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說壞話實在是有點爽,于華說的唾沫橫飛,眉飛色舞,絲毫沒有察覺到同事們的表情已經從剛剛的興緻勃勃變成了噤若寒蟬。
辦公室内陷入了詭異的沉靜,原本于華逗哏,大家捧哏,其樂融融。
可這會兒,辦公室内除了于華的聲音,再聽不到剛才捧哏的聲音,他也慢慢的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勁,然後便順着幾個同事的眼神回頭。
林爲民眯着眼睛,如同猛獸盯着待宰的獵物。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于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腦袋宕機了幾秒鍾。
“于華啊!”林老師慈祥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于華莫名的渾身打了個寒顫,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我完了!
“林老師,你聽我解(jiao)釋(bian)!”
林老師的臉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解釋什麽?工作那麽忙,聊聊天嘛!沒關系,沒關系。”
說完之後,林爲民沒有再關注于華,問一旁的劉茂文“小劉,《紅豆》的組稿進行的怎麽樣了?”
劉茂文是通文社最早的四個編輯之一,建社元老,之前《紅豆》創刊,被提拔成爲《紅豆》主編,另有一位副主編是社裏派來的汪瑞琴,原來是外文室的編輯。
劉茂文站起身,“社長,《紅豆》現在的稿件充足,我跟李副社長溝通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跟您彙報,下月下旬發創刊号不存在任何問題。”
林爲民滿意的點了點頭,“幹的不錯,有什麽不懂的多跟于華取取經,《九州英雄志》現在是國内數一數二的通俗文學刊物,可是你們學習的榜樣!”
劉茂文看了一眼于華,眼神怪異,說道:“是!”
“好了,繼續忙吧。”
說完後,林爲民便徑直離開了辦公室。
幾個同事看着于華,劉茂文催促道:“于華,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去給林老師賠禮道歉?”
是啊,背後說領導壞話被抓了個正着,不趕緊道歉還等什麽呢?
同事們都替于華着急。
于華張了張嘴,道歉?這事兒是道歉能解決的嗎?
别人不了解林老師,他還不了解林老師嗎?
心中猶豫片刻,于華咬了咬牙。
道歉也得讓人看到誠意才行啊,對林老師,什麽叫誠意?
于華很清楚。
他沒有理會同事們的催促,轉過身坐回座位上,緩緩鋪開辦公桌上的稿紙,擰開鋼筆的筆帽,猶如即将帶上金箍的至尊寶。
帶着一種大無畏的精神,于華鄭重的落筆,在紙上寫下了六個大字。
“于主編幹嘛呢?”
“誰知道?感覺神神叨叨的?”
“不會被吓傻了吧?背後說壞話被社長親耳聽到,老程來了也保不住他啊!”
“社長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現在找補沒用了,社長都走了,剛才數伱說的最歡。”
“沒事,這不是還有于總編在前面頂着呢嘛!”
同事們半是玩笑,半是心虛,畢竟剛才一堆人聚在一起編排林社長,人家聽的可清清楚楚。
人家是領導肯定不會當場發作,但事後穿小鞋都是說不準的事。
畢竟,安排小翁當間諜這事社長都幹出來了。
在衆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于華文思如泉湧,這種感覺很奇妙。
自從跟程虹結婚之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
去年年末發現程虹懷孕了之後,夫妻二人整天沉浸在即将迎來家庭新成員的喜樂之中。
而且于華現在負責《九州英雄志》,事業也春風得意,這導緻他在這一年時間裏,完全沒有了創作激情。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驚吓,他的靈感竟然出奇的旺盛,本打算先寫個梗概去林老師那糊弄糊弄事,結果這一寫竟然一發不可收拾,完全停不下來。
直到下班之後,辦公室的同事們都已經走光了,于華望着自己寫出來的那一小摞稿紙。
不敢相信。
一下午的時間,我竟然寫出了這麽多文字?
這些内容少說也得有六千字了吧?
于華重新審視了一遍稿子,驚喜莫名,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谟言那個小眼睛都沒這個效率吧?
我這是……頓悟了?
于華恍然,他依稀記得上次有這種龍場悟道的感覺,還是當年看《霸王别姬》的時候。
他施施然整理好稿子,從容的起身,然後将稿子裝入包中,準備晚上回家接着寫。
出了辦公室,他想了想,還是應該先去林老師那看一看,萬一沒下班呢!
他走到總編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門内傳來一聲“進”。
于華心中慶幸,真讓他碰着了,負荊請罪這種事還是不要隔夜的好。
林爲民臉色平靜的望着于華,“這麽晚了還沒回去?什麽事?”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虧心事的原因,于華越聽林爲民的話,越覺得他是在暗示什麽。
這是嫌我來晚了?
他趕緊從包裏掏出稿子,神色鄭重的放到辦公桌上。
“林老師,最近醞釀了一個想法,想讓您幫着我看看。”
“哦?”
林爲民本來古井無波的臉上露出幾分意外和高興,于華心道:果然還是我最了解林老師啊!
花了二十多分鍾将于華帶來的這幾千字的稿子細細看完之後,林爲民又簡單的問了一下于華對後續創作的想法。
托這一下午文思尿崩的福,于華本來隻是有個想法而已,這一下午的時間邊寫邊完善,小說的主線已經想的差不多了,因此在回答林爲民的問題時,對答如流。
又聊了好一會兒,林爲民欣慰的颔首,“不錯,想法很好,開篇也不錯,有潛力成爲一部優秀的作品。”
于華聞言頓時欣喜,“本來我腦子裏還一片混沌,多虧有了您的指點,可真是事半功倍。”
這馬屁,有點生硬啊!
