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的擔心是多餘的,除了二奶奶的演員,《大宅門》的演員陣容與他的後世記憶并沒有什麽差别,聽了郭寶昌的話,他的心情放松了下來。
至于二奶奶的角色,回頭讓海晏跟郭寶昌聊聊就行了。
金主爸爸就這一個要求,想來郭導不會拒絕換成斯琴高娃這個實力派演員的。
文誠影視今年的任務又多了一部電視劇,而文華影視那邊待上映的電影則又少了一部。
去年文華影視與燕影廠合作了兩部電影,一部是霍建起的《赢家》,去年已經上映,爲文華影視小賺了一筆。
還有一部則是李少紅的《紅西服》,磨磨叽叽一年多,直到上個月才上映。
上映後,也沒在院線折騰出什麽水花,票房不佳,但好在投資不高,燕影廠和文華影視也沒虧什麽錢,勉強保本。
但《紅西服》的票房慘淡卻讓于東這個文華影視的總經理陷入了焦慮。
轉眼他來文華已經半年多時間了,這半年多時間裏,文化影視的發展順風順水,去年年末馮曉剛的《甲方乙方》獲得了超過6000萬元的票房,成爲了國内電影市場的一匹黑馬。
于冬前段時間還有些飄飄然,沉醉于文華影視背靠國文社的優越之中。
可《紅西服》的挫折驚醒了他,這部電影可以失敗,那麽下一部電影也可以失敗,要是這麽一直失敗下去,先不說公司的虧損,他這個總經理恐怕第一個幹不下去。
去年《甲方乙方》票房大賣,票房分賬剩了兩千多萬,紅都沒分,就是爲了文華影視今年的發展。
其中章藝謀《有話好好說》的制作費用占據了一部分費用,另外還有馮曉剛新作的《不見不散》也花了一些錢,但賬上仍有大幾百萬的錢放在那裏。
商業運作,并不是賬上的錢越多越好,錢不流動起來,怎麽會創造價值呢?
于東迫切的在電影圈内尋找優秀的劇本和導演,他謹記林爲民的教誨,如今國内的電影市場中,導演皆以拍文藝片爲榮,張嘴閉嘴都是藝術,恥于談利,對于好萊塢之類的商業電影充滿了不屑,他得多尋覓幾個有向商業片靠攏的想法的導演。
六月過半的時候《風月》在國内上映了,票房一言難盡,毫無當初《霸王别姬》在國内上映時橫掃天下的氣勢。
在此之前,《風月》還在香江上映,總計取得了236萬港元,若是對于一部普通文藝片來說,這個成績也還算可以接受。
但這畢竟是由程凱歌導演,章國榮、鞏俐主演的電影投資巨大,香江作爲重要票倉之一,僅取得236萬港元的成績,着實可憐了一些。
如今内地上映,才真正讓程凱歌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市場的嚴酷。
他就好像一個被《霸王别姬》催生長大的孩子,如今獨自面對強者爲王的電影市場,完全扛不住任何風吹雨打。
不過,《風月》的成績在一片慘淡的國内電影市場裏,其實也并不算什麽問題。
上半年這段時間,上映的所有國産電影沒有一部能夠達到千萬以上票房。
與之相對應的,是引進外國大片的票房表現。
今年2月9日,由吳宇森執導,約翰·特拉沃爾塔主演的《斷箭》上映,取得了5050萬的票房成績。
緊接着是大年初一,程龍的《警察故事4》上映,制霸了國内電影市場一個月時間,取得了8000萬的票房成績。
5月份好萊塢科幻題材電影《龍卷風》在國内卷走了5450萬票房。
6月7日,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勇闖奪命島》登陸國内院線,現在仍舊在肆虐當中。
延續了去年一整年的狂熱表現,今年上半年引進的外國大片在國内電影市場的表現幾乎可以用“橫掃”來形容。
每年10部大片,注定了幾乎每個月都會有新的大片上映,這些大片上映幾乎壟斷了各地院線的大部分排片。
畢竟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電影改革之後,各地發行公司和院線都擁有了極大的自主權,大片票房好,意味着他們也賺得多,何樂而不爲呢?
至于國産電影所遭受的緻命打擊,這就不是他們能夠和願意操心的了。
月中的一天,田從明又約林爲民出來吃飯,席間自然少不了聊起國内電影市場如今的慘淡形勢。
電影改革是田從明力主推行的政策,目的是爲了搞活激活國内電影市場的競争和潛力,可這一年多來,國産電影和各地制片廠的表現卻讓他大失所望。
這些制片廠面對好萊塢大片沒有絲毫反抗之力,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丢盔卸甲。
面對這種情況,田從明内心充滿了痛苦,四面八方的壓力也讓他十分壓抑。
林爲民不是廣電部的人,又曾經幫他出謀劃策,田從明與他交流時并沒有什麽顧忌,說了不少心裏話。
感受到田從明心中的彷徨和壓力,林爲民說道:“要改革,不經曆陣痛是不可能的。國營制片廠制度誕生四十多年,體制僵硬,積弊已久,想要靠市場的刺激讓他們在短期之内振作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你也得看到現在好的一面,這一年多來各地制片廠還是做了不少努力的,比如燕影廠、潇湘廠。”
田從明微微颔首:“你說的這個我倒知道。可……”
他話說到一半,沒有說下去,深深的歎了口氣。
林爲民很清楚田從明歎氣的原因,電影改革是他力主推動的,這既是他的政績,也可能變成他仕途上的一個大坑。
去年10部大片剛剛引進,國産電影被這些大片打的措手不及,還算有情可原。
一年多時間過去了,國産電影面對這些進口大片依舊毫無還手之力,這很難不惹人诟病。
提升電影工業水平當然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做到的事,可站在田從明的角度他的急功近利也可以理解。
歎完了氣,田從明感慨道:“市場上要是能多出幾部像《甲方乙方》這樣的作品就好了!”
