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被停職的消息經過幾天時間的發酵已經傳遍了燕京文化界,停職原因也傳的沸沸揚揚的——拒絕吏部的前往廣電部接任電影局局長的調遣。
不少人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扯淡,這種好事還有人不願意幹?
國文社總編輯和電影局局長,看似級别相當,但權責完全不在一個級别上。
看似平級調動,但但凡是有點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絕對是高升。
而且這種跨領域的調動,如果沒有領導欣賞,是很難的。
這事怎麽看,都是一次絕佳的好機會啊!
可大家聽到這個消息,又沒有覺得太意外。
那畢竟是林爲民嘛!
年僅三十便已經是國文社總編,創作過的小說每一部都堪稱經典,暢銷海内外,聽說每年光是版稅就可以收到近千萬米刀,一千萬米刀說捐就捐。
對于這樣的人來說,一個區區的電影局局長,确實不算什麽。
很多人贊賞林爲民的淡泊明志,當然了,也有很多看不慣林爲民的人要在背後嘀咕一句“沽名釣譽”。
外面的輿論讨論的是林爲民,但跟他卻沒有關系。
停職後的一周時間裏,林爲民吃喝玩樂、呼朋喚友、招貓逗狗,生活一派祥和歡樂,直到接到老程的電話。
“我說,你是不是忘了點事?”
林爲民裝傻充愣,企圖蒙混過關,“我都放假了,能有什麽事。我跟你說啊,我現在正在家裏面壁思過,深刻反省對組織的辜負,你不要打擾我。”
他瞎話張口就來程早春早習慣了,也不生氣,自顧自的在電話裏将林爲民未來半個月的行程都念了一遍。
“生産隊的驢也不能這麽使喚啊!”林爲民叫道。
“生産隊的驢是不能這麽使喚,不過伱現在屬于野驢沒有戶籍。”老程毒舌道。
停職的沒人權是吧?
林爲民心裏已經想好了老程退休那天該如何“人走茶涼”。
又過了兩天,林爲民出現在燕京火車站。
“總編!”
發行部的秦運祥等到林爲民,伸手去接林爲民的行李箱,林爲民卻沒讓他接,“不沉,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其他人呢?都到了沒有?”林爲民問道。
“還差毓秀。”
這次簽售活動,是國文社和新華書店搞的全國性簽售。
布老虎叢書到現在推出近五個月時間,廣受讀者歡迎。
第一批三部作品,出現了《廢都》《花季雨季》這樣的大爆作品,《廢都》銷量已經超過350萬冊,《花季雨季》銷量也已經超過150萬冊。
第二批五部作品,倒是沒有《廢都》和《花季雨季》的誇張,不過出版後兩個月時間,如梁曉聲的《泯滅》和趙枚的《郎園》也從容突破了40萬冊的銷量。
大家都明白,如《廢都》《花季雨季》這樣的作品可遇而不可求,布老虎叢書第二批書目能達到兩個月40萬冊的水平,已經殊爲難得。
截止目前,布老虎叢書累計銷量已經突破了720萬冊,在全國範圍内收獲了數以百萬計的讀者,已經徹底在中國出版界奠定了第一暢銷叢書的地位。
這一次全國性的簽售活動,可以說是對讀者的回饋,也可以看作是對作家本人和布老虎叢書的宣傳,更可以看作是彰顯氣勢的行動。
由林爲民這個總編輯(停職)帶隊,發行部兩人,作家四人,分别是賈平娃、毓秀、梁曉聲和趙枚。
發行部的兩人是爲了對接各地書店以及處理瑣事,而作家的挑選,完全是根據作品銷量來确定的。
實際上前幾天賈平娃等四人已經在燕京進行了一番簽售,接下來一站是津門。
上了火車,因爲是短途,大家坐的都是硬座。
火車剛出發沒多長時間,梁曉聲便開始從包裏掏東西,煮雞蛋、饅頭、大醬、大蔥、黃瓜……
“帶沒帶電飯鍋和大米?”林爲民調侃道。
“要不是沒電用,你以爲沒人敢帶?”梁曉聲回道。
他随手熱情的給大家分着東西,盡管隻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但坐火車吃東西是儀式,不能少。
下了火車,衆人先住進了招待所。
和平路一帶是津門的商業中心,這裏分布着幾家書店,位于百貨大樓對面的和平路新華書店是津門最大的書店,空間巨大而通透,建築外立面還挂着偉人的畫像。
第二天林爲民等人來到和平路新華書店時,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九十年代,文學式微,但文學愛好者并不是死了,他們隻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壓力不得不将精力從文學上轉到其他的東西上。
新華書店提前半個月就預熱今天的作家簽售會,曾經離開了書店的讀者們如同雨後的春筍一樣紛紛冒了出來。
林爲民看着書店門口熱鬧的場面,心中懷念,這樣的場面以後恐怕會越來越少了。
和平路新華書店的簽售活動持續了一天時間,讀者少說也來了一千多人,才第一天,賈平娃等人的肩膀和手腕就已經處于半廢的狀态。
雖然是簽名,但大部分人都會寫上一句祝福的話,所以實際上的工作量是要遠大于大家平時的寫作量的。
晚上書店安排吃飯,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行人再次出發。
這次地點遠了很多,是西安,賈平娃的老巢。
西安最大的新華書店,西安人習慣稱之爲鍾樓書店,正好位于西安标志性建築之一鍾樓的東北方向,郵政大樓的東側。
簽售會和昨天一樣,場面一片熱鬧,前來的讀者排出了上百米的長龍。
幾位作家正勤勤懇懇的簽名,不想人群中卻突然飛出一顆雞蛋,正中賈平娃的面門。
一瞬間,蛋殼、蛋液飛濺,坐在賈平娃一旁的小姑娘毓秀被吓了驚叫出聲,正排隊的讀者們也出現了一陣騷動。
賈平娃被砸的呆立當場,一旁書店的工作人員們還沒反應過來,在人群中便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
“打倒流氓作家賈平娃!”
