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男是林爲民文研所同學黃宗翰的兒子,如今子承父業,也成了作家。
黃家男跟林爲民一樣,出道很早,19歲就寫下了成名作短篇小說《鄉戀》,獲得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優秀獎,前幾年在《短篇小說》當編輯,現在成了吉春文協的駐會作家。
“時間過的真是太快了。記得以前跟老黃寫信的時候,讨論的還是你上學、寫習作的事。”
林爲民跟黃家男聊了一陣,不免感歎道。
“我爸也常念叨您,特别喜歡說你們在文研所那時候的事。”
林爲民笑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也見不着面,真挺想大家的。”
林爲民和黃家男年紀相差不大,但畢竟是兩輩人,黃宗翰這個共同話題聊完之後,黃家男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林爲民便聊起了他的創作。
黃家男搞創作也有些年頭了,這幾年陸續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燕京文學》《作家》等刊物上發表過作品,反響都不算大,但能在如此多知名文學期刊上發表作品,也可以看出他的創作水平。
兩人坐在一起聊了半個多小時,黃家男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準備告辭。
他這次來燕京出差,受父親的委托來拜會一下林爲民,現在任務已經完成。
林爲民擡手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時間還早,你先去辦事吧,晚上到家裏吃頓飯。”
“不用了,太麻煩您了,林叔叔。”
“我是地主,總不能連一頓飯都不招待吧?”
“我訂了下午的火車票,還得趕火車。”
“那就把火車票改成明天的,晚上到我家吃飯,吃完了飯在家裏住一晚,明天再走。”
“林叔叔,真不方便,我是跟同事一起的。”
“那就把同事都叫過來嘛我正好見見吉春的青年作家們。”
黃家男推辭了幾次,林爲民卻堅持己見,盛情難卻之下,他隻好答應了下來。
從國文社出來,黃家男回到了招待所,同伴方明正在收拾收拾東西。
“回來了?趕緊收拾東西,等會吃完午飯趕緊去火車站。”
“等會再收拾吧,火車票得退了,臨時有點事。”黃家男說道。
方明滿臉疑問,“怎麽回事?伱不是去拜訪長輩去了嗎?出什麽事了?”
“沒出事,就是我那個長輩要請吃飯,讓我們明天再走。”
同伴道:“一頓飯而已,有什麽關系,不能耽誤了趕火車。”
“我也是這麽說的啊,可人家太熱情了,我也沒辦法拒絕。”
黃家男對同伴露出幾分歉意,“方明,不好意思了。”
“沒事。那就把火車票改簽一下吧,你晚上去吃飯吧。”
“你也一起去。”
“我去幹什麽?又跟人家不認識。”
“去吧,你不去我更不好意思了。我那個叔叔也是從事文學工作的,你不用擔心尴尬,肯定有共同話題。”黃家男勸道。
“那……好吧,我就跟着你去蹭頓飯。”
二人商量好,先去吃了頓午飯,然後去火車站将車票改簽。
距離傍晚還早,兩個人又跑去逛了逛王府井,買了點禮品。
登門去人家吃飯,總不好空着手。
眼見快到傍晚了,黃家男和方明坐着公交車,來到了識住小院門前。
黃家男叩響了院門上的門環,等待開門的時候,方明小聲說道:“家男,你這叔叔可以啊,住這麽大的院子。”
“人家稿費賺得多啊。”
“這樣的院子,在燕京得不少錢吧?”
“不知道。但應該沒有樓房貴吧?現在房價太貴了。”
兩人正說着話,宅門打開,是個中年婦女,她見到兩人,笑着問道:“是黃先生吧?”
黃家男點頭,以爲中年婦女是林家的長輩,禮貌的問好道:“阿姨好,我是黃家男。”
“我是林老師家的保姆,我姓孫,快請進。”孫姐請兩人進院。
進了宅門,路過影壁,進了垂花門就是二進院,方明邊走邊打量着院落,眼中帶着幾分羨慕。
“這院子可真氣派!”方明小聲對黃家男說道。
還沒走到正房前,黃家男就看到林爲民站在正房門口,一旁的方明嘟囔道:“這人有點眼熟啊!”
“林叔叔!”黃家男問了一聲好,又介紹道:“這是我們文協的同事方明。”
“方明同志,你好。”
林爲民笑呵呵的跟方明握了個手,方明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認出了眼前的人。
“您是林爲民林老師?”
“怎麽?家男沒跟你說嗎?今晚是我請你們吃飯。”
方明看了看黃家男,“他沒說,就說是長輩。”
林爲民看向黃家男的眼神露出幾分欣賞,方明的反應證明了黃家男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自己的事。
是個踏實的性子!
“快進屋吧。”
林爲民将兩人讓進屋,陶慧敏此時站在正房客廳裏,林爲民道:“這是你們嬸子。”
“嬸子好!”
