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軍下班的時候母親正在做菜，妻子也剛回家，正在帶孩子。
他在燕師大畢業之後被分到了燕京市政府，大前年結的婚，去年生了孩子，平時夫妻倆忙着工作，都是母親在帶孩子。
母親做好了飯，一家人吃完飯，妻子負責洗碗，張建軍則抱着孩子出門遛彎。
剛滿一歲的小男孩兒不谙世事，來到室外，滿眼都是新奇。
這會兒正是鄰居們下班、吃飯、遛彎的時候，張建軍現在住的這房子是單位分的大雜院，遠不如父母那邊的住宿條件。
這也正常，他父親級别比他高了不少。
“劉哥，下班了！”
“秦大娘，您家這炸醬味兒地道！”
張建軍抱着孩子跟鄰居們打着招呼，随口聊着天，初秋的燕京大雜院裏，充滿了煙火氣。
在院裏院外溜了兩個來回，張建軍抱着孩子走到院裏東廂房的門口，這裏住着退了休的胡大爺一家。
老頭兒這會兒剛吃完了飯，坐在門口的躺椅上聽收音機。
張建軍本來想跟胡大爺說句話，見他閉着眼睛在聽收音機，便沒打擾，耳朵裏傳來收音機裏的聲音，他好奇的聽了一耳朵，感覺有些熟悉。
汽車轟鳴的聲音持續了幾秒，然後停了下來，“周太太，到了！”
關車門的聲音後，一陣走路的聲音，“科長，周太太到了。”
“周太太，你好，我是高彬！”
“是高科長，以前總聽周乙說起您。這麽大冷的天，勞煩大家來接站，真不好意思。”
客套的功夫，遠處傳來火車行駛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緩緩停下。
……
張建軍聽廣播聽的有些入神，直到節目結束了才反應過來。
“小張，你也喜歡聽廣播？”聽完了廣播，胡大爺睜開了眼睛，見張建軍聽的認真，便問道。
張建軍這才回過神來，“還行，偶爾聽以前聽得多。胡大爺這是《懸崖》？怎麽跟以前的小說播講不太一樣？”
“你沒聽人家介紹嗎？這是新出的廣播連續劇，嘿嘿，聽着就跟電視連續劇似的。弄的不錯，聽着真真兒的，比幹聽小說播講過瘾。”
張建軍點頭，“是挺不錯，這小說還是我上學時候出來的呢，那幾年電視劇也火。”
“那陣兒我還沒退休呢，一晃這都多少年了。隔了好些年沒看，沒想到聽廣播也這麽帶勁！”
張建軍剛才是從半截開始聽的，他雖然早就看過《懸崖》的小說和電視劇，可這麽些年不看，冷不丁一聽，心裏癢的不行。
“我剛才聽說，這廣播劇還發了磁帶呢？”
“說的是啊，還在新華書店裏賣，有廣播能聽，誰買那玩意啊？”胡大爺随口道。
張建軍沒再說話，要是以胡大爺的思想，花錢買廣播劇的磁帶，那不是有毛病嗎？
可他真想買，讀書時他可是林爲民的狂熱讀者，小說逢出必買，話劇場場不落。
現在年紀大了，成家立業了，沒有以前那麽狂熱了，但支持一下偶像還是沒問題的。
再說了，《懸崖》的廣播連續劇聽着多帶勁啊，在電台聽，一天聽一集，什麽時候能聽完？
真要是出磁帶了，買回來一次聽個夠多爽！
翌日下班，張建軍跑到了單位附近新華書店的音像專櫃，一打聽，還真有。
一套《懸崖》專輯，一共8盒磁帶，據營業員介紹，每盒磁帶1.5磁帶時，也就是1.5小時，有3集内容。
8盒磁帶就是24集，定價4元每盒，一套專輯32元。
張建軍看着磁帶的定價，還真不貴，應該說是很便宜才對。
現在買個音樂磁帶，動辄就是十塊錢起步。
不過要是一套專輯的話還是貴了點，張建軍猶豫了片刻，畢竟是已婚男人。
“同志，給我來一套《懸崖》的廣播連續劇。”
正在張建軍猶豫的時候，後邊來了中年男人，問都沒問，便買了一套專輯。
中年男人的出現讓猶豫的張建軍做了決定，“同志，給我也來一套！”
“沒了，剛才那是最後一套。”
張建軍臉色意外，“沒了？不是剛上嗎？”
“來的貨少，就六十套。伱看，這才兩天就賣光了，不少都是《懸崖》的老書迷和老觀衆。”營業員說道。
張建軍有些失落，“那你們什麽時候補貨？”
“不知道。聽說制作公司錄的不多要再上怎麽着也得等一個星期以後吧。”
“那我過幾天再過來。”
營業員見張建軍是真心想買，說道：“你可以去别的書店看一看，才剛上兩三天，說不定有貨。”
張建軍一想也是，謝過營業員，他又跑了一家新華書店，賣光了。
他不信邪的繼續跑了一家，結果竟然還是賣光了。
“邪了門兒了，賣的這麽好？”
張建軍有點想不通，《懸崖》都出了這麽多年了，哪來的這麽多忠實擁趸？
再說了，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這麽多人聽磁帶？
跑了好幾家書店都沒買到《懸崖》的廣播劇磁帶，張建軍隻好無奈放棄。
