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說道:“于秋雨打電話來,說想商量商量版稅的事。”
李新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猶豫。
此前國文社出版于秋雨的《文化苦旅》,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時間。出版之初,國文社沒有人看好這部散文集。
一來是因爲作者于秋雨在國内文學界并沒有什麽名聲,二來是于秋雨的散文風格有别于前人之作。
但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部散文集,竟然在上市四個多月時間内狂銷五十萬冊,國文社緊急加印6次。
在加印的過程中,《文化苦旅》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國文社所有人對于散文集的認知。
加印三萬冊、五萬冊、十萬冊、十五萬冊、十五萬冊……
《文化苦旅》的讀者好像是無底洞,無論國文社加印多少,他們都能在短時間内就将這部散文集搶購一空。
在國文社建社四十年曆史上,國文社就沒出現過這麽妖孽的書。
作者名氣不大,風格獨樹一幟就算了,體裁也不算大衆,究竟是怎麽能夠做到四個月狂銷五十萬冊的呢?
這個問題不僅是萦繞在國文社所有人頭上的疑問,同樣也是纏繞在全國所有出版人心頭的結。
不是,它憑什麽啊?
不過,想不通歸想不通,這不妨礙大家跟風賺錢。
自從《文化苦旅》火了之後,連國文社都要乘勢推出幾部散文集,更何況是外面那些出版社。
短短兩個月時間之内,國内各大出版社的散文集出版量呈爆發之勢,一時間百花齊放,形成一股強大的潮流,讓讀者們目不暇接。
不說《文化苦旅》所引發的散文潮流,單說于秋雨看到自己的散文集大賣之後,一開始他是高興。
他本身是文化學者,以前雖然出過書,但都是學術作品,銷量就别想了。
《文化苦旅》中的散文都是他多年以來在海内外講學和考察途中寫下的作品,也是他第一次出版文學作品,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部散文集竟然會受到讀者們如此狂熱的歡迎。
但高興了不長時間,他又開始郁悶起來,起因是他跟好友的一場談話。
他的朋友是滬上一家出版社的編輯,當天傍晚兩人在一起吃飯,席間好友說起《文化苦旅》出版後熱銷的盛況,戳到了于秋雨的心頭,讓他得意萬分。
可朋友在吹捧過他之後,又狀若無心的問了一句,“秋雨,國文社出版你這部書給他的稿費一定很高吧?”
于秋雨笑道:“國文社做事很公道給了8%的版稅。”
好友道:“8%啊,那是不少。不過……”
好友說到這裏故作猶豫,于秋雨忍不住問道:“不過什麽?”
“不過要是按照《文化苦旅》現在的銷量來看,國文社給你的這個版稅着實不高,至少也得10%才行啊!”
于秋雨聞言笑着擺擺手,“誰能知道書能賣的這麽好?”
朋友笑道:“也是,是我想的簡單了。”
說完之後,于秋雨沒有把席間的這番談話當回事。
可等回到了家,半夜于秋雨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覺,翻來覆去,腦子裏想的全是朋友的那句“至少也得10%才行”。
他的《文化苦旅》定價3.2元,五十萬冊就是一百六十萬碼洋,差了2%的版稅就是三萬兩千塊的差距,三萬兩千塊,新房不能想了,但在滬上買套裏弄房子沒問題,甚至還有剩。
思前想後了好幾天,于秋雨終于沒忍住,給國文社打了個電話。
他的電話是打給李新的,《文化苦旅》的編審是由當代文學一編室負責的。
李新聽完于秋雨的想法也有些撓頭。
以前作品賣得好的時候,國文社不是沒有給作者補稿費的事。光是在林老師的任上,就發生過好些起改合同,讓利給作家的事。
可于秋雨這件事讓他撓頭之處在于,國文社給他的版稅分成其實不低,但于秋雨現在卻想要的更高,這就不太好搞了。
李新有心想拒絕于秋雨,畢竟之前的版稅分成并不低,但《文化苦旅》現在畢竟是大賣,他也不好開口直接拒絕。
他讓于秋雨等他的消息,他去跟領導商量一下,這個領導指的自然是林爲民。
林爲民聽完了于秋雨的請求,又聽李新說完了自己的想法,神色輕松的說道:“我當什麽事呢!答應他,給他10%的版稅,不僅是這部書,下一部書也可以給他這個數。另外,再把上次加印的版稅差額給他補上。”
李新聞言臉上滿是意外,“林老師……”
“怎麽了?”
