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十一月已經入冬,初雪還未下來,可不知道爲什麽,早上睡醒了看外面卻有一種銀裝素裹的感覺。
早上要去上班,林爲民吃完了飯先熱車,然後把後視鏡和後車窗上的霜刮掉。
“爸爸!爸爸!”
小豆包跑出屋子,她身上穿着毛衣,早上陶慧敏給她梳了個雙馬尾,但因爲頭發短,所以雙馬尾變成了沖天揪,跑起來像兩根兒天線,晃來晃去。
林爲民俯身将跑過來的小豆包抱了起來,“找爸爸幹什麽?”
“你什麽時候回來?”
“爸爸傍晚就回來了,就是天再黑下來的時候。”
“你早點回來。”小豆包叮囑道。
林爲民的笑容帶着幾分甜蜜,“豆包想爸爸對嗎?”
小豆包搖了搖頭,“不是,早點回來生弟弟。”
林爲民臉色一囧。
這個時候陶慧敏從屋裏出來,聽見閨女的話,訓斥道:“林千尋,小丫頭片子,整天胡說八道什麽?誰教你的?”
小豆包摟住林爲民的脖子,“姥姥說的。”
陶慧敏無奈,過了年小豆包就三歲了,陶父陶母最近半年又開始催生了。
用陶父的話說,家大業大,總得有個帶把的繼承才行啊!
林爲民夫妻倆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但老人在這方面的思想總是要保守很多,連韓定邦偶爾也會說起這個話題。
現在這個時候,人們的思想還沒有轉變的那麽徹底。
“過來,爸爸要去上班了。”
陶慧敏伸手去抱小豆包迫于母親的淫威,小豆包戀戀不舍的脫離了父親的懷抱。
還不忘轉頭殷殷叮囑父親,“早點回來啊!”
林爲民哭笑不得,陶慧敏氣的給了她一個屁闆子。
小丫頭皮的像個小子,也不哭,反而嘎嘎樂。
開車來到國文社,一大早,就感受到社裏一片喜氣洋洋。
見到的每個職工都是滿臉喜色,開口還沒說話,先笑了起來,進了辦公樓就能聽到各個編輯室裏傳來的歡聲笑語。
“爲民,來跟幾位老領導打個招呼!”
程早春比林爲民來的早,站在會議室門口招呼林爲民。
林爲民一進門,就看到社裏的衆多耆老,裏面最年輕的都快七十了,有幾個體格子不好,身邊還有小輩兒陪着,還有床都下不了的,今天壓根沒來。
林爲民挨個跟這幫老同志打過招呼,回應他的是一片熱絡。
對于林爲民這個現任總編輯,衆多前輩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有能力、有魄力,敢想敢幹,最關鍵的是,懂得尊重老同志。
“讓家裏人來一趟就行了,大冷天的,伱們怎麽還都親自過來了?”林爲民笑呵呵的對大家說道。
“閑着也是閑着。大家今天過來,也是沾沾喜氣。”覃朝陽說道。
今天,在1994年是個很平凡的日子,但在國文社建社四十多年的曆史上,卻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
經過近八個月的建設,國文社家屬樓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除了圍牆、室外管網、道路和園林綠化施工,所有的工程都已經結束。
經過社委會研究決定,國文社家屬樓将在明天開啓認籌,大家今天來的目的則是爲了抓阄,用後世的話說得叫搖号。
房子已經蓋好了,但因爲樓層、戶型、朝向等各種因素,必然會造成有些戶型受歡迎,而有些戶型受冷落,爲了避免這種情況,抓阄是最簡單、也是最公平的方式。
社裏計劃将全體員工分成三個批次,依次認籌房源,這樣自然就避免了大家對于好樓層、好戶型、好朝向的哄搶。
不過此次國文社家屬樓的建設總量是供大于求的,
總計六棟七層多層住宅樓,建築面積高達28000餘平。
國文社算上退休老同志才将将三百人,再加上通文社那不到三十人,就是三百多個家庭,房子卻有近四百套,富富有餘,唯一值得擔心的是搶不到好房子。
上午九點,國文社會議室内外一片喧鬧,圍滿了準備抓阄的職工。
“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靜。”程早春站在會議室門口,看着到了抓阄的時間,他清了清嗓子,大聲的喊了起來。
原本喧鬧的會議室和走廊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兩三百人的場面霎時間鴉雀無聲,老程在國文社的聲望在公元1994年11月5日早上九點,達到了巅峰。
“我先說兩句,抓阄的阄由老周負責現場制作,大家都看得見,咱們不來一點弄虛作假。房子都擺在那裏,阄都是自己抓的,好壞别抱怨、也别得瑟。
今天抓完阄,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家屬樓的情況,明天開始認籌,選好了房子可就不能改了,大家把錢都準備好,半個月之内款項交齊,房子就是你的。要是逾期未交款項,就沒機會了。
我再提醒一遍大家,按時交房款,咱們蓋家屬樓半年多了,可别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
程早春大聲的講完情況,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當然不是因爲老程精彩的講話,而是大家看到那邊老周已經準備好了抓阄事宜。
你丫的别講了!
