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壞消息在敗壞了大家今天的好心情,但在短暫的哀傷過後,衆人默契的将這一頁掀了過去。
在場最年輕的人都超過三十歲了,年紀最大的石鐵生已經46歲,他們對于生命和死亡的認知早已從難以面對過渡到了不得不面對的階段。
觥籌交錯間,大家恍惚年輕了十幾歲,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菜過五味,但酒沒有三巡,大家都是以茶代酒,熱鬧的氣氛逐漸平息了下來。
程西米拿了張毯子來蓋在石鐵生腿上,他常年坐在輪椅上,時常會感覺到腿冷。
正刷碗的于華吐槽今天的四喜丸子不好吃,四喜丸子是谟言做的,他在人多的場合向來沒什麽話,但總能因爲于華而破防。
“我的手藝是不好,但也總比把燒烤店開黃了的某些人強。”
老實人通常不罵人,一旦罵起人來,總是不留情面的,而且谟言這一罵就罵了倆人。
于華和曲小偉氣急敗壞“燒烤店黃都是因爲某些人去吃飯光打白條不結賬,入不敷出導緻的。”
人嘛,總會爲自己的失敗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但就是不會從自身找原因。
林爲民好奇的問道:“你們那燒烤店黃了?什麽時候的事?”
除了開業的時候去過一回之外,林爲民便再沒關心過于華和曲小偉合開的燒烤店,反正在他的認知裏,這種店早晚是要關的。
于華臉色尴尬的點了點頭,說道:“關了三個月了。”
“開了那麽長時間呢?不容易,不容易。”
林爲民的誇獎讓于華和曲小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這句誇獎比罵他們還讓兩人難受。
衆人哈哈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在衆人不注意的時候,林爲民将程西米拉到了一旁,問道:“透析費用不便宜,你們倆的積蓄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吧?”
程西米面露難色,說道:“撐過這一年應該沒什麽問題,文協說以後可以給報銷。”
石鐵生是燕京文學副首領,身體情況又很特殊,文協給報銷醫藥費也在情理之中。
“文協資金也不寬裕,真給鐵生報了,相當于他一個人就要占掉文協很大一部分經費,大家表面不說什麽,背地裏該有意見了。這事還是我來吧,你就跟鐵生說是文協給報了。”
程西米想說幾句推辭的話,卻又覺得虛僞又矯情,話到嘴邊,最後變成:“爲民,謝謝伱了。”
“這麽多年的朋友,說這些就見外了。”
兩人說完話,回到屋裏,衆人仍在愉快的聊着天。
小豆包正倚在石鐵生的輪椅旁,隻聽她問道:“伯伯,尿毒症是什麽病?尿裏帶毒嗎?”
衆人轟然笑起來,陶慧敏生氣的教訓道:“女孩子家,什麽話都說。”
石鐵生也被小豆包天真無邪的問話逗得哈哈大笑,他說道:“不是尿裏帶毒。是伯伯的腎生病了,病的有點嚴重。”
“哦。”小豆包點了點頭,又問道:“比感冒還嚴重嗎?”
石鐵生想了想,說道:“這倒不是。應該說差不多吧,它們倆都無藥可醫。”
小豆包不解,“我感冒吃藥就好了啊?”
“其實你不吃藥也能好,吃了能好的更快些。”
“啊,這樣啊!”小豆包思量着,臉上露出了天真燦爛的笑容,“那伯伯,你還是吃點藥吧,好的快些。”
石鐵生摸摸她的頭,“好啊!”
離開石鐵生家中後,大家并沒有四散而去,而是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站在樓下研究起石鐵生的醫藥費問題。
大家都很清楚,透析這種治療手段不治标也不治本,就是維持。
一次大幾百塊錢,放在97年這個時間裏,比很多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石鐵生一周就要去一次,一年下來就是數萬塊錢。
随着病情的加重,透析的頻率還會增加,可能會變成一周兩次、三次,治療費用也會成倍的增加。
石鐵生夫妻倆是有些積蓄的,但如此高昂的花費,撐得了第一年,也不見得能撐得住第二年。
鐵生是個要強的人,從來不會主動開口聊這些問題,但大家卻不想讓他們夫妻背負這麽沉重的負擔。
衆人聊了幾句,意思是每家出一點解決石鐵生的醫藥費。大家的條件都不錯,這麽多人分擔石鐵生的醫藥費并沒有多大的壓力。
“行了,這事還是我來吧。”林爲民不容置喙的說道。
衆人聞言誰都沒率先開口,曲小偉卻一拍手,“就等你這句話了!”
林爲民笑罵道:“别人可以不出,你必須得出一份,狗大戶!”