回到家中，每天聽着廣播像擠牙膏一樣一集一集的播放，張建軍倍感無奈。
等了幾天，他再去單位附近的新華書店問，營業員告訴他明天就能上貨。
第二天張建軍一上班去單位點了個卯，便跑到了新華書店。
“貨到了沒？”
“到了，一百套，剛賣了四套。”
張建軍無語，大早上才上貨就賣了四套，到底是誰在買啊？
痛快的付了錢，張建軍剛想走，卻一把被營業員拉住。
“先别走，幫我填個表。”
“什麽表？”
營業員遞過來一張紙，名頭叫《客戶調查問卷》，落款是一家叫天天暢聽的公司。
“制作方的調查問卷，幫幫忙。”營業員說道。
張建軍看了一眼問卷，全是選擇題，打勾就可以，也不耽誤什麽事，接過問卷填了起來。
“職業。”
“公務員”
“年齡。”
“30~40歲”
“是否收聽過評書、小說播講等類型廣播節目，如《楊家将》《嶽飛傳》《平凡的世界》等？”
“是。”
“是否閱讀過《懸崖》小說或收聽收看過《懸崖》廣播、電視劇？”
“是。”
……
“得嘞！”
張建軍将問卷交還給營業員，手拎着一大盒專輯回到了辦公室。
“小張，正好找你有點事。”
張建軍一進門就碰見了科長，他下意識心虛的将專輯往身後一藏，科長權當沒看見，跟他交代了任務便出去了。
科長交代的任務張建軍忙活了一上午，總算是忙完了，他才想起了買回來的那套專輯，翻出來看了看。
單位沒有收音機，他這會兒也隻能過過眼瘾。
“這是什麽？”
在張建軍沒注意的時候，出門一上午的科長回來了，看到張建軍桌上的專輯問道。
張建軍吓了一跳，穩住心神才對科長說道：“新出的廣播劇磁帶。”
“現在廣播劇還出磁帶了呢？”
科長聽見了新鮮事，看向張建軍的眼神仿佛在看棒槌。
張建軍說道：“我也是第一次買這東西。《懸崖》的小說科長您看過沒？”
“《懸崖》？”科長聽到這個名字眼前一亮，“看過啊，不光是小說，電視劇也看過，那會兒我兒子才剛上托兒所呢。那小說好看，電視劇拍的也好，朱琳真漂亮啊！”
科長一臉追憶往昔的神色。
張建軍臉色尴尬，跟你說小說的事，誰問你朱琳好不好看了？
好吧，确實好看。
回味片刻，科長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找補道：“《懸崖》是部好小說！”
張建軍點頭說道：“這套專輯就是《懸崖》的廣播連續劇。”
“哦？”
科長一聽，臉上的好奇之色明顯大增，“《懸崖》的廣播連續劇啊？”
“《長篇連播》現在也在放這部廣播連續劇，您有空可以聽一聽。”
“哪有空聽那東西。現在不像以前有那麽多閑工夫了，《長篇連播》播的時候，要麽中午在單位、要麽剛下班吃飯。”
科長看了看張建軍的專輯，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傍晚下班，張建軍騎上摩托車準備回家，眼見着科長出門左轉。
科長家在右邊，左邊是新華書店的方向。
他看着科長的背影，這回終于弄明白到底是誰在買《懸崖》的廣播劇了。
國文社三樓，版權運營部。
小劉正貼着電腦打字，電腦是版權運營部花了一萬五千塊錢配的，還花幾千塊錢配了一台打印機。
社裏總共才給版權運營部撥了50萬經費，投資《警察本色》花了20萬元，折騰天天暢聽又是幾萬塊錢不見，再買了電腦，眼看着本來就不多的經費一點一點減少。
小劉作爲“常務副部長”，心中充滿了焦慮。
常務副部長這番話當然是開玩笑的，實際上是别的部門的同事來調侃他的話。
版權運營部成立三個月時間了，除了林爲民這個總編總攬全局，剩下的事全靠小劉一個人，他一個人，既是領導，也是員工，每天明明事務不多，卻忙的腳打後腦勺。
總編要的表格終于弄好了，小劉将表格打印出來，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大毛病，他拿着表格敲響了林爲民辦公室的門。
“總編，您要的表格做好了。”
小劉将表格遞到林爲民的桌上，林爲民接過來看了看。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還是以《懸崖》的老讀者、老聽衆、老觀衆爲主，而且大部分都有收聽廣播的習慣。”
小劉補充道：“年齡和性别這一塊好像也比較集中。”
林爲民笑了笑，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中年男性等你到了這個歲數你就懂了。”
小劉想了想，總編的意思應該是，喜歡《懸崖》廣播連續劇的群體都很成熟且富有品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