李新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您也太好說話了。”
林爲民笑了起來,問道:“你的意思是不答應于秋雨的請求?”
李新猶豫了起來,他其實很清楚如果不答應于秋雨的請求可能會發生什麽。
如果這次不答應于秋雨的提版稅的請求,那麽他下一部書很有可能是不會給國文社的。以《文化苦旅》的火熱程度和于秋雨現在的知名度,他的下一部作品、甚至是下幾部作品大賣都是闆上釘釘的事。
爲了2%的版稅分成,就有可能把這樣的作家拒之門外,顯然不是個劃算的買賣。
可是,國文社明明對于秋雨不錯,散文集出版之初可沒人看好,是林老師主動發出了邀請,還給了他不錯的版稅分成。
李新一想到這些,就感覺到一陣憋悶。
林爲民看着李新站在那裏,臉色變幻,笑着問道:“想的怎麽樣了?答應還是不答應?”
李新艱難的開口道:“從社裏的角度考慮,應該答應。”
林爲民微微颔首。
“我們在出版社工作,不僅是搞文化工作,這同時也是一門生意。既然是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氣生财。
假設《文化苦旅》賣的不好,伱覺得他有底氣讓我們漲版稅嗎?
版稅制度最大的好處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出版社與作家共擔風險,作品賣的少,作家拿得少,出版社賺得也少,反之亦然。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的地方在哪裏,以前都是社裏主動給作家們漲稿費、漲版稅,現在冷不丁有人主動提出來,你會覺得這人是不是有點太勢利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其實以前的作家們并非沒有考慮過讓社裏給他們漲價的事,隻是很多人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主動或者被動,這件事不重要,也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事。
重要的是,我們把作家和作品資源握在手裏。隻要他作品賣得好,給高一點版稅又什麽關系?又不是高到天上去,終究是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内。
使一時之氣,人家下本書另投别的出版社,他的名氣已經闖出去了,作品不愁賣,對我們出版社又有什麽好處呢?”
林爲民的語調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卻讓李新聽的心悅誠服。
林爲民所說的話他并非不知道,隻是在他的心裏對于于秋雨貪财勢利的氣憤要壓過了從出版社整體考慮的理智。
這也是很多人在思考問題時最容易陷入的陷阱,被情緒左右,而非理智優先。
李新又想到了林爲民說要把上一次加印的版稅差額也一起補給于秋雨,他忍不住問道:“林老師,您覺得他這樣的人會被我們這樣的行爲感動?”
林爲民反問道:“誰說我這是要感動他?”
李新望着林爲民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林爲民笑着問道:“在你心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新的嘴唇嗫嚅,沒有說出口。
但林爲民已經知道了他要說的是什麽,繼續問道:“聽說過什麽叫蠅頭小利嗎?”
李新的腦海中豁然開朗,一下子就明白了林爲民的用意。
是啊,對于一個目光短淺、貪圖小利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眼前的小便宜更吸引他的呢?
于秋雨現在名氣大了,想要找他合作的出版社肯定不少,其中不乏會開出高價的出版社,而國文社又靠什麽留住他這樣的人呢?
靠的就是這種蠅頭小利。
李新想到這裏,又不禁冒出一個念頭。
林老師這麽做也不光是從生意的角度,同樣也占據了大義的角度。
你看,你提改合同,我們同意了。不僅同意了還給你多補上了一點,可謂仁至義盡。
這事傳出去了,誰不得誇一句國文社仁義無雙?
以後于秋雨再想起幺蛾子,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林老師高啊!
李新一頓腦補,看向林爲民的眼神充滿了高山仰止的敬佩之情。
“林老師,我明白了!”他激動的說道。
林爲民點點頭,“明白了就行。等會給于秋雨回電話,讓他進京來改合同,順便把下一部書的優先簽約權寫進合同裏。”
李新立刻露出一個默契的笑容,“是。”
難怪林老師才花了一年時間就把通文社經營的有聲有色,瞧瞧人家這個腦子。
“行了,去吧。”
李新邁着大步虎虎生風的回到辦公室,回撥于秋雨的電話。
“哎呀!老于,這回你可得請我吃頓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