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國,紐約,唐人街。
四十年代修建的公寓樓距今已經超過半個世紀,像這樣的公寓樓在紐約有很多。
多年前,這裏曾是衆多國内留學生在紐約抱團取暖的地方,他們在這裏聽木心講課、聚會、組織沙龍。
如今數年時間過去了,曾經追求自由和藝術的留學生們都放下了矜持,陷入了爲生活奔波的忙碌狀态,熱鬧的公寓也逐漸冷清了下來。
今天,難得公寓又來了新人,大家又聚在了一起。
“大年是水木的高材生,這是誰的小師弟,自己主動認領一下!”程丹青開着玩笑。
在場有兩人起身跟張大年握了握手,聊了幾句,果然是差了七八屆的同學。
“我們水木在紐約真是人才濟濟啊!”
“行了,知道你們水木留學的人多,就别自吹自擂了。”
介紹完了新夥伴,程丹青感慨道:“這兩年大家越來越忙,像這樣的聚會越來越少了。”
黎全武說道:“爲了生活嘛,能有什麽辦法?”
其他人也充滿了同感,在座的人裏,時間長的已經來米國十年時間了,短的也有四五年時間了。
随着在米國生活的時間漸長,原本那個如天堂一般的國家也逐漸的露出了它殘酷的一面。
資本主義社會,沒錢死路一條,華人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并不容易。
每個人爲了能夠留在這裏都使盡了渾身解數,曾經在沙龍非常活躍的兩個女同志,爲了拿到綠卡嫁給了米國的糟老頭子。
有的人爲了養家,同時打三份工,長時間裏連個整覺都沒有睡過。
衆人聚在一起感慨了幾句生活,程丹青又說道:“大年,你剛從國内出來,給大家講講國内現在的變化吧,大家已經好久沒有回國了。”
張大年沉吟片刻,說道:“我先從經濟層面說起吧。改革開放十多年了,成果是有的,國民經濟取得了比較大的發展,物資比前些年有了極大的豐富。拿工資舉例吧,我出來之前在計算機所工作,每個月可以拿到800塊錢左右工資,我這個工資在燕京屬于高薪,普遍的工資大概是三百塊錢左右。”
“三百塊?那也不錯了,我記得我出來的時候,工資才剛一百出頭呢六七年時間漲了200%。”
“不能這麽算,物價漲了多少啊!我跟家裏人通信,米面糧油這些漲的幅度可比工資高多了。”
程丹青道:“你們先别說話,讓大年接着講。”
其他人閉了嘴,張大年接着講道:“大家說得沒錯,不過87、88、89三年物價大漲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物價還算是穩定。我覺得國内現在最緊要的不是生活物資的問題,而是房價。海南房地産泡沫,伱們知道嗎?”
張大年問了一句,立刻有人接話道:“當然知道。那時候都快漲到天上去了,不是說前年就不行了嗎?”
張大年點點頭,“海南确實不行了,但不代表房地産泡沫消失了,它的幽靈仍在中國的大地上遊蕩着。”
他表情嚴肅,有人好奇的問道:“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聽我同學說,燕京現在有的新建商品房賣到三四千塊錢一平米。”
“不光是燕京,滬上、羊城很多城市都有這種情況。三千塊錢一平米的房子,以普通工薪階層的收入,十個月到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買一平米的房子。
這房價漲的沒邊兒了!”
張大年痛心疾首道。
黎全武不以爲然道:“這有什麽的,米國這邊幾萬米刀一平米的房子都有。”
“那能一樣嗎?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張大年神色認真道。
他這句話說完,大家俱是陷入了沉默。
“行了行了現在大家人在國外,就别操心國内的事了。”程丹青勸道。
“就是,就是。”黎全武也說道。
程丹青問:“大年,你挑點提氣的事給大家說說!”
“提氣的事……”張大年思考了片刻,說道:“最近的應該就算是《霸王别姬》拿到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的事了!”
一聊起這個話題,衆人也興奮了起來。
“《霸王别姬》确實給咱們中國人長臉!”
“電影你們都去看了嗎?票房都兩三億米刀了吧?”