“我再狗有你狗嗎?你出大頭,我出小頭。”
“行。”
“那就說定了。”
兩人玩笑間定下了這件事,衆人輕松的說笑起來。
短暫的國慶假期結束了,上班沒幾天,《王曉波文集》上市發售了,此時距離王曉波意外去世,恰好半年。
王曉波的去世十分突然,不僅是家人,連讀者們也猝不及防。
他生前不混圈子,也沒什麽文學界的朋友,《王曉波文集》的序言還是林爲民作的。評論界對于王曉波的作品興趣也不大,有評價他的基本也是褒貶不一,總是揪着QS描寫這件事不放。
在王曉波去世以前,他的名氣不算大,讀者群體也不多,但在他去世的這半年時間裏,倒是有不少評論家開始懷念起了他,對他的評價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我們中國人,總是信奉死者爲大,反而對活着的人太過苛刻。
《王曉波文集》上市之際,國文社籌劃了一場關于他生前作品的研讨會,到場的評論家均對于王曉波的作品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口碑的逐漸逆轉,讓《王曉波文集》在甫一上市之際便受到了讀者們的熱烈追捧,這種追捧的力度比他在世時要大了很多。
《王曉波文集》在短短半個月時間裏便賣出了超過5000套,這個數字看起來不起眼但對比王曉波以前的名氣,可以說是巨大的跨越。
可惜這一切,王曉波再也看不到了。
再有幾天就是霜降了,林爲民接到了電話,他被上面安排成了國務院知識産權考察團的一員,過兩天跟團赴美考察。
林爲民對着電話抱怨道:“你們這哪裏是商量,分明就是通知嘛!”
電話那頭的小年輕略微有些尴尬,“林老師,我們這個知識産權考察團還是很有意義的。貴社現在不是在搞知識産權開發嗎?正好可以借着這次的機會到米國去實地考察一番,說不定可以對今後的工作産生一些積極的影響。”
抱怨歸抱怨,林爲民也不會爲難一個負責通知他的小年輕,“知道了,我這邊協調一下時間。”
“謝謝您的配合。”
挂斷了電話沒多長時間林爲民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林爲民,我聽說你也要去米國啊?”電話那頭的金瑩興奮的問道。
“真不愧是金大首領,你消息可真夠靈通的。怎麽着,你這次也去米國啊?”
“是啊,我過兩天到燕京,記得請我吃飯。”
說來蹭飯,金瑩就真的來蹭飯了。
考察團出發的前一天,金瑩到了燕京,傍晚跑到林爲民家蹭飯來。
一見到粉雕玉砌的小豆包,便把她抱了起來,“叫阿姨!”
“阿姨好!”
“真乖!”
金瑩将事先準備好的禮物交給小豆包,她又甜甜的叫了一聲“謝謝阿姨”。
“哎呦,你們家這小丫頭,實在是太招人喜歡了。不像我們家那個小子,煩死個人。”
金瑩的性格自來熟,進了林爲民家一點也不見外。
吃飯的時候,金瑩說起了去年臘月時他去見賈達善的情形。
賈達善是金瑩和林爲民在文研所時的同學,他歲數比兩人大的多,前年罹患了癌症,今年年初人走了。
“老焦和達善兄走的一前一後,都沒超過一個星期。算起來,我們這一幫同學裏已經走了三個人了。”金瑩感慨着說道。
賈達善是今年2月20日走的,而曾經跟林爲民一個宿舍的焦運典則也是在今年2月14日走的,焦運典患的也是癌症。
這些年大家疏于聯系,林爲民都是事後才知道兩人去世的消息,發去了一份唁電和花圈,聊慰逝者。
“你這麽年輕,就不用擔心了。”林爲民用輕松的口氣安慰道。
“是,照你這個理論,你是咱們班裏最不需要擔心的。”
“所以說,年輕還是好啊!”林爲民故作正經的感歎了一句。
金瑩沒忍住,一下子樂出了聲,“你就不怕他們倆晚上給你托夢?”
“托夢好啊,叙叙舊嘛,我有時候也懷念那段日子。”
林爲民一句話,又讓金瑩唏噓了起來。
兩人聊着天不知不覺間夜已經深了,金瑩留宿在了家裏的客房。
翌日一早,兩人跟大部隊集合。
這次的知識産權考察團帶頭人是位老尚書,團裏還有幾位省B級的同志,整個隊伍一眼望過去,盡是五十歲往上的老同志,林爲民和金瑩居其中,如同兩顆小趴菜。
好在,團裏還有幾個負責打雜的年輕人,兩人混迹其中也算是中堅力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