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遊産業并沒有高低之分,印刷廠是出版社的下遊産業,不代表他的地位低或者作用小。
尤其是對國文社這種大型出版社來說,每年書刊發行量都是幾千萬冊,印刷、裝訂質量跟不上、效率跟不上,将會引發很大的負面影響。
自建社以來,國文社的書刊印刷以及發行全部都是交給新華系企業來做的,印刷業務是燕京新華印刷廠負責,發行業務是新華書店負責,國文社的業務的就是出版。
放在二十年以前,這當然是沒問題的。
但在改革開放的形勢下,将印刷和發行兩項重點業務拱手讓于人,這對于國文社的發展并不是好事。
發行方面暫時沒辦法,因爲新華書店目前确實仍是國内最大的圖書發行渠道。
但印刷業務卻是可以收回到自己手上的,書籍的印刷環節看似簡單,實則是個非常精細的活,國文社的印刷業務在别人那裏,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去溝通協調,收回印刷業務可以達到降本增效的效果。
光是老書重印這一項業務,每年就至少可以給國文社省下三四十萬的成本,更别提其他。
程早春在跟林爲民詳談完之後,也認可了他的想法。
過幾天再開會,關于國文社自建印刷廠的提案被拿到了會上讨論。
聽說社裏是打算購買新華印刷廠淘汰下來的機器進行生産,有人發出了和程早春當初一樣的疑問。
“我們國文社的印刷廠爲什麽不迎頭趕上時代要求,從電腦印刷起步,而要使用落伍的設備建廠?”
“是啊,這有點與改革背道而馳吧?”
同事們的意見有些尖銳,程早春不慌不忙的說道:“上馬電腦印刷當然是大趨勢,但大家不應該忽略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的眼神掃過衆人,“我們國文社每年的重印書有多少?”
他問完這個問題,大家互相看了看。
國文社建社四十年,底蘊厚重,每年有大量的重印書,數量以百萬冊計,這些大家都了解,他們也明白程早春的意思。
“新建的這個印刷廠,首先要滿足的是社裏這些重印書的印刷,然後就是通文社的業務。
而社裏的新書業務,則仍舊交由新華印刷廠和其他幾家印刷廠來共同負責,他們的設備新、技術新,正好可以滿足新書的印刷和裝訂要求。
我的想法是,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的問題。
對于我們國文社來說,這才是最實際的改革。”
衆人聽完他的話,臉上的表情微妙。
這話可不像是老程說出來的。
程早春這個社長是書生型的,平日裏大家對他的評價都不錯,唯一诟病最多的就是他的保守風格,很多外面出版社都已經實行的政策,在國文社卻遲遲不落地。
今年以來,這種情況倒是好轉了不少,衆人也都明白,這跟林爲民上任總編輯有很大的關系。
林爲民這麽多年一直跟老程穿一條褲子,當總編輯更是老程力挺,爲此不惜拉上衛老太太去署裏找領導對線。
現在好了,自己造的孽自己還。
他把林爲民拱上來,林爲民每天想的就是怎麽搞事情。
年初編輯部績效考核制度落實,然後又引進金庸作品集,現在又要自建印刷廠。
國文社這半年來的變化,比過去十年都大,不過大家對于這種事樂見其成。
編輯部績效考核制度全面落地三個多月了,效果很不錯除了有一小部分老同志對此頗有怨言之外,社裏大部分人對于這個政策是支持的。
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多公平。
尤其是社裏的那幫年輕人,現在恨不得把林爲民給供起來,績效考核制度一落實,這些人每個月到手的工資比以前多了幾十、上百塊。
金庸作品集出版到現在兩個多月時間,首印10萬套,在四月當月就差點售罄,國文社立刻加印了20萬套,累計發行量31萬套,這些圖書送到各地銷售肯定需要一段時間。
但碼洋不會騙人,兩個月時間便創造了1700萬的碼洋,放在國文社的曆史上,大概隻有林爲民當初獲得龔古爾文學獎那段時間的業績可以與之媲美。
當然,這種勢頭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也就是這幾個月,等金庸作品集的銷售進入平穩階段,就會成爲國文社又一套長盛不衰的圖書。
現在自建印刷廠,大家想到的第一個好處就是降本,自家的印刷廠,在印刷成本方面肯定要更低一點。
另外就是溝通成本也會降低,對于出版社來說,跟印刷廠打交道可是個苦差事。
理解了這些好處,大家自然不會反對自建印刷廠的事。
程早春和林爲民早有默契,見如此順利的就說服了衆人,心中不禁高興萬分。
會議過後,于華有點興奮的找到林爲民,打探道:“林老師,我聽說社裏新建的印刷廠要給我們通文社用?”
林爲民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消息挺靈通的啊?聽誰說的?”
“還用聽誰說啊,你們開完會沒一會兒,社裏就傳開了。大家都說您上任總編輯半年,社裏的變化比之前十年都大。”
于華拍的馬屁沒有得到林爲民的誇獎,“别瞎傳這種話。”
“真不是我傳的,您自己去聽聽人民的呼聲!”
