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一年。
大年三十晚上,林爲民站在窗口看向遠處天空中的煙花,發出了感歎。
“又一個頂風作案的!”
陶慧敏抱着小豆包,也看着遠處的天空,“豆包,快看,快看,那是煙花。”
小豆包把臉擠在玻璃上,臉上的肉團的擠扁了,伸出了舌頭,流着哈喇子。
“這煙花好看也不至于淌哈喇子啊!”
林爲民邊調侃,邊給女兒擦嘴。
沒一會兒的功夫,煙花放完了,天空沉寂了下來,小豆包着急,但她的詞彙量太少,隻會瞎喊。
“啊啊啊,花花……”
“别喊了,放煙花的叔叔們被警察抓跑了。”
陶慧敏拍了他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有點正形?”
小豆包因爲煙花沒了哭的很傷心,去年這時候她還不懂看煙花呢,林爲民安慰道:“沒事,大閨女不哭,明天爸爸給帶三環外面放煙花。”
燕京的禁放令是去年頒布的,範圍基本将城區三環内都涵蓋到了,但三環外随便放。
實際上,在八十年代燕京就一直有關于禁放煙花的讨論,而且也有禁放區域。
年節燃放煙花爆竹的習俗古已有之,改革開放之後,世道太平了,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那幾年過年的煙花爆竹是越放越火爆,燕京城本來就人多樓密,爲了聽過年的這聲“響”,事故發生率直線上升。
光是1986年春節,燕京因爲燃放煙花爆竹就燒傷、崩傷446人,其中還有兩人被摘除眼球。
1987年大年三十晚上12點至初一1點這一個小時當中,燕京市内平均每26秒就有一起火警警報,出動的消防車輛無法返回營地,隻能從一個火場奔赴另一個火場。
還有不少市民在鬧市、樓頂、陽台放炮,用“閃光雷”隔着馬路互射,引起糾紛鬥毆不絕。
一些人跟街坊鄰居競賽,比誰家放的爆竹響聲大、持續時間長,誰家第二天早起門前炮皮多。
有人家裏不富裕,也得勒緊褲帶咬着牙買炮、放炮,攢上幾寸厚的炮皮,不然就叫“跌份”。
進入九十年代,這種風氣變本加厲,有不堪忍受的老百姓給報紙寫信“求救”。
“今年放鞭炮是全方位、立體式的,從高層建築到街道,從禁放區到繁華區,從大街到小巷,其場面不亞于海灣戰争……
窗外火光閃閃濃煙滾滾,動靜猶如飛機投彈、地雷爆炸,樓與樓間光雷橫飛,綠樹綠地燃成炮灰,井蓋崩起污水四溢……”
過年放炮的風越吹越歪,連很多市民也逐漸失去了耐心和容忍心,将這種放炮稱之爲“年禍”。
在1987年燕京市人代會上,116位代表提出議案,要求嚴管煙花爆竹。1988年春節,《燕京日報》就“城市該不該禁放”展開大讨論,讀者來信中60%主張禁止。
此後數年間,BJ禁放區域逐步擴大,至1993年初,全城禁放區已增至1364處,三環路以内煙花爆竹絕迹。
“别放了太危險了。”陶慧敏勸道。
這些年,市場上充斥着大量粗制濫造的煙花爆竹,這也是事故頻發的重要原因之一。
“沒事,讓壯壯放。”
那邊正捧着哈密瓜狂炫的韓壯壯似有所感,擡起頭來,“老舅,你叫我?”
“沒事,吃你的吧。”
韓壯壯點了點頭,又啃了一口哈密瓜,“這XJ的瓜就是甜。”
能不甜嗎?
一顆哈密瓜200多塊錢!
韓壯壯炫了一個,意猶未盡,還想再吃,卻被殷歌麗拍掉了手,“瓜性寒涼,不能多吃。”
她訓完了韓壯壯,又把小囡囡手裏的瓜皮奪了下來,“你也少吃!”
父女倆相顧無言在桌上挑挑揀揀,決定換個目标。
陶父陶母在和韓定邦看電視,秦姐今年沒回家,也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發出爽朗的笑聲。
到了九點多,林爲民打了個哈欠,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去睡覺了。
時間漸晚,客廳裏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空無一人。
除夕夜過去,一大早大家還是會被零星的鞭炮聲吵醒,别管怎麽禁,總有頂風作案的人。
拜了一上午的年,中午回到家中,林爲民就研究起了放煙花的事。
他要放的不是一般的閃光雷、鞭炮,而是正兒八經的煙花,現在燕京的煙花爆竹都是專營的,大年初一沒人做生意,不過這難不倒林爲民,一個電話打到曲小偉那。
“行啊,沒問題,伱等着吧!”曲小偉痛快的應下了差事。
解決完了煙花的事,林爲民又琢磨了起來。
好不容易放一回煙花,光給閨女看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多叫上幾個人。
以前過年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今年林老師給大家改改規矩,咱們看煙花!
這叫精神追求,主打的就是一個脫俗。
“喂,鐵生啊!”