“你們好。”陶慧敏笑着回應,她現在肚子隆起,行動不便,招呼道:“先坐下喝點茶等會就吃飯。”
林爲民給兩人倒茶,讓他們先坐一會兒,随口聊着天。
過了不到二十分鍾,孫姐那邊往餐桌上端菜。
今天林爲民交代晚上要招待客人,孫姐特意做了八個菜,菜肴豐盛之極。
“來來來,吃飯。”林爲民招呼道。
幾人入座,邊吃邊聊。
黃家男和方明第一次登門,表現的有些拘謹,林爲民一直帶着話題。
先是聊着跟黃宗翰的淵源,然後又聊起了創作。
幾人都是搞文學創作的有了這個共同話題,桌上的氣氛逐漸融洽起來。
“現在的大環境真是比不上以前了,我們《短篇小說》以前一期能賣四五萬份,可這才兩年的功夫,連兩萬份都快賣不上了。”
聊着聊着,方明說起了現在文學刊物的生存環境,他和黃家男之前都是《短篇小說》的編輯。
“這兩年大部分刊物的銷量都是在下滑的,這是大的趨勢,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林爲民說道。
黃家男道:“林叔叔,我聽說《當代》的銷量保持的還不錯。”
林爲民點了點頭,“《當代》能保持住銷量,主要也是依靠存量讀者,照現在的趨勢,未來幾年恐怕也會一直陰跌下去。”
方明見連林爲民都如此悲觀,他不禁喪氣道:“難怪大家都說現在文學在走下坡路。”
“其實不然。過去十幾年國人對于文學的需求是畸形的,那是此前多年的文化壓抑反彈的效果,我們不能以常理來看待。
這兩年國人的重心正逐漸轉向經濟建設,對于文學作品,肯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關心,這也是正常的。
過去這些年,很多作家、批評家沉浸在文學盛世的虛幻當中,并沒有認清楚一個事實。
在我看來,這些年以來,很多的文學作品僅僅隻是對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發展做了一個注解,遠達不到文學的範疇。”
黃家男聽到這裏,有些不太認同,“林叔叔,文學的作用之一就是反應社會的發展。”
林爲民從容道:“你說的不錯,但有很多人的問題是在于他們并沒有真正的把眼光打開,他們總是執着于爲發生在社會上的非正義提供文學注解,反複描寫在社會混亂狀态下的各種生态,這其實是一種創作上的懶惰和依賴。因爲很多人脫離了這個語境,就不會寫東西了。一個作家,隻能寫一種東西,他配稱之爲作家嗎?”
林爲民的話讓黃家男和方明的臉色露出幾分沉思之色,盡管不想承認,但林爲民說的确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我這裏有一個佐證。”林爲民道。
黃家男和方明看向他,林爲民繼續道:“我們都說八十年代是中國的文學盛世,但大家似乎都沒有想到過一個問題,那就是在這一時期的中國文學,其實并未誕生幾部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重要文學作品。很多文學界人士也對全球語境下中國文學所處的位置一無所知,他們可能熟讀那些國外的經典名著,但其實并不了解外國文學的現代化進程。”
聽完林爲民的話黃家男陷入了沉思,對用林爲民的話對照自身,發現自己身上就存在這樣的問題。
這時方明說道:“林老師,您的作品暢銷海外,不就具有國際影響力嗎?”
“我那些作品隻是相對而言賣的不錯,但比起那些經典作品還有一段距離。”
黃家男道:“林叔叔,您太謙虛了。雖然我對當代外國文學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自從二戰以後,其實國際上已經很少誕生真正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品了。您那些作品放在當代,足以傲視世界文壇了。”
林爲民笑道:“你這馬屁功夫不會是跟你爸學的吧?”
黃家男表情羞赧,“我這可不是馬屁,都是大實話。”
玩笑兩句,林爲民說道:“光顧着聊天了,來來來,吃點菜。”
幾人止住了話題,專心吃飯,偶爾聊上幾句。
吃完了晚飯,又在家裏坐了一會兒,黃家男和方明提出告辭。
林爲民挽留道:“不是說好了在家裏住嗎?”
“不用了,林叔叔,我們就住在招待所,那裏離火車站近,明天一早還得趕火車。”
黃家男謝絕了林爲民的挽留,準備離開。
林爲民到廂房裏拿出兩瓶葡萄酒,“這兩瓶葡萄酒是我在友誼商店買的,你爸愛喝酒,就送給他了,記得替我跟你們家裏人都問個好。”
“謝謝林叔叔。”
從林爲民家裏出來,外面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方明幫黃家男拿了一瓶酒。
“家男,真看不出來啊,你藏的夠深的,竟然跟林爲民老師這麽熟。”
“林叔叔跟我爸是同學,但實際上我也沒見過他幾面。”
方明歎了口氣,“真羨慕你們這些家學淵源的人。”
“有什麽可羨慕的,不一樣也得工作?”
兩人聊着天,消失在夜色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