黎全武說道:“《霸王别姬》的小說在米國暢銷了十年,話劇登陸百老彙的時候我們還去看過,場場爆滿,在米國的人氣絕對是一等一的,能取得這樣的成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丹青卻表示反對,“要說《霸王别姬》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是意料之中的事,這話沒錯。畢竟林爲民有《末代皇帝》在前,但電影票房這麽牛,絕對是各方面因素互相促進所造成的,有一定的巧合因素。”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多說幾句:“我印象最深的是從兩年前《一個都不能少》引進到米國來的時候,出版社的宣傳攻勢不小,我在好幾本文學雜志和報紙上都看到了相關的資料和報道。”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希望工程,林爲民爲了這事特地寫的小說,而且還捐了一千萬米刀。”
說到“一千萬米刀”,衆人的語氣充滿了驚歎。
他們身在米國這個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自然知道錢有多難賺。
一個國内的作家,竟然随手就捐了一千萬米刀,如何能不讓人驚歎。
“是啊!林爲民的作品從八十年代初就開始引進到米國了,這些年其實銷量一直都很好,《霸王别姬》《套馬人》《情人》……還有話劇的加持。
但之前更多的還是作品紅,可自從那次的宣傳之後我就感覺有點不太一樣了。
去年《理查德·耶茨文集》出版,又是一樣的宣傳策略,比上一次還要成功。米國的媒體完全把林爲民和理查德·耶茨的名字聯系在了一起。
一個郁郁不得志、歲月蹉跎,一個天資縱橫、年少成名,這兩個人放在一起,不僅是強烈的對比,也充滿了戲劇張力。
我要是記者,也會喜歡寫這種報道,完全是戳中了大衆的興趣點。
我有時候跟米國人聊天,他們随口都能叫出林爲民的名字,而且對他的印象極佳,都說是偉大的文學家。”
黎全武說道:“米國人說話就是喜歡誇張!”
“也不能算是誇張吧?林爲民光是米國的國家書評人協會獎就拿了兩回,還有龔古爾文學獎和斯特雷加文學獎,一般的作家可拿不到這些獎項,很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都沒拿過這麽多獎!”
說話的是盧志芳,她對于林爲民所獲得過的榮譽如數家珍。
當年《追風筝的人》在百老彙公演,林爲民讓人送來門票,他們一群留學生都去看了。
也看到了外國觀衆對于林爲民作品的狂熱追捧,很多人内心都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以前對林爲民的種種看不慣在這種心态下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欣賞和仰慕。
“你們看看這個!”盧志芳從包裏掏出了一本雜志。
最新一期的米國版《時代周刊》上,黑色的背景,林爲民的肖像照占據了整個封面,這是《時代周刊》的一貫特色。
“這是林爲民?”大家看到刊物封面,臉上露出難以言表的驚詫。
“貨真價實!”盧志芳的語氣帶着幾分驕傲,将雜志遞給了大家。
衆人好奇的都湊了上來,圍在一起翻閱起了《時代周刊》。
采訪稿足足兩萬多字,占據了這一期《時代周刊》相當大的份量。
理查德·斯坦格爾從業十餘年,無論是文筆還是采訪風格都臻至成熟、老辣,尤其是經過提煉後刊發出來的采訪内容,采訪者與被采訪者的每一次問答都是精彩的博弈,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大家看到最後,提到了大家剛才還在讨論的“諾貝爾文學獎”的問題。
林爲民引述《聖經》當中的話,讓人印象深刻。
黎全武想到前幾年見到林爲民的情景,忍不住說道:“他這個人還真是一貫自大!”
程丹青心裏的想法則是:卧槽!裝得好逼!
不過他沒有表露内心的想法,反而說道:“我覺得這倒不是自大,應該說是一種基于實力的自信。”
盧志芳贊同道:“丹青說的沒錯。‘沒有人能進壯士家裏,搶奪他的家具’,壯士積蓄力量捍衛自己的榮譽,又不是去搶奪他人的榮譽。”
“那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是他們家的。”黎全武辯駁道。
“不管你承不承認,諾貝爾文學獎隻是金字塔尖那一小撮作家可以染指的榮譽。對于這樣一群作家來說,這份榮譽就是在他們這個圈子裏傳來傳去的而已,所以說,用‘家具’來比喻也很恰當,隻是這個家大了一點,壯士多了一點。”盧志芳說道。
黎全武搖了搖頭,“你們這些狂熱粉絲怎麽辯都能辯出理來!”
“我這才叫中肯!”
“行了行了,爲了人家的事有什麽好吵的!”程丹青勸道。
他又拿起那份《時代周刊》,對盧志芳說道:“志芳,你這份雜志借我用用。”
“幹嘛?”
“我寄給林爲民,他都上《時代周刊》了,算是給他報個喜!”
那年林爲民離開米國後請程丹青等人去看了一場《追風筝的人》,事後程丹青特意去信表達了一番感謝。
這幾年,兩人偶有通信。
黎全武不滿道:“你這厮慣會做好人!”
程丹青說道:“我們中國出個這麽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家不容易,你别老想着拆台!”
“誰拆台了?我跟老外誇他的時候你沒看見!”黎全武嘟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