周都沒來得及表現。
“砰”的一聲,林爲民關上車門,對老程喊道:“走吧!”
老程坐上車,林爲民又問道:“不再好好看一眼了?”
老程不耐煩的擺擺手,“又不是不來了,有什麽好看的?”
他退休了,但身上還有個集團董事的職務。再說了,國文社的老同志們退休了也不耽誤幹活,該審的稿一點也少不了。
入了國文社,就是一輩子的牛馬。
奔馳車發動,離開了國文社大院,駛上了朝内大街。
車子開的磨磨蹭蹭,林爲民從反光鏡裏瞥見,老程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六月的陽光正好,街邊那座屹立了幾十年的灰色大樓略顯陳舊,處處彰顯着時代氣息。
眼前的景象與三十四年前來時的場景重疊在一起,逐漸變得有些模糊,老程收回目光,掏出眼鏡布擦了擦眼鏡。
車子漸行漸遠,國文社大樓已經消失不見。
老程如今住在家屬樓,車程很近,林爲民将他送到地方,又給把他東西都搬上了樓。
搬完了東西,林爲民下樓,老程送他。
“走了,老夥計!”林爲民拍拍老程的肩膀。
老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怅然,默默無語。
“退休了好好享受生活,沒事出去找老太太跳跳舞。”
傷感的氣氛瞬間崩壞,老程怒不可遏,“滾!”
“得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