林爲民最先反應過來,指着人群的方向,“去把那個人揪出來。”
秦運祥和另一個發行部的小夥子王紅軍應聲而動,沖向了鬧事的人,讀者隊伍中騷動了沒多長時間,秦運祥和王紅軍扭着一個帶着眼鏡的小夥子帶到了林爲民面前。
林爲民在秦運祥和王紅軍去抓人的時候沒有閑着,先讓人給賈平娃擦了擦臉,收拾了一下現場。
見賈平娃的情緒低落,安撫了他幾句,問道:“用不用休息?”
“沒事,這麽多讀者來都來了,不能讓他們失望。”賈平娃說道。
林爲民出言安撫了幾句正在排隊的讀者們,另一邊,被秦運祥和王紅軍控制的小夥子仍在叫嚣,“你們憑什麽抓我?你們以爲你們是***嗎?”
林爲民來到小夥子跟前,冷着一張臉。
“爲什麽抓你,你心裏沒數嗎?”
“還***?我看你才是***!”
“怎麽?一部作品不喜歡,就要打倒!一個作家不喜歡,就要批D!你說說,你這種行爲叫什麽?”
小夥子兀自喊道:“他寫的東西就是大毒C,爲什麽不能打倒?文學是藝術,是高尚的,絕不能讓這種人玷污文學,更不能讓他在殿堂之上嘩衆取寵。”
“你也說了,文學是藝術,你可以有不同意見,也可以批判和辯論,但必須要在一個合理範圍内。
你現在的行爲是公然侮辱他人,以高尚之名,行卑鄙之實。
還有,文學不需要誰來維護,也沒有誰能夠玷污,文學是人民推到殿堂上來的。若有一天,文學的殿堂被推倒在荒野裏,那一定不是因爲你這種人,而是文學自絕于人民!”
林爲民的話铿锵有力,擲地有聲,話音剛落,排隊的人群中立刻有人叫了一聲“好”。
然後又有周圍人立刻響應,“好!說的好!”
如果一個作家在正常的創作框架内,因爲寫了一部某些人不喜歡的小說就要被打倒,那麽跟文字獄有什麽區别。
今天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經曆過那個年代,神經異常敏感,小夥子的行爲很顯然觸及到了大家的神經,而林爲民的話則如一針強心針一般,激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同仇敵忾。
小夥子看着在場衆人的反應,臉上露出不解和茫然。
像賈平娃這樣寫流氓小說的流氓作家,難道不應該打倒嗎?
“是不是想不通,爲什麽大家都這麽反感你的行爲?”
小夥子看向林爲民,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給予了肯定。
“認識我嗎?”林爲民問道。
“林爲民。”
小夥子說着的時候眼中閃着光,他今天是來找賈平娃麻煩的,但不妨礙他喜歡文學,更何況面前站着的是林爲民。
“那我問問你,如果現在你拿着一部小說找到我,說:林老師,我寫了一部小說,您能幫我看看嗎?
我翻了你的小說扔在地上,說:寫的什麽狗屎玩意。
你反駁說:我寫的不是狗屎。
我說:就是狗屎,我林爲民說狗屎,就是狗屎。
我的行爲跟你剛才有區别嗎?你又是什麽感覺?”
林爲民說完,盯着小夥子,他臉上露出思索之色,片刻便理解了林爲民的意思。
林爲民示意秦運祥和王紅軍放開這個小夥子,他能看出來,這小夥子也不算是什麽壞人,看樣子很喜愛文學,就是思想偏激了一點。
林爲民知道一個固執的人是不可能被如此簡單的說服的,他不給小夥子思考的時間,說道:“想不明白不要緊,可以回去慢慢想。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誠懇的給賈平娃同志道個歉,能做到嗎?”
小夥子的面露不屑,剛想說一句“不可能”,這時林爲民說道:“你要想清楚,不道歉的話我會選擇報警。你這種屬于治安案件,不會判刑,頂多拘留兩天,不過會留案底,對你以後的升學、當兵、工作和升職都有影響。”
小夥子聞言,臉上的不屑消失了,嘴唇嗫嚅,猶豫不決。
小樣!我還治不了你了?
被林爲民吓唬了幾句,小夥子果然退縮了,低聲說道:“我給他道歉。”
林爲民點點頭,“行,那就等着吧。”
簽售會持續一整天時間,小夥子上午犯的案,被林爲民按在書店大半天時間,直到傍晚賈平娃等作家忙完,才有了道歉機會。
大半天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年輕人熱忱但短促的滿腔熱血冷卻,道歉的時候态度也算誠懇。
賈平娃接受了他的道歉,然後說道:“雖然你的批評很激進,但我會接受。以後在X這方面的描寫,我會更加謹慎和克制。”
小夥子聞言有些欣喜,再次誠懇的道了個歉。
小夥子高高興興的走了,賈平娃朝林爲民露出一個苦笑,“讓你們看笑話了!”
“今天的笑話,再過二十年,說不定就是轶事!”林爲民笑道。
一句話便讓人豁然開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