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林爲民和陶慧敏結婚第一年,過年回門的禮節不能少,現在過年就放三天假,林爲民隻能在一頭一尾再多請兩天假,湊了一個星期假,路上就得耽誤四天時間。
千裏迢迢回瑞安過了個年,再回到燕京,立刻又投入了工作狀态。
90年第二期《當代》經過緊鑼密鼓的籌備,在年後剛上班沒幾天便出現在了全國各地的書店、郵局、書報攤上。
因爲有着今年第一期《當代》上《白鹿原》的石破天驚,連帶着這一期刊物的銷售形勢一片喜人,編輯部信心沸騰。
大家對林爲民的判斷充滿信心,《當代》能夠一直推出高質量的、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品,那麽即便大環境不好,《當代》同樣可以保持住自身銷量。
剛過完年,假期雖然沒了,但人們心裏的年勁兒還沒過,林爲民隔一兩天總要參加個聚會。
年初十的時候,汪碩打電話說在薊門飯店請客,林爲民去到地方才發現就他和汪碩倆人。
“什麽情況?單請我?”林爲民不解的問道。
汪碩有點蔫吧,說道:“人多了鬧騰!”
林爲民更好奇了,這孫賊什麽德性他還不知道?他還有嫌鬧騰的時候?
“怎麽着啊?碩爺,又頹了?”
“你丫這就是屬于狗眼看人低?我就不能追求追求樸素雅緻的生活?”汪碩不滿道。
“沒不讓你追求,關鍵你這轉變的我有點突然,一時有點接受不了!”林爲民玩笑道。
兩人點了三個菜,等菜的時候汪碩說起他今天請客的原因。
原來是年前華藝出版社聯系到汪碩,打算給他出個小說集,書名叫《過把瘾就死》,取自汪碩的中篇小說《過把瘾就死》,集合了汪碩的幾部比較受歡迎的中篇小說,最近這幾天剛剛簽了出版合同。
“首印三十萬冊,稿費千字一百塊!”汪碩說到這裏眉飛色舞,搖頭擺尾。
林老師評價:狗肚子裏存不了二兩香油!
“我說怎麽今天沒見着别人呢,敢情碩爺這是賺錢了,要走高雅路線了,見不得那麽些俗人!”林爲民調侃道。
“滾伱大爺的!”
汪碩心裏那點高興勁,被林爲民兩句話就打擊的不翼而飛,“你丫掃興真是有一手。”
玩笑了兩句,林爲民正經起來,面帶惋惜之色,“你這事啊,虧了!”
“虧了?”
“沒錯,虧了!”林老師再次笃定的說道。
“爲什麽?”汪碩滿臉疑惑。
林爲民的表情大概就跟賣保健品的忽悠老頭兒老太太差不多,“你看啊,你一部小說集,頂天三十萬字,千字一百塊,才三萬塊。可出版社那邊的碼洋少說也得五六十萬,核算成版稅,才五六個百分點。你說說,虧不虧?”
汪碩環眼圓睜,看着林爲民想了好一會兒。
“好像是有點虧!”
他又問林爲民,“你在國外出版,版稅都是百分之十幾是吧?”
林爲民點點頭,“是啊!”
“可我們國内出版社不按版稅算,隻給稿費啊!”汪碩說到這裏臉色爲難。
“那是他們早沒遇上你!”林爲民摟住了汪碩的肩膀,繼續蠱惑道:“你是誰啊?中國文壇的當紅炸子雞痞子文學的開山鼻祖!你算算這幾年時間,你的作品被改編了多少次?這叫人民群衆喜聞樂見,銷量能差得了嗎?
剛才你說出版多少冊來着?三十萬冊是吧?看看,這說明什麽?”
“說明什麽?”汪碩下意識的問道。
“說明出版社精着呢,他們要是對你的作品銷量沒有信心,敢一上來就印三十萬冊?要不是知道這是百分百賺錢的生意,他們敢這麽幹?”
汪碩沉思,林老師說的,有點道理啊!
不掙錢,你印那麽多幹什麽?
你們賺那麽多錢,才分我這麽點?合适嗎?
林爲民的幾句話,打開了汪碩心裏的潘多拉魔盒,他一想到出版社靠着自己的小說賺得盆滿缽滿,可他這個作者卻隻能分到仨瓜倆棗,心裏就難受的直抽抽兒。
“可是……合同已經簽了啊!”
好在汪碩還有點殘存的理智,有些郁悶的說道。
林爲民笑道:“我又不是讓你找他們毀約去,就是給你提個醒别把自己的東西給便宜賣了!”
汪碩點了點頭,感動道:“爲民,要不是有你提醒,我還真沒轉明白這個勁兒來。”
林老師笑得慈眉善目,也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爲民,你的小說也該拿版稅了,不能國外賺着大錢,反而我們自己人這賺不到什麽錢吧?”汪碩又提醒道。
林老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事不得靠你嗎?
這都進入九十年代了,物價飛漲,作家同志們不能總賺那仨瓜倆棗的稿費了,也得賺點版稅才行。
不能總讓出版社吃肉喝湯,咱們碼字的聞味兒啊!
林老師高瞻遠矚,爲了廣大文壇同業能有強勁的創作動力,可謂煞費苦心。
最關鍵的是,這幾年圖書價格越來越貴了,林老師的作品也得賣啊!