林爲民搖了搖頭,這貨要是放在古代,妥妥的佞臣。
“有沒有正事?沒正事去工作!”林爲民不耐煩道。
“有有有。那什麽,樣書都出來了,您看我那版稅……”于華扭扭捏捏的說道。
他口中的樣書指的是《活着》的樣書,前段時間《活着》的出版合同剛剛簽完,這兩天樣書才出來。
“還能差了你的稿費?”
“是版稅。”于華小聲糾正道,然後又說道:“我這不是手裏沒錢嘛,條件确實是困難。”
林爲民無奈的給财務撥了個電話,然後對于華道:“去取稿費單吧。”
“謝謝林老師!”于華一臉歡天喜地的出了辦公室。
《活着》的篇幅不長,這次出版單行本,首印十萬冊,于華的版稅分成是10%,可以拿到一萬八千塊。
這是于華從事寫作以來,拿到的最大數額的單筆稿費。
之前《在細雨中呼喊》出版,他幾年時間累計加在一起拿到的還不到一萬塊。
現在從拿基礎稿酬+印數稿酬變成了拿版稅分成,收入一下子暴增,于華中途翹了個班去取錢,下班之前又跑了過來。
“林老師,晚上有空沒?我請您和陶老師吃飯!”
“不用了,你自己跟朋友去慶祝就好了。”
“那怎麽能行呢?這可是我進京以後拿到的第一筆稿費,是有紀念意義的。”
盛情難卻,林爲民隻好答應了下來。
等到下班的時候,林爲民本想開車拉着于華一起走,不成想卻被于華拒絕了,約好了六點在大三元集合。
林爲民便先開車去了人藝接上了陶慧敏,聽說晚上于華要請客,陶慧敏好奇道:“不年不節的,他怎麽要請客?”
“拿版稅了,估計是高興吧。”
陶慧敏将車子扔在了單位,上了林爲民的車。
大三元位于故宮、景山、北海三大景區的中心點,從大三元樓上望過去,皇家建築、園林一覽無餘,放在燕京城的飯館裏這個地理位置算是一等一的黃金位置。
這裏從83年開業就以粵菜著稱,号稱“京城粵菜第一家”。
如海鮮、乳豬等原材料很多都是從羊城那邊運輸而來,大廚也是專門從羊城請來的名廚,如此講究,消費自然便宜不了,剛開業那陣人均消費就四五十塊錢,現在人均消費已經破了百元。
所以大三元在燕京餐飲界還有另一個外号,不過這個外号不是單論的,而是跟另外三家飯館一起,被稱爲“三刀一斧”。
大三元是三刀之一,另外兩刀分别是地安門旁邊的明珠海鮮、南城東方飯店北邊的肥牛火鍋店,不過也有人說這另兩刀是王府井的香江美食城和農展館邊上的順峰總店。
另外的一斧指的是新街口附近的山釜餐廳,就在新街口豁口上面的小山坡上。
這幾家飯店被燕京人用“刀”、“斧”來比喻,宰起客來自然是不會心慈手軟,人均消費動辄百八十塊錢起步,這些年一直是燕京人心目中高端餐飲的代表。
林爲民平時請客很少到這些地方來,倒不是他請不起,而是怕給别人造成負擔。
伱請了客,人家就得回請,一頓飯吃進去一個月工資,日子還過不過了?
夫妻倆人到了餐廳,就看見了于華在朝他們招手,身旁還站着一位長相出衆的女人。
“林老師、陶老師,這是我女朋友程虹。”于華将身邊的女人介紹給兩人。
林爲民看着程虹感覺有點眼熟,于華又說道:“程虹和我是文學院的同學,比我低了一屆。”
林爲民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難怪呢,看着眼熟。”
幾人落座後林爲民調侃道:“挑大三元請客,看來你今天是要大出血啊!”
“請林老師吃飯,當然要挑一個好地方。我本來都打算進京當‘盲流’了,多虧您拉了我一把。”于華帶着幾分感激的語氣說道。
九十年代,人們的思想還沒有那麽開放,對于工作是很看重的。
于華從武原鎮衛生院的一個牙醫,一步一步走到JX市文協并成爲專職作家,花了近十年時間。
如今抛棄嘉興的一切來到燕京,需要的勇氣是巨大的。
林爲民的眼神掃過對面的程虹,這巨大的勇氣裏,她的貢獻應該不少。
程虹的長相屬于明豔大氣的類型,打扮的又很時髦,甚至比陶慧敏這個當演員的都要時髦。
所以,于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并不奇怪。
她是空政的文藝兵,因爲寫詩不錯進了文學院進修,才有了跟于華的這段緣分。
于華今天請客,除了感謝林爲民對他的搭救,也有将程虹介紹給林爲民夫妻認識的意思。
當一個男人帶着一個女人走進了自己的交際圈,代表的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林爲民看兩人的狀态,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得奔着結婚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