林爲民瞥了于華一眼,以爲這樣就能功過相抵了?
于華似乎對他的心思有所察覺,他低下頭,艱難的說道:“要不然……我去招待所待幾天吧?寫這部小說确實有種靈感爆棚,時不我待的感覺。”
林爲民臉色有些驚訝,“你去招待所?”
于華莊嚴的點了點頭,“沒錯。我現在創作欲爆棚,正應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專心寫作,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寫出這部小說,也算是沒有辜負您的指點。”
主動申請去小黑屋,還算是有點覺悟。
不過,真要是讓你去了,那豈不是坐實了我睚眦必報?
都說了多少次了,年紀輕輕當上領導的人,能連這點格局都沒有嗎?
林爲民的眼神在于華身上轉了兩圈,在他心裏不停打鼓的時候,說道:“算了吧。程虹現在大着肚子這個時候你還是在家吧。”
聞言,于華心中有種慶幸,随即又擔憂了起來。
我這是過關了,還是沒過關啊?
不放心的他又說道:“那我在家寫,盡快把這部小說寫出來。”
林爲民還是擺了擺手,說道:“不着急。既然已經有了思路,就不急于一時,創作很重要,但家庭生活一樣重要。”
于華聽着這話,心裏更沒底了,感覺這還是要秋後算賬的意思啊!
他絞盡腦汁的想着,怎麽才能讓林老師消了這股火呢?
正在他思想的時候,林爲民笑眯眯的問道:“說起來,程虹還有兩個月就快生了吧?”
“是,預産期是八月下旬。”
于華回答的時候腦子瘋狂運轉,林老師這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說起來真快啊,你家孩子也快出生了,我們家小豆包也滿一歲了。”
難道是要接娃娃親?
林老師跟陶老師男才女貌,小豆包以後長大了肯定漂亮,自家孩子要是有這麽個嶽父……
“是啊,生女孩兒好啊,小豆包的長相集合了您和陶老師的優點,真是漂亮。”
别管林老師在暗示什麽,多拍馬屁肯定沒毛病。
林爲民笑着,不置可否。
聊了兩句後,林爲民突然問道:“孩子名字還沒取吧?”
于華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麽聊到孩子名字了?
“啊,沒呢!”
“沒取啊?名字對孩子的人生很重要,可不能馬虎,要慎重思考。”林爲民叮囑道。
“是,我跟程虹也想了好多個備選的名字,始終沒有确定下來。”
“不着急,孩子還沒出生呢。再說了,這種事,還是要跟長輩商量一下。”
“我父……”于華本來想說我父母沒有這個想法,可話到嘴邊,福至心靈。
他望着林爲民的眼睛,真誠的說道:“我父親說,您是我的伯樂,您就是孩子的長輩,想讓您幫着給孩子取個名字。”
爸,對不起了,兒子也是逼不得已。
“哦?是嗎?哎呀,這算得上什麽事,不過是當初在一堆投稿中選了你的作品而已,就算是沒有我,也會有别的編輯發現你,畢竟是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嘛!啊,哈哈!”
于華看着林老師的反應,心中愈發确定。
“不能這麽說,就算是金子,被一塊抹布蓋住了,一萬年也不見得會發光。您的這份恩情,我銘記于心。”
林爲民擺擺手,“好了,好了,别說這些肉麻的話了。不過……既然你都說到這裏了,那我就給孩子取個名字吧,就當是給你們夫妻倆備選吧!”
說完,林爲民提起筆,在紙上輕輕寫下兩個字。
“你看這個名字怎麽樣?”
于華眼角抽搐了一下,大文學家給孩子起名字都這麽……接地氣嗎?
他望着紙上的“蘋果”兩個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林爲民心想,這可是當初給小豆包的備選的大名,你還不滿意?
林蘋果,多好聽!
再說,林老師取這名字是有典故的。
“蘋果”一詞源于梵語,爲古印度佛經中所說的一種水果,最早被稱爲“頻婆”,意爲堅定、堅持到底、博學多才。
後被漢語借用,成了“蘋果”。
萬曆年間農書《群芳譜·果譜》所記:“蘋果,出北地,燕趙者尤佳。生青,熟則半紅半白,或全紅,光潔可愛玩,香聞數步。”
孩子生于燕趙之地,生長的又如蘋果這般喜人,取這個名字豈不是絕配?
可惜,陶慧敏自從看了《千與千尋》便着了魔,非要給孩子取“千尋”這個俗氣的名字。
唉,便宜于華這小子了!
畢竟是關系到孩子的未來,于華遲疑了半天,鬥膽說道:“名字很好,不過林老師,我和程虹的想法是最好是帶上點我們倆家鄉的元素。”
他說着,也拿起筆,在紙上将“蘋果”的“蘋”字改成了“海”,變成了“海果”。
“海鹽的蘋果,您看怎麽樣?”于華小心翼翼的問道。
林爲民看着紙上的字蹙着眉,被于華這麽一改,這名字頓時粗鄙了不少。
要是給男孩子起倒沒什麽,給女孩子取,就有點不相稱了。
不過人家畢竟是孩子父親,反正自己這個“名字”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還湊合,就這樣吧。”
于華聞言頓時如蒙大赦,名字也用了,這回總不能秋後算賬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