“鄭國,嘛呢?”……
冬天天黑的早,才四點天色就暗沉了下來。
西安門大街上,四輛轎車和一輛卡車組成的車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分外紮眼。
車隊一直向西行駛,過了複興路,又過了SJS,快到後世的六環才停下來。
車隊停下的地方是河邊,這是永定河,燕京爲數不多的河流之一。
“嘿,你找這地方還真不錯。”
曲小偉下了車,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對林爲民找的地段很是滿意。
“行了,把東西卸下來吧!”
“得嘞,聽您的。”
買煙花,曲小偉找的是發小金超,現在給老闆打工,專營煙花爆竹。
大年初一生意找上門,一般人不願意做,可林爲民出手太豪奢,一買就是兩萬塊錢的煙花。
煙花運到地方,幫着放完,還多給500塊錢這錢誰能不掙?
“哥,您就放心吧,我們這煙花都是專營的,國營廠出來的東西質量絕對保靠,跟外面那些小作坊裏出來的東西可不一樣!”
煙花都放到了河岸上,金超一邊擺一邊在跟林爲民宣傳自家産品的質量。
林爲民樂呵呵的回了金超兩句,又逗弄起了小豆包,“豆包,今天晚上咱們看煙花,讓你看個夠。”
曲小偉家的曲向南興奮的跟個猴子一樣,左右亂竄,還跑去搬煙花,被曲小偉一腳給踢了回來。
前幾年每到過年,崩傷眼球的新聞不絕于耳,家裏大人對這方面都很在意。
鄭國家的閨女倒是很安靜,她貼在母親姚淑芝的腿邊,但眼神裏的興奮卻怎麽也藏不住。
一群大人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等煙花擺完,天黑的也差不多了。
金超跟着來,除了運貨,還有放煙花的任務。
煙花擺在河灘上,大家站在了三十米開外的地方路邊,他點着煙去放炮,動作娴熟敏捷,點了引線,頭也不回的奔向下一個煙花。
幾秒之後,第一顆煙花竄入天空,砰的一聲,如同繁星灑向銀河。
緊接着,又有數枚煙花升空。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哇!”路邊的孩子們望着天空中璀璨奪目的光彩,發出了一聲聲驚歎,興奮的蹦了起來。
連一群大人也有些激動,在平靜的生活裏,轉瞬即逝的煙花不是主題,但卻是最佳的調味劑。
“砰!”
“砰!”
“砰!”
不絕于耳的煙花爆炸聲,響徹方圓數裏,天空中明滅閃耀的光華更是絢爛無比。
連住在附近的老百姓都關注到了河灘上的這場煙花盛宴,不少人家跑出門冒着冷風看起了煙花。
“漂亮!太漂亮了!”
曲小偉摟着劉海燕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說道。
夫妻倆剛沉浸了一會兒,劉海燕卻感覺少了點什麽,低頭一看,原來是曲向南這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河灘上。
大家光顧着擡頭看煙花,誰也沒注意到。
劉海燕推了曲小偉一把,“孩子!”
曲小偉一看,怒火沖天,大步流星的跑到河灘上追上了曲向南,大腿一墊,抄起巴掌就朝曲向南的屁股上呼去。
“爸!爸!我錯了,我錯了,哇!媽媽呀!”
天空中的煙花璀璨,炮聲不絕,與曲向南的哭聲融爲一體,化作一曲動人的交響樂,在永定河邊奏響,讓人沉醉其中。
路邊的衆人觀賞着這天上地下的和諧美景,臉上不禁露出會心的笑容。
十多分鍾之後,煙花盛宴終于停了下來,曲向南仍舊在啜泣。
衆人嘴裏哈着氣,贊歎着剛才的美景。
“哥,煙花還有一半沒放呢,我尋思着你們是不是也過過手瘾?”
金超從河灘上跑過來,對林爲民等人說道。
聽他這麽一說,在場衆多男同胞躍躍欲試,連石鐵生的眼睛都放着光。
“我去放!”曲小偉第一個響應。
鄭國沒說話,默默的點了一支煙。
林爲民從程西米手裏接過石鐵生的輪椅,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十足。
當年兩人是球場敢死隊,今天就是放炮敢死隊。
一群頑童沖向河灘,每人手上都點了一根煙,林爲民不一樣,他手上是石鐵生。
大家動作一緻,先靠近煙花,然後蹲下,小心翼翼的将煙頭對準引線。
“鐵生,你這手抓着扶手,點完煙趕緊扔了,我好推着你跑!”
這邊林爲民正跟石鐵生交代着呢,鄭國的煙頭最先碰到引線,他立刻撒丫子就跑。
氣的林爲民大喊:“沒點着你跑什麽?”
此時鄭國已經竄出十米,路邊傳來一陣哄堂大笑。
鄭國尴尬的跑了回來,林爲民無奈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點了撚子再跑。”
“一!”
“二!”
“三!”
三朵煙花引線引燃發出呲呲的聲音,曲小偉和鄭國率先跑了出去。
林爲民推着石鐵生,動作最慢,河灘上的路坑坑窪窪,輪椅颠簸不平,第一聲煙花響起的時候兩人還沒跑出去十米。
霎時之間,煙花聲炸滿天空大地。
震耳欲聾的聲音排山倒海的襲來,追在身後如同千軍萬馬,林爲民推着石鐵生大喊道:“快跑!鐵生,快跑啊!”
石鐵生雙手緊把着輪椅,哈哈大笑:“在跑!再快點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