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鍾貴覺得林老師一定是非常欣賞王曉波的，盡管林老師并沒有表現的太強烈，但佟鍾貴憑借相處多年對林爲民的了解，非常笃定這個事實。
《唐人故事》和《黃金時代》他也都看過了。
《唐人故事》的風格他并不喜歡，在他看來這就是套了個唐傳奇的外皮，在講王曉波自己的故事，寫的當然很不錯，但不太符合佟鍾貴的閱讀口味。
不過《黃金時代》寫的真是好，刨除QS這個敏感因素之外，這部小說給佟鍾貴的感覺很震撼。
佟鍾貴的文學生涯基本是以嗡嗡嗡結束爲開始的，這些年來傷痕、改革、尋根、反思，各種各樣的文學類型你方唱罷我登場，創作者的内容很難脫離這些形式的窠臼，大家基本都是受這樣的影響，要麽就是受國外經典名著的影響。
可《黃金時代》給佟鍾貴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于他閱讀國内其他作家作品時的感受，這種感受他隻在林爲民的作品當中品嘗過。
那是一種充滿了才華的恣意放浪，個性突出鮮明，讓人一看便印象深刻，不同凡俗。
佟鍾貴在和編輯部同事們讨論王曉波的創作風格，大家一緻認爲他是懂幽默的，字裏行間給人一種很“鬼”的感覺，這個鬼指的是類似古靈精怪的感覺。
但他的幽默又和汪碩那種京味兒十足的“痞”不一樣，王曉波的幽默更多的是自嘲，而汪碩的幽默更多的是嘲諷。
跟汪碩的鋒利相比，王曉波的幽默無疑更能讓人接受。
“我覺得最關鍵的是他的風格還是太獨特了……”佟鍾貴皺着眉頭，他沉吟着說道：“在王曉波的身上我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他的作品不同于我們這些年看到的任何國内作家的作品，雖然也是寫知青，但既不是傷痕，也不是尋根，更不是反思，他的風格獨樹一幟。”
幾個同事對佟鍾貴的話頗爲認可，姚淑芝笑道：“看來小佟你還真是欣賞這個王曉波啊！”
“他自己負責的作者嘛，當然欣賞了！”大家調侃道。
衆人正聊天的時候，久未露面的汪碩出現在了編輯部。
汪碩胖了，身材跟臉型一樣變得圓潤，紅光滿面，說話音量都比以前高了一節，一看便是春風得意，衆編輯把他好一通調侃。
衆人的調侃自然是有原因的。
88年對于汪碩來說是豐收的一年，《頑主》從去年被米加山相中改編成電影，在今年年初上映，就如同敲響了汪碩作品影視化改編大潮的集結号。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輪回》、《大喘氣》，一部部電影接踵而來，連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觀衆。
電影院銀幕上打出“編劇王朔”的影片越來越多，他以極快的速度消化了自己這個新手編劇的身份，肆意的徜徉在電影的海洋當中，怡然自得。
這半年時間，汪碩憑借着四部改編上映的電影，在國内文壇可謂出盡了風頭，甚至有不少記者和報紙喊出了“汪碩年”的口号。
半年多時間，汪碩忙的腳不沾地，别說是在《當代》編輯部露面，連林爲民他都沒見上一面。
“忙啊！忒忙！”汪碩坐在林爲民辦公室的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意氣風發。
“你都不知道，這幫導演，見天兒的請我吃飯，不去他還挑理，說伱瞧不起他……”
久貧乍富這四個字用在汪碩頭上可謂相得益彰，聽他嘚瑟了半天，林爲民才問道：“這回來不會就爲了跟我顯擺的吧？”
汪碩早就習慣了林爲民對他的冷嘲熱諷，“哪能啊！”
他說着一起身，從包裏掏出稿子，“瞧瞧！剛寫完就給你送來了，還熱乎着呢！”
林爲民總算露出了點笑模樣，“還行，知道想着我！”
“瞧你這話說的，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我跟你說，之前寫了幾篇稿子，我壓根就沒往你這送，知道你要求高，送來了也不招你的待見，這回這兩部小說可都是我費了心力寫的。”
汪碩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帶着幾分得意，顯然是對這兩部作品非常滿意。
既然是用“部”來形容，那少說也是中篇小說的體量。
林爲民翻了一下小說，一部《千萬别把我當人》，一部《永失我愛》，摸着稿子的厚度，加在一起差不多十三四萬字的樣子。
他笑着問道：“你今年這效率可以啊！我記着在别的刊物上發了也有四五篇了吧？”
汪碩笑的得意，“你别說，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怎麽寫怎麽有，這鋼筆拿在手裏就跟不受我自己控制了一樣，随便寫，寫出來的還都挺出彩！”
汪碩今年整三十，有了此前多年的創作積澱，多部作品被影視改編的信心加持，再加上讀者和觀衆們的歡迎，讓他的創作自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現在這個階段應該是創作生涯的巅峰期。
“别膨脹，人生就這麽幾年好光景，争取多寫點東西出來。”林爲民告誡道。
“你現在越來越像教師爺了！”汪碩挖苦了他一句。
