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馮曉剛曾經導過一部電影,叫《私人訂制》,還導過一部電影,叫《非誠勿擾》,在這兩部電影裏,很多熟悉馮曉剛的觀衆都能看到《甲方乙方》的影子。但實際上,這些作品大都帶有汪碩年輕時企業靠着抖機靈輕輕松松賺大錢的思維。
《甲方乙方》的故事基本與《頑主》《私人訂制》如出一轍,汪碩的三闆斧,對于如今的中國觀衆來說仍舊是新鮮的,内部觀影時,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谟言來文華影視的時間比較晚,雖然看過《甲方乙方》的劇本,但對于電影還是沒什麽概念,今天一看電影,頗爲不屑。
跟佟鍾貴竊竊私語時,輕視的态度溢于言表。
“剛開始的時候,我跟你的想法也差不多。這就像寫小說,章藝謀他們導的是藝術片,就像一些嚴肅的文學作品,而馮曉剛的電影風格更商業化一些,要的是喜劇效果,就像是通俗小說。
要非計較個高低就沒意思了,藝術不分高低貴賤。”
佟鍾貴的話讓谟言陷入了沉思,他才發現,自己雖然來了文華影視有段時間了,但心态一直沒有擺正,一直拿自己寫小說的态度來處理工作上的事務,這可不對。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甲方乙方》的放映接近尾聲,銀幕上的演職人員表已經放到了最後。
小放映室内的燈光亮起,馮曉剛坐在後排,他探着身子靠近林爲民,語氣中夾雜着忐忑和期待,“林老師,您覺得怎麽樣?”
林爲民臉色柔和,“不錯,6分有點低了。”
聞言,馮曉剛笑容燦爛。
一旁的汪董不齒馮總的作派,不就誇你一句嗎?瞧把你美的!
林爲民說完之後,又看向大家,詢問了一下大家的意見,衆人各自說了幾句,有褒有貶,但對于電影的總體評價是比較高的。
“這回我可放心了!”馮曉剛開心的說道。
《甲方乙方》是他執導的第二部電影,投資200萬,對于章藝謀和程凱歌來說,人家可能連瞧都瞧不上,可誰讓馮曉剛的起點太低呢,即便是200萬的投資,他仍舊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
林爲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們說的話伱聽聽就好,真正的檢驗還是要靠市場、靠觀衆。”
他這麽一說,馮曉剛倍感壓力,隻覺得千鈞重擔在肩頭。
于東這時說道:“林老師,電影沒什麽問題,您看上映的最終日期您是不是給敲定一下?”
林爲民沉吟片刻說道:“就12月24日吧,聖誕、元旦連在一起,離着過年還遠點,躲開點程龍的電影。”
馮曉剛意外,“程龍的電影今年還大年初一公映?”
林爲民點了點頭,“今年年初一部《紅番區》,在我們這裏取得了9500萬票房,這可是分成電影,嘉禾賺的盆滿缽滿,怎麽能錯過這場盛宴?”
馮曉剛感歎道:“上面真是給他們開了個大口子啊!”
10部進口大片在一年時間當中不僅橫掃了國内的電影市場,更如同一柄達摩克裏斯之劍懸在衆多中國電影人頭上,讓大家時時刻刻都不敢掉以輕心。
“任何市場,一旦失去了競争,也就失去了活力。适當的放入幾條鲶魚,對整體環境是有好處的。”林爲民說道。
在場衆人聽到這話心思各異,但共同的感受是林爲民的格局,說高屋建瓴、高瞻遠矚這種話是拍馬屁,但人家看問題的角度确實非同一般。
林爲民又交代道:“距離電影上映還有一個多月時間,這段時間你們要多在宣傳上面下功夫。‘賀歲片’這個概念已經有程龍作爲先行者了,現在我們要把‘賀歲片’、‘賀歲檔’這兩個概念繼續炒熱,才能吸引更多的觀衆走進影院。”
電影宣傳與發行,是于東這個總經理當仁不讓的責任,他跟馮曉剛一樣,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壓力。
《甲方乙方》開啓宣傳工作,忙活了大半年的文華影視終于有了一件拿得出手的作品。
這一年當中,文華影視一共投資了4部電影,其中兩部參投,分别是燕影廠的《赢家》和《紅西服》,另外兩部則是主控的《甲方乙方》和《有話好好說》。
《赢家》已經在下半年上映,取得了196萬票房,按照如今片方與院線6:4分成的比例,文華影視和燕影廠作爲投資、出品單位實現了可觀的盈利。
最近電影的錄像帶版權剛剛賣給了之江音像出版社,作價10萬人民币,後續還能賣賣電視播放權。
對于《赢家》這部投資不足百萬的電影來說,收益率已經算得上不錯,畢竟電影這門生意向來是高風險的。
而對國文社來說,投資40萬元,算上票房收益和錄像帶收益,可以收獲近55萬收益率是極爲可觀的。
《紅西服》的導演是李少紅,那部電影磨磨蹭蹭,現在仍在制作當中預計上映應該是明年的事了。
《甲方乙方》是文華影視主控投資、出品的第一部電影,于東又是年紀輕輕擔當總經理,第一次主導一部電影的發行,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生怕辜負林爲民對他的知遇之恩。
在文華影視忙着《甲方乙方》的發行事宜時,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走進了國文社辦公樓,身邊還伴随着兩位政府工作人員。
邁克爾·伊西科夫是《新聞周刊》的記者兼撰稿人,如今四十出頭,與《時代周刊》的高級記者理查德·斯坦格爾出身名校不同,邁克爾·伊西科夫的出身低微,是在米國新聞界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才取得如今的一點成績。
