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老虎叢書十二個編輯，聚在會議室還是挺壯觀的，以人員規模來講，這個編輯組已經超越了社裏的幾個編輯室。
編輯組的組長是由林爲民親自擔任的，副組長則是高賢駿，他是當代文學二編室的主任，跟李新同一批進社，業務能力出類拔萃。
等到大家都到齊之後，林爲民清了清嗓子，衆人的眼神立刻聚集到他身上。
“廢話我就不說了，今天開會的目的，主要是想跟大家溝通一下關于布老虎叢書的選書标準。
編輯組成立之初，我曾經和大家說過我們叢書的選書标準，用了十二個字來概括：百無禁忌，故事先行，讀者首選。
這十幾個字很好理解，難的是在審稿過程中我們是不是能夠摒棄一些以往單一的審核标準。”
說到這裏，林爲民的語氣和緩了一些。
“我知道，在座的都是我們國文社的精英，幾位老編審更是德高望重。大家以往在審閱書稿時，秉承的态度和立場一向是公正、客觀并且從文學本身出發的。
這次的布老虎叢書不同于以往的是，我們要吸引的讀者受衆絕不僅僅是原有的文學愛好者，而是要盡可能的囊括所有對文學感興趣的讀者。
這兩者看似區别不大，但顯而易見的是，後者所需要的閱讀門檻是更低的。
但閱讀門檻低，不代表作品的質量差……”
林爲民說着将《花季雨季》的書稿朝高賢駿的方向一推，高賢駿順勢接過。
看到首頁的書名，心中立刻閃過小說内容，這部小說他印象很深，寫校園生活和青春成長的。
作者文筆有些稚嫩，但氣質清新自然、不落俗套，要不是文學性稍差，完全可以通過複審。
總編把這部小說拿出來，難道是……
林爲民示意高賢駿将這部小說的書稿傳遞下去，衆人看了一圈，都對這部小說有些印象。
“這部《花季雨季》，大家想必都看過了。先說明一下，我把他拿回到通過複審的名單裏了。大家先來說說淘汰這部小說的理由吧！”
衆人互相看了看，誰都沒先開口。
高賢駿作爲副組長，隻能說道：“這部小說怎麽說呢？作者一看年紀就很小，在寫作上很有想法，寫的也不錯，那種青春、朦胧的校園生活和情感寫的很好，哪怕是我這個四十多歲的人看了，也很有代入感。要說問題的話，主要是考慮到這部小說的文學性比較差，也缺少一些戲劇沖突，因此在複審階段，我們把這部小說淘汰了。”
林爲民聽完點了點頭，“賢駿說的不錯，優點、缺點都說到了，那我來談談我的看法吧。”
衆人望着他，本以爲林爲民會長篇大論的闡述爲何将這部小說留下，沒想到他開口隻吐出了幾個字。
“這部小說，好看！”
有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等待着林爲民的後續，結果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已經說完了。
在衆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時候，林爲民再次說道：“百無禁忌，故事先行，讀者首選。”
結合林爲民剛才的話，在場衆人心中如同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審核标準”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
覃朝陽笑道：“看來之前我們的思路放的還是不夠開闊。”
林爲民微微颔首，道：“布老虎叢書是我們國文社一次推陳出新的創舉，大家的膽子不妨大一點，再大一點，不要用過去的經驗束縛自己。”
這時，底下的一個年輕編輯李想突然問道：“總編，要是這樣的話，我們爲什麽不幹脆出通俗文學作品就好了？”
李想的話說出了在場很多人的心聲，是啊，如果單純用“好看”作爲審核标準來衡量的話，那爲什麽不直接出通俗文學作品呢？
面對李想的質問，林爲民臉色平靜，從容的說道：“大家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開始簡單的把文學分爲通俗文學和純文學了呢？這個評判标準又是什麽？民國時期，張恨水先生的鴛鴦蝴蝶派應該是被歸到通俗文學裏的，那麽《紅樓夢》在曹雪芹那個年代算不算通俗文學？我們再往前數，湯顯祖的雜作品寫的很多都是才子佳人，算不算通俗文學？”
林爲民一連串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但衆人的心中肯定各有想法。
“剛才李想的話似乎默認了通俗文學在閱讀體驗方面一定是好于純文學作品的，那麽我再問大家一個問題，是不是純文學就沒有好看的作品了？
如果純文學作品代表的就是晦澀難懂和不好看，那麽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難道注定要成爲像八股文那樣的官方文學嗎？”
林爲民的話一句連着一句，越說臉色越嚴肅，到最後他的話铿锵有力，眼神凝視着在場所有人。
會議室内陷入了短暫的寂靜，衆人并非是爲林爲民嚴肅的态度所懾，而是沉浸于他剛才的那番話當中。
振聾發聩！