程早春不再廢話,“隻喊了一句,現在開始抓阄。退休的先來,年齡小的排後面去。”
人群立刻以年齡劃分出清晰的秩序,反正抓阄憑的是運氣,先抓的又不一定有好阄。
讓老同志們先來,面子上好看嘛!
國文社的抓阄方式非常簡樸,就是每張稿紙拆成16份,在上面寫上“1”“2”“3”,數字對應的便是各人的選房批次。
一張稿紙分成16份,在過日子這方面,老周絲毫不遜于老程。
一群耆老最先選,果然運氣有好有壞。
“1”“2”“3”,好在第三批次的人不多,隻有兩人,這倆人大概率是選不到好樓層的,其他人的選擇應該都不會太差。
牛瀚抓完了阄,得瑟的不行,瞟了一眼一旁蒙偉宰的阄。
“老蒙,不行啊第三批,等你去選房,黃花菜都涼了!”
蒙偉宰心中郁悶懶得理會他,給了牛瀚一個後腦勺。
牛瀚卻絲毫不以爲意,又去騷擾别人。
“那個老同志!”林爲民指着牛瀚,“說你呢!剛才說沒說,抓好抓壞别得瑟、别抱怨,還有沒有點組織性、紀律性?”
會議室内、走廊裏爆發出一陣哄笑。
一方面是因爲牛瀚挨訓,一方面也是因爲從林爲民嘴裏說出這句話太過諷刺。
你林爲民有臉說别人沒有組織性、紀律性?
牛瀚不理會林爲民,牛哄哄的站到了一邊。
緊接着到了第二批,随着抓阄的人越來越少,走廊上的國文社職工不見了,卻多了人民社的職工。
這些人不是剛來的,而是早就來了。
隻是剛才他們都在外圍這會兒等國文社的職工抓完阄都走了之後,才把他們給露出來。
最後一批國文社職工抓完了阄,有了結果,大家邊讨論着即将分到的房子,邊走回辦公室。
隻有人民社的一些職工,全程見證了國文社的分房抓阄,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
大家都在一個樓裏辦公,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捏?
抓阄正式結束,接下來就是選房和付款了。
大上午的,國文社人去樓空。
盡管大家已經把家屬樓看了一遍又一遍,可真到了選房之前,還是要再去看一遍。
社裏面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領導們誰也沒說話,還有老周這種帶頭跑路的。
他被林爲民抓了個現行,卻理直氣壯的叫嚣。
“我守了半年的工地,爲的是什麽?爲的不就是這個時候嗎?别攔着我,我得回家接老伴。”
林爲民哭笑不得的放他離開,今天一天時間,國文社就别指望正常辦公了,連書記都跑沒影了。
中午吃飯,食堂空空蕩蕩,大年三十那天都比這熱鬧。
林爲民對小周說道:“不去看看房子?”
“我要是去了,誰看家啊?房子都看過好多遍了,閉着眼睛我都能畫出來戶型圖,用不着看。”
小周臉上露出幾分憨厚的笑容。
“行,小周有覺悟!”林爲民笑着誇獎道。
兩人正聊着,程早春來吃飯。
林爲民對他說道:“下午我有事出去一趟。”
“看房子?”
“看那玩意幹啥。”
林爲民抓的阄是第一批的,同樣沒什麽好看的,“去萬先生那一趟。”
“替我給他老人家問個好!”
“好。”
吃完午飯,在辦公室歇了一會兒,林爲民驅車前往木樨地。
給林爲民開門的是黎玉茹,她見到林爲民面色露出笑容,“爲民來了!”
“師母!”林爲民叫了一聲。
進門後就見萬先生坐在沙發上,“老師,中午沒休息?”
“躺了一會兒,睡不着就起來了。”萬先生道。
近幾年,他的身體越發差了,一年有大半年時間在醫院裏待着,也因此林爲民現在來的次數比以前少了很多。
最近這段時間身體恢複的不錯,才回家待了一段時間。
“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今天是工作日,不年不節,萬先生才有此一問。
“小鍾前幾天給我打電話了,說起了戲劇獎的事。””林爲民說道。
萬先生臉色不悅,“他們又要鬧什麽幺蛾子?”
“小鍾也是好意。這回優秀劇本獎要以您的名字命名,也是對您的戲劇成就的肯定。”
“要肯定等我死了肯定也不遲。我人還沒走呢,他們就搞這一出。”
林爲民笑道:“大家都同意,就您不同意,沒用啊!”
他的語氣诙諧,萬先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用自己的名字搞評獎,他這個當事人反對卻無效,确實很滑稽。
“我來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林爲民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