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程早春攔,林爲民并沒有去電影局的想法,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态度那麽堅決的拒絕滕進賢。
讓他參與拍電影,他沒什麽抵觸,但讓他管拍電影的人,他很頭疼。
而且程早春說的沒錯,電影局這些年的地位确實很尴尬,哪怕是電影改革之後,中影和各大制片廠在短時間内依舊是能夠與電影局拍手腕,除非廣電部這個大哥下場。
在國文社待的如魚得水,自己沒事去找那個不痛快幹嘛?
可惜,天不從人願。
有時候你越是想躲,事情反而要找上來。
老程去找署裏領導據理力争的幾天之後,林爲民被叫去談話。
與他談話的是位司長同志,李司長态度和氣,開門見山的說明了林爲民的工作即将調動的事,任前談話是公示前的步驟,說明林爲民已經通過了組織上的考察。
林爲民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的經曆,發現自己這個當事人竟然一點都不知道,真是夠厲害的。
李司長又說道:“這次叫你過來呢,就是想了解了解你的想法。有什麽想談的,都可以說一說。”
“什麽都能說嗎?”林爲民問道。
“當然,在我這裏,伱可以知無不言。”
李司長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林爲民點了點頭,直言道:“那我就直說了吧,電影局這事老滕找過我,但被我給拒了。領導,我在國文社待了十多年,挺喜歡現在這份工作的,也沒打算換地方。組織上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的任命?”
李司長的大腦宕機了一下,從國文社這樣的正局級單位調到電影局,林爲民竟然說他不願意。
“爲民同志,雖然革命分工各有不同。但相對而言,電影局的職責和工作内容确實要比在國文社更廣、更多也更深。”
“您說的這個我知道,不過我也沒想當官兒啊!您不了解我這個人,我這個脾氣啊,太臭!
這些年,也就是在國文社這樣的地方,要是在外面指不定被人滅了多少次了。”
林爲民大大咧咧的說着話,他的形象在李司長眼中越縮越細,最後變成了一根“刺兒頭”。
“李司長?”
林爲民見李司長沉吟了好一會兒也沒個反應,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回過神來李司長看向林爲民,“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當這個電影局局長,還想在國文社總編輯的任上繼續幹下去?”
“對喽!”林爲民一拍手,“您這理解能力,沒得說!”
李司長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們在考察的時候就已經了解過林爲民的工作能力、政治思想、與同事的關系、工作、家庭等多方面信息。
在同事當中,更準确說是在上級領導那裏,他們聽到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刺兒頭。
之前李司長還沒弄明白,好端端一個大作家,怎麽被幾任領導形容的如此不……不堪呢?
但這會兒李司長終于明白了,雖然他才和林爲民談話談了不到十分鍾。
這厮……是一點上下級觀念都沒有啊!
我好歹也是管你官帽子的人,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點?
“林總編,我要提醒你,現在我是代表組織跟你談話,請你嚴肅一點!”李司長正色道。
“我也是在跟組織談話啊,組織不是讓我說我的想法嘛?那組織要是不讓我說,那我就不說了。”
李司長感覺心頭有點發悶,他想起了上周去醫院開的速效救心丸,大夫說以備萬一,莫非就是現在?
“林總編,你要明白,工作調動是組織上的決定,不是個人能夠決定的。我現在和你談話,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李司長嚴肅道。
林爲民把身子往後一靠,就差癱那了,葛優來了都沒他這麽潇灑。
“既然我決定不了,你還找我談啥?”
“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電影局的工作我不喜歡,要不你把我調制片廠也成,我比較愛幹有創造性的工作。”
李司長一拍桌子怒道:“你當這麽街邊市場賣菜,還帶讨價還價的?”
林爲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就沒辦法了。組織上給我安排工作,我要是不喜歡,也幹不好啊!到時候說不定還浪費了人力、物力、财力,也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要是這樣,我還不如待在國文社呢,您說是吧?”
李司長望着眼前這張年輕的不像話的臉龐,如果李司長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這麽多年見的最年輕的正局級幹部了。
可……
D培養出來的幹部就是這個樣子?
李司長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惶恐之感,之前的組織工作都是幹什麽吃的?怎麽就把這麽個貨給提拔了上來。
滿腔的怒火騰騰的往上竄,李司長顧不上禮不禮貌,伸手指向林爲民。
“你你你……你看看你,還哪有一點領導幹部的樣子?”
“您這話說的,我就是一普通編輯,僥幸當了個編輯頭兒而已。”
林爲民今天是打定主意往崩了談了,大不了就是停職嘛……嗯,也可能是撤職。
反正想讓他去電影局,不可能!
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李司長當了這麽多年組織幹部,今天也算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
以前他們總是習慣把“無組織、無紀律”這種詞挂在嘴邊批評那些犯了錯誤的下屬,今天他才算是看到了什麽叫真正的“無組織、無紀律”。
這還是共CD的幹部嗎?這還是名滿世界的大作家嗎?