聞言,林爲民頓時提高了警惕,看向田從明的眼神之中充滿了警戒。
這老小子,什麽意思?
“你看伱這個表情,好像我要害你一樣!”
“有話就說别拐彎抹角的。”
林爲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老田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今天請他吃飯,必有所圖。
見林爲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田從明不再遮掩,笑呵呵的說道:“去年我們廣電部出的那兩份文件你知道吧?”
林爲民點點頭。
去年9月1日,廣電發布了第16号令《影視制作經營機構管理暫行規定》規定,其中有一條:個人、私營企業原則上不設立影視制作經營機構。
之後僅過了一個月,廣電部又發布了第17号令《電視劇制作許可證管理規定》。
兩份規定看起來條條框框很多,但卻有不少灰色地帶,在熟讀政府文件的業内人士看來,這無疑是一次給民營影視公司松綁的行爲。
田從明繼續說道:“這兩年,我一直在向上面争取更大的自由。但你知道,這種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放開的,畢竟涉及到宣傳領域。”
說到這裏時,他沖着林爲民擠眉弄眼,“賢弟啊!”
這一聲賢弟,叫的林爲民渾身一涼。
有種被申公豹喊“道友請留步”的感覺。
“别别……您老尚書級别,我就一個正J級幹部,配不上,配不上!”林爲民連連擺手。
“你瞧你這話說的,感情歸感情,你提級别幹什麽?再說,就以你的威望,去了文協不當個首領都屈才了,咱們倆立刻就平起平坐。”
田從明毫無底線的吹捧,讓林爲民越發害怕了。
這是要讓我死啊!
“起之爲将,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赢糧,與士卒分勞苦。
卒有病疽者,起爲吮之。
卒母聞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軍自吮其疽,何哭爲?’
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疽,其父戰不旋踵,遂死于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資治通鑒·周記》”
這話啥意思?
起就是吳起,衛國人,初在魯國爲官,素有抱負。
他到魏國後被魏文侯任命爲大将,與士同寝同食,行軍不乘車馬,凡事親力親爲,爲士卒分憂解難。
有個士兵長了毒瘡,吳起爲其吮毒,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後卻放聲痛哭,鄰居奇怪地問:“你的兒子不過是個士兵,将軍卻肯爲他吸吮毒瘡,你哭什麽呀?”
母親答:“我不是爲這事哭泣。當年吳将軍爲孩子的父親吸過毒瘡,他父親打起仗來拼命沖殺,最後戰死。現在,吳将軍又爲我兒子吸毒瘡,不知道兒子又會戰死在哪裏,所以我才哭啊!”
對于打工人來說,領導對你突然之間的關心和愛護,一定要提高警惕。
連職場小白都明白的道理,林爲民如何能不懂呢?
他跟田從明倒沒有從屬關系,但道理是相通的。
“你少跟我來這套,我可不會給你賣命!”林爲民嚴詞道。
田從明擺擺手,“不用賣命,不用賣命。”
“賣啥都不幹!”
林爲民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
田從明無奈道:“你先聽我說完行不行?好歹我也幫過你的忙!”
“什麽忙?”
“章藝謀那事。”
“那是你自己願意的,我可沒讓你幫忙。”
“嘿!”田從明被林爲民的無賴給氣笑了,“你小子翻臉不認人啊!”
“我這叫明哲保身,你拿我當槍使,還不許我跑啊?”
田從明緩聲道:“什麽當槍使啊!我就是想讓你們國文社那影視公司多拍點電影,最好是拍點大片出來。”
未響的槍,是最可怕的。
當田從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林爲民反而松了口氣。
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田從明會提出這個要求的原因,這一年國産電影的表現屬實拉胯,田從明肯定是想借着文華影視搞出點動靜來,哪怕無法跟大片一較高下,但至少能掙回點面子。
形象工程害死人啊,領導!
他說道:“你當大片是那麽容易拍的?電影行業,赢家通吃,輸家連本兒都回不來,我們國文社這身子骨可禁不起這麽折騰。”
“别把自己說的那麽可憐,你們的《甲方乙方》可是去年的國産片票房冠軍!”
“冠軍怎麽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誰敢保證能票房長虹?大片那都是錢堆出來的。”
田從明見他死活不松口,暗恨這小子的油鹽不進,他湊到林爲民耳邊,低聲說道:“我不讓你們白拍!”
聞言,林爲民眼睛轉了起來,臉色也有所松動。
田從明見狀,忍不住罵道:“你這個混球,不見兔子不撒鷹!”
林爲民不以爲忤,笑嘻嘻道:“田哥,細說說,怎麽個‘不白拍’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