不能總拿那點微薄的稿費,也得和國際接軌才對。
但林老師,德高望重,德藝雙馨,能主動提要版稅的事嗎?
不能,那不是拜金主義嗎?
所以啊,碩子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選。
雪健老師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你不拿,我怎麽拿?我不拿,耿專員怎麽拿?耿專員不拿,你我怎麽進步啊?”
爲了林老師能拿着屬于自己的那份利益,這版稅,碩子必須拿!
這話林老師說的,耶稣來了也攔不住!
數日後,在第二期《當代》上市發售後,《白鹿原》肆虐的餘威仍在繼續,一個多月的時間遠遠不能消化這部小說帶給中國文壇和讀者們的震撼。
程早春催着林爲民乘勢給《白鹿原》辦作品研讨會以壯聲勢,林爲民無奈隻能讓編輯部開始四下聯系各路文壇前輩和評論家們。
“哎呦!《塵埃落定》年前剛來燕京辦完研讨會,《白鹿原》又要來,真是不讓人活了!”
辦公室内柳蔭打了幾個電話就開始放歪話。
祝昌盛調侃道:“你這個話要是讓别的刊物的同行聽到得氣個半死。人家的刊物一年也不見得能出個值得舉辦研讨會的作品,我們刊物這兩個月連着舉辦研讨會,你還不知足,這叫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作品研讨會不是需要達到什麽硬性條件才能舉辦的活動,但通常都是有一些潛規則的,比如,要舉辦研讨會的作品至少得是引起了廣泛談論的作品吧?至少得是受到廣大讀者歡迎的吧?
這些潛在的軟規則看似不起眼,實則卡掉了99%刊物發表作品舉辦這類研讨會的機會。
作品知名度、影響力不夠的,刊物或者作者本人硬要舉辦,不說人家捧不捧場,關鍵這事遭人恥笑,說出去丢人啊!
當然了,這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你等到兩千年以後,阿貓阿狗發個小說都能舉辦個作品研讨會,這玩意也就不是稀罕事了。
《當代》編輯部十二月爲了《塵埃落定》剛剛舉辦過一次作品研讨會,這才二月份,又要再次舉辦作品研讨會,這次是爲了《白鹿原》,在評論界和國内文壇引發了很大的讨論。
不同于地區性刊物舉行的那些小規模的作品研讨會,像《當代》這種全國數一數二的刊物,要給《白鹿原》這種級别的作品舉辦作品研讨會,規格自然也是國内頂級的。
兩場作品研讨會舉辦的間隔時間如此之短,卻沒有任何人提出疑義,反而有一群前輩、專家響應《當代》。
《當代》編輯部甚至接到了一些人的電話,主動要求參加這次的作品研讨會。
這就是作品能夠服衆的好處。
在《當代》編輯部籌備着《白鹿原》的作品研讨會時,遠在西安的程忠實卻倍感苦惱。
《白鹿原》發表這一個多月,程忠實如在夢中。
寫完了《白鹿原》,無事一身輕,過年前後他回到了西安的家,結束了苦行僧一般的創作生活,打算好好歇一段時間。
緊接着,《白鹿原》發表在《當代》,好評如潮。
他家裏先是被XA市文協的各路朋友圍攻,然後是省文協的人再然後是各路記者、讀者,人群洶洶,讓習慣了清苦生活和無人問津的他很不适應。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六年磨一劍的這部人生中第一部長篇小說竟會受到如此歡迎。
“家裏待不下去了,還是回鄉下吧!”
年後的一天,送走了家裏最後一位客人,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程忠實對妻子說道。
第二天一早,夫妻倆收拾了包袱細軟,就準備動身去鄉下躲躲清靜,沒想到這時《當代》的電話打了過來。
“老程啊下周舉行《白鹿原》的作品研讨會,你抓緊時間進京!”
林爲民的一句話讓程忠實猝不及防,等他聽林爲民介紹完這次作品研讨會的陣容時,更是欣喜若狂。
寫書這麽多年,他的作品不是沒舉辦過研讨會,但由《當代》這樣的大刊,以如此高的規格舉行,這還是第一次。
程忠實真有一種“老夫聊發少年狂”之感,當下回到家中,将妻子拎着的行李都卸下來,興奮道:“不回老家了!去燕京!”
“去燕京?幹什麽?”妻子問道。
“《當代》要給《白鹿原》開作品研讨會,讓我去燕京!”程忠實說着就有點激動。
妻子先是激動,高興了一會兒,又有幾分失落。
“你去吧,我給你收拾東西。”
程忠實聞言心中有一分羞赧,他寫《白鹿原》這些年,要是沒有老妻維持着這個家,他哪裏有那麽從容的心情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寫作上?
這枚軍功章裏,也有她的一半啊!
“你也一起去!”
“真的?”妻子高興的問道。
程忠實脫口而出後便有些後悔,但還是淡定道:“真的。行了,你先做飯吧!”
“好!”妻子歡天喜地的去做飯,嘴裏還在念叨,“這麽多年還沒去過燕京呢……”
程忠實愧疚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折返回到文協辦公室,撥通了《當代》的電話。
“老程,什麽事?”
“爲民啊,有點事想請你幫幫忙……”
有事找爲民,準錯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