兩人又聊起了稿費的問題。
“你看着給就行了！”碩爺今日已非吳下阿蒙，随意的揮了揮手道，透着股暴發戶的壕氣。
他現在是國内文壇的當紅炸子雞，林爲民自然不會虧待他。
兩部小說給了他5200塊的稿費，稿費标準達到了千字45塊之多。
這個标準放眼全國，能拿到的作家屈指可數，配得上汪碩現在的地位和知名度。
汪碩起身朝林爲民拱了拱手，“您老局氣！”
林爲民笑了笑，汪碩又道：“怎麽着？今晚出去吃點，好長時間沒見了，跟大家夥樂呵樂呵？”
“行啊！”
答應了汪碩，晚上六點多，林爲民的奔馳出現在了薊門飯店門口。
“這裏都快成你們據點了吧？”林爲民一見面就笑着問鄭小龍。
“老地方，圖的就是個舒心。”鄭小龍回道。
年初的時候，《渴望》在央視一套播出，風靡全國，不僅捧紅了電視劇裏的幾個主要演員，連鄭小龍他們這幫幕後工作人員也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一下子在國内的電視圈出了個大名。
今天一見面，頗有點春風得意的感覺，跟汪碩挂着相。
林爲民進飯店的時候，今天吃飯的大部分人已經到齊了，他看了一圈，都是些老面孔。
除了鄭小龍和汪碩這兩個靈魂人物，還有馮曉剛、趙保剛、海晏、葉代英、葛優、謝靖、馬嘟嘟、梁天……
一桌十多個人，細數一數，貌似後世所謂的京圈好像就這麽出現了。
“林老師，您上座，您上座！”
大家熱情的拉着林爲民往主位去，他被馮曉剛按在了座位上。
人都到齊了，酒菜上桌，衆人舉杯。
汪碩喝酒上臉，剛喝了兩杯已經面紅耳赤，他坐在林爲民右手邊。
“爲民，前一陣兒我跟劉毅然他們在燕影廠招待所改劇本，閑着沒事侃大山，結果侃出了個想法。”
“什麽想法？”林爲民随口問道。
“我們想搞個工作室。”
“工作室？”
林爲民看了一眼汪碩，又瞟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衆人臉上毫無意外，顯然這事大家都是通過氣的，看來今天就是奔着邀請自己來的。
“幹嘛的？”心中已經有了點猜測，林爲民明知故問道。
“就是想成立一個由作家們組成的帶有文藝沙龍性質的影視創作團隊，大家聚在一起沒事侃侃大山，誰有好點子了大家集思廣益，把這個點子發揚光大，再找制片廠、電視台來投資拍攝，我們賣改編的版權。”
汪碩說完眼神盯着林爲民，“怎麽樣？有興趣參加嗎？”
林爲民果斷的搖搖頭，“沒興趣！”
汪碩臉上滿是失望，馮曉剛此時笑道：“我說什麽來着，林老師這神仙一樣的人物怎麽能參加你這小團夥。”
他的插科打诨很好的掩蓋了汪碩被林爲民拒絕的尴尬，衆人哈哈笑着。
林爲民道：“别糟踐人！”
他沉吟着說道：“你們這個想法很好，不過我在影視創作方面分心極少，實在是沒精力參與這個事。”
“理解，理解！”鄭小龍敬了林爲民一杯酒，說道：“您白天得在國文社當班，業餘時間還得寫作，時不時的還得開會、參加活動，确實太忙了。”
汪碩玩笑道：“本來還想拉着你來當個武林盟主呢！”
林爲民搖了搖頭，“當盟主的都短命，我可沒這個勇氣。”
衆人笑了起來，他又道：“不過你們這個團隊的提法倒是挺有意思的，拉了多少人了？”
汪碩扒拉着手指頭數道：“我、劉毅然、吳濱、海晏、嘟嘟、谟言、柳震雲……”
“谟言和柳震雲你們也拉來了？”
谟言和柳震雲跟汪碩他們這個圈子接觸極少，林爲民沒想到汪碩會把他們也拉來。
汪碩自得道：“我厚着臉皮去國立文學院找的他們倆，哥們兒面子大，他們同意參加了。”
柳震雲去年報名了國立文學院和燕師大合作的作家研究生班，跟谟言、池子建他們是同班同學，不過他家離着國立文學院不遠，平時還得上班，屬于半脫産學習。
“行，你面子大！”林爲民調侃道。
聽着汪碩如數家珍的報着名，林爲民心中确認這應該就是後世自己知道的那個團隊。
汪碩拉着林爲民道：“不來當這個盟主就算了，那你來當個顧問，總沒問題吧？”
林爲民望着衆人殷切的眼神，說道：“成啊，當個顧問沒問題。”
能把林爲民拉進來，哪怕隻是當個顧問，衆人也立刻高興的歡欣鼓舞起來。
這一高興，多喝了好幾杯酒。
“感謝林老師能夠賞臉來參加我們這個工作室！”
海晏、葉代英幾個人挨個來敬酒，林爲民喝了兩杯就頂不住了，“要灌我酒就直說，别搞這些花花腸子！”
大家嘻嘻哈哈幾句，都坐了下來。
“你們這個創作團隊的名字叫什麽名字啊？”林爲民問道。
衆人互相看了看，他們光顧着拉人，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汪碩說道：“這個還真沒想過，要不你給起一個吧！”
馮曉剛也說道：“林老師您有什麽高見？”
“高見談不上，就是瞧着你們一幫糙老爺們兒心有所感。”
“什麽意思？”
“海馬你們知道嗎？”林爲民問道。
大部分人臉色茫然，馮曉剛很機靈，道：“海馬都是雄性繁衍。”
“沒錯！”林爲民給了馮曉剛一個鼓勵的眼神。
汪碩總結道：“一個母的都沒有，全靠公的下崽。真他麽的，一群海馬啊！”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
“這個名字好！”
“就叫海馬了！”
海馬工作室就這樣誕生在了薊門飯店的飯局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