他最爲人稱道的事迹是揭露了拉鏈噸與萊溫斯基的私情,這段绯聞的揭露直接導緻了米國曆史上第二次彈劾大統領審判。
從邁克爾·伊西科夫的彪悍戰績不難看出,《新聞周刊》這種媒體肯定是不讨米國政府喜歡的。
同樣的,林爲民和《上帝保佑米國》這樣的作品也不會受米國政府的歡迎。
說是臭味相投也好,說是惺惺相惜也好,反正邁克爾·伊西科夫和林爲民相談甚歡。
邁克爾·伊西科夫喜歡問與政治相關的問題,人家畢竟是時政雜志的記者,這屬于他的專業,也可以理解,但林爲民在回答問題時大多是點到爲止。
小說裏怎麽戲谑嘲諷都可以,但在現實中還是要理智。
聊完了政治,邁克爾·伊西科夫将問題繞回了小說本身。
“根據我搜集到的信息,你這部小說上市第一個月已經創下了70萬冊的銷量,這不僅打破了你個人作品在美國的銷售記錄,放在米國的圖書市場上也是個非常少見的數字,哪怕是很多暢銷書也沒有表現出這樣的統治力。對此你有何評價?”
“我始終認爲,作品在完成之後,就已經脫離了作家的掌控,銷量或者評價,對你來說并無什麽太大的影響。”
“你的作品銷量向來不俗。”
邁克爾·伊西科夫一針見血的指出林爲民的答案的問題,可以理解爲站着說話不腰疼。
“當然。也許我的小說銷量比理查德·耶茨還差的時候,我就是另一番說詞了:米國人民有眼無珠。”
林爲民的回答坦誠又不失風趣,讓邁克爾·伊西科夫笑了出來,“你就不怕别人說你虛僞嗎?”
“帶假面的,可能是小醜,也可能是王牌。我們面對世界的态度,取決于我們想要什麽樣的反饋。”
林爲民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卻讓邁克爾·伊西科夫咀嚼了好一會兒。
眼前的作家十分年輕,以至于經常會讓人忽略他在文學上所取得的成就,但他總會在不經意之間抛灑出智慧的言語,讓人爲之心折。
“我在出發之前讀到了《大西洋月刊》上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了你的國籍問題,作者認爲,如果不是國籍的影響,你應該早就獲得普利策獎或者國家圖書獎了,甚至是布克獎和諾貝爾文學獎……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國籍這種事沒什麽好說的,每個國家的文學評獎都會有一定的限制。比如我國的雁冰文學獎,一樣隻有本國作家才能參與,所以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我雖然無法獲得普利策獎、國家圖書獎和布克獎,不過諾貝爾文學獎說不定還有點希望。”
邁克爾·伊西科夫聽到最後這句話來了勁頭,“看來你對自己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很有信心?”
“信心倒不多,主要是年紀輕,熬得住!”
林爲民抖了個機靈,讓一旁陪着的工作人員都沒崩住,肩膀不停的抖動。
邁克爾·伊西科夫笑過之後,忍不住感慨道:“林,我欣賞你的樂觀和豁達,不像有的作家,他們敏感、細膩到病态。”
“你如果經常和中國人聊天,可能會經常聽他們提到一句話:我們中國曆史悠久。但你可能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味是什麽。
那背後是王朝更替、天災人禍,曆史書上每一抹顔色,包含的是無數人跌宕的一生。
我們中國人就是在這樣的曆史觀下成長起來的,有時候它可能會帶給我們一些因循守舊的東西,但更多的時候,它教會我們的是豁達、是樂觀、是人定勝天。”
林爲民說到這裏時,語氣激昂起來。
邁克爾·伊西科夫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贊了一句:“很偉大的民族基因!”
然後他又說道:“這好像與我們米國人的觀念正好相反,我記得你在小說裏不止一次調侃我們米國沒有曆史和文化。”
他突然發難,林爲民卻哈哈笑道:“這可不是我說的,是英國人的!”
好一招禍水東引!
旁邊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給林爲民點贊。
邁克爾·伊西科夫苦笑,“好吧,該死的英國佬!”
他收斂了笑容,“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吧。去年《時代周刊》采訪你,文章的最後評價你是二十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對于這個評價,你認可嗎?”
林爲民也正色了起來,說道:“我們中國有句話叫蓋棺定論,對于一個人的最終評價,通常是等他去世之後才會确定。他們這個評價,似乎早了一點。”
邁克爾·伊西科夫從林爲民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氣魄,他回想起之前爲了采訪做功課,看了衆多關于林爲民的采訪,其中所表現出的自信,與現在如出一轍。
他的視線落在了一旁書桌的中文版《上帝保佑米國》上,他忍不住想到,大概就是這些傑出的作品成就了他的笃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