“唉！”在衆人一片沉默的時候，作爲在場資格最老的編審，覃朝陽發出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雖然内心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認可，林爲民的話是對的。
現如今，很多作家的作品一味的追求所謂文學性、思想性、藝術性，追求寫作形式的創新、寫作手法的多樣，卻忽略了文學最本質的内容。
朱光潛認爲文學有四大功用：言情、說理、叙事、狀物，可從來沒提過什麽文學性、思想性的作用。
當代文學發展到現在，有些人已經走偏了，而且爲數衆多。
“總編，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您的意思了，隻是一時還沒有轉變過來思想，畢竟是這麽多年的工作習慣。”高賢駿說道。
林爲民說道：“習慣一時改變不過來很正常，但思想一定要變。好了，今天就說這些吧，希望大家能夠盡快調整，爲布老虎叢書選出更多的好書。”
說完這些話，林爲民宣布散會。
然後把高賢駿和覃朝陽留下了，“編輯組送來的四部書稿我都看過了，《苦界》還不錯，放到第一批書目裏去吧。另外就是《花季雨季》，這部小說也可以放進去。再加上賈平娃的《廢都》，這三部小說就算是我們布老虎叢書的第一批長篇小說吧。”
林爲民又交代道：“賢駿，你負責聯系幾位作者，讓他們準備進京簽約。還有就是最近正在聯系的那些名家，溝通的怎麽樣了？”
“王蒙和梁曉聲已經有了新書思路，金瑩、唐抗美還沒想法。對了，金瑩還說，她說動了黃安儀，也可以參與到布老虎叢書裏面來。”
林爲民有些意外，“哦？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回頭我打電話問問。”
他又說道：“這麽一算，那就是八位作家，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很不錯。簽約儀式我們要搞的盛大一點，你抓緊聯系這些作家，先敲定日程，作品的事先放一放，反正已經有了第一批作品。”
高賢駿點了點頭“明白。”
林爲民轉頭對覃朝陽說道：“老覃同志，對于我剛才的話有什麽看法？”
覃朝陽一豎大拇指，“高！”
“你這态度也太敷衍了。”
“那怎麽着，還得我拍幾句馬屁？”
“馬屁不用，伱是編輯組的擎天白玉柱，我這不也是傾聽一下群衆的呼聲嘛！”
覃朝陽收起玩笑之色，說道：“你說的沒錯，很殘酷，也很現實。純文學流變至今，積弊已多，墨守成規不是不行，但等于是慢性自殺。”
覃朝陽雖然年紀大，但思想反而更加活躍和開闊，認可了林爲民的想法。
“真的？”
“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
“你騙我下館子啊！”
啐！
老子差你那一口涮羊肉？
會議正式結束，也算是統一了思想，接下來就看大家的表現了。
林爲民隻有一個人，不可能總是把精力都放在編輯組的審稿問題上，經過了兩個月時間的發展，布老虎叢書在國内的名聲已經達到了一個巅峰，并且已經在逐漸回落。
接下來就應該是見證奇迹……呸，必須要再炒上一波熱度，讓布老虎叢書再度回歸大衆視野，然後趁勢推出第一批作品。
“喂，安儀，你說說你，要參與布老虎叢書，你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
“哦，是金瑩非要拽着你啊？”
“估計是不好意思呗，畢竟是省文協副首領了，唐大姐也是被她拉進來的。”
“沒事。有王蒙在前面盯着呢，你們怕什麽？有他在，誰會關注你們幾個？”
“好。不着急，你慢慢寫，隻是搞個簽約儀式。我們叢書是兩條腿走路，不僅是名家新作，還有大量的征文。先簽約隻是起到一個宣傳作用。”
……
跟黃安儀通完了電話，林爲民看了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收拾收拾東西，提前下班。
一路開車來到燕影廠，昨天程凱歌給他打電話，說《霸王别姬》的粗剪版已經出來了，請他來看看。
到了燕影的放映室，劇組主創基本都到了，徐楓和邁克爾·菲利普斯這兩個投資人兼制片人也到了。
眼下已經三月份了，再有兩個月時間就是戛納電影節，粗剪的版本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電影最後的成片質量，由不得二人不上心，畢竟每人都出了四百萬米刀，這可是真金白銀。
在這一點上，林爲民就顯得從容多了。
衆人打過了招呼，電影正式開始放映。
熟悉的标志和音效閃過，開場一扇門，霸王與虞姬攜手走入場内。
畫外音問道：“幹什麽的？”
霸王答：“噢，京劇院來走台的。”
畫外音：“哎呦，是您二位啊，我是您二位的戲迷。”
……
光束由散而聚舞台之上，兩道身影，那是霸王與虞姬。
老爺們，給幾張月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