刺兒頭!
不,流氓!
林爲民幾乎是被李司長攆出了辦公室。
站在走廊裏,仍能聽見李司長的聲嘶力竭:“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林爲民不禁搖頭。
這人啊,修養還是不行,難怪都眼看着要退休了,還是個司長。
惹惱了李司長,林爲民沒有絲毫擔心,施施然回了國文社。
剛回到辦公室他就被程早春抓住了。
“怎麽樣了?”程早春滿臉擔憂。
“談崩了,他不同意,還罵我。”林爲民告狀道。
“罵你什麽了?呸……我是說,你是怎麽跟人家說的?不是讓你好好賣賣慘嗎,說點軟話嗎?你是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就那麽說呗……”
林爲民遮遮掩掩,實在被程早春問急了,才說了幾句當時的情況。
程早春拍着大腿,“你啊你,讓我說你點什麽好?你跟署裏領導沒大沒小就算了,人家是吏部的人,你也敢那麽放肆?”
“你站着說話不腰疼,我能怎麽談?人家代表的是組織。”
程早春張了幾次嘴,最後頹然的放棄。
是啊,能怎麽辦呢?
那畢竟是組織!
正在程早春唉聲歎氣的時候,林爲民辦公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電話鈴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程早春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林爲民接起電話,聽筒中立刻傳來宋署的咆哮聲。
“林爲民,你是怎麽跟李司長談話的?你還是不是我們D的幹部?就你這樣的還是總編輯?
你們以前的組織工作都是怎麽幹的?就你這樣的,就你這樣的,到底是怎麽混進我們隊伍裏來的?
啊,你說!你說!”
電話中的聲音震耳欲聾,林爲民早有防備,特意将聽筒拉遠了一點。
盡管宋署的話沒頭沒尾,但林爲民很清楚他打來電話大發雷霆的原因。
肯定是李司長背後告他的刁狀了,都五六十歲的人了,也不害臊。
“宋署,您聽我解(jiao)釋(bian)……”
林爲民剛要說話,宋署壓根不給他機會,吹風筒再次啓動。
“說個屁!說個屁!
你真行啊!你是真行啊,林爲民!
一個總編輯調任,愣是逼的吏部天官親自給我打電話!
知道人家是怎麽說的嗎?
恃才傲物!恃寵而驕!無組織!無紀律!
你行啊,你好樣的……”
電話中,宋署的話跟機關槍一樣掃向林爲民,他識趣的将電話放到一邊,然後靜靜的聽着宋署在宣洩他的憤怒。
程早春在一旁聽的膽戰心驚,他認識宋署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宋署如此大發雷霆。
完了!
全完了!
林爲民也有點意外,沒想到李司長竟然告狀告到吏部天官那裏去了。
這老頭兒,太壞了!
像出版署、廣電部這種單位,雖然也叫省B級單位,但跟吏部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宋署對上吏部天官,那就是弟中之弟啊,挨罵都得立正聽着。
從宋署怒不可遏的狀态,林爲民讀出了一句潛台詞:老子被罵慘了。
好不容易等他罵了兩三分鍾,終于停了下來,電話中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領導,您千萬别爲了我這點小事氣壞了身體。”
林爲民終于有機會開口了,他繼續說道:“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您是了解我的,我在咱們出版系統十多年,一路靠的都是領導們的培養和同事們的幫助才走到今天。我對咱們系統,那是有感情的啊!”
聽見林爲民開始打感情牌,宋署冷笑一聲:“這話你跟我說幹什麽?你怎麽不跟李司長說?你在人家辦公室,那可是嚣張的很啊!還要人家給你換個崗位,給你個國家**你幹不幹?”
“這不也是話趕話嘛,李司長這個人,心眼太小,我……”
“林爲民,你給我嚴肅點!”
“是是是,我嚴肅,我嚴肅!”林爲民趕緊端正态度,然後小心點問道:“領導,那您看工作調動的事……”
他不提還好,一提,宋署又炸了。
“還調動個屁!”
哦?還有這好事?我這招果然有用!
林爲民心裏正得意呢,就聽宋署那邊冷聲道:“現在我代表署裏通知你:林爲民同志,鑒于你拒不服從的分配調動,将給予你嚴重警告并停職三個月的處分。正式文件明天會送到你們單位,從現在開始,你被停職了。”
“領導别啊,我這工作幹的好好的,哪能說停就給停了啊!”
林爲民象征性的求了求情,心裏卻暗喜。
警告有啥用?停職就停呗,反正又不是沒停過,反正不用去電影局就行。
“我現在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你!這已經是我跟天官求情的結果了,要不然撤你的職!”
宋署毫無感情的說道,聽見林爲民的求饒,他的心裏總算是舒坦了一點。
我讓你作!
林爲民又說了幾句軟話,挂斷了電話。
然後看向了一旁的程早春,剛才他和宋署的電話,程早春聽的一清二楚。
老程吧嗒吧嗒嘴,略感惋惜。
“又停職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