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夢在紐約待了四天,快樂似神仙。
林爲民雖然沒在紐約待多長時間,但他有錢有閑,在這裏的一個多月把很多有意思的地方都逛了一遍。等馬克夢來了之後,他就像是一個已經蓄勢待發的導遊,領着馬克夢每天到處逛遊,兩人潇灑無比,讓馬克夢有種樂不思蜀的感覺。
在紐約的最後一天,馬克夢對前幾天醉生夢死的生活感到有些羞恥,決定去大都會博物館陶冶一下情操。
林爲民來紐約一個多月時間,大都會博物館他倒是從來沒去過。
一個兩百多年曆史的國家,博物館裏能有什麽東西?
答:世界各地的千年文物。
這種想法當然是帶着民族情緒的,如果單純是以參觀的角度,大都會博物館其實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這裏的300萬件展品,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古董。
來到大都會博物館,不得不參觀的展品之一,是《丹铎神廟》。
這座羅馬時代的埃及神廟堪稱大都會的鎮館之寶,在1965年被埃及政府因阿斯旺大壩重建而贈予米國。
玻璃牆阻攔,前有人工水池,燈光模拟的太陽和夜晚,讓丹铎神廟如同仍舊沐浴在尼羅河畔一般。
不得不說,在文物的保存和展示上大都會是花了心思的,也對得起自己世界知名博物館的名聲。
一路參觀下去,到了中國文物那裏,林爲民就有點郁悶了。
“進口”的明軒,跟丹铎神廟享受了差不多的待遇。
明軒是一座仿蘇州園林網師園“殿春簃”建造的中國庭院,有三間廳屋,一個庭院,院内有假山、清泉、半亭、曲廊、門廳和門廊,院内種植有竹、梅、楓、芭蕉、黃楊、芍藥等中國傳統觀賞植物,匾額“明軒”采用的是明代文徵明的筆迹。
這麽一座園林要從中國搬到米國,其難度可想而知,背後所隐含的曆史悲劇更讓人感到氣悶。
林爲民跟馬克夢招呼了一句,便停止了參觀活動,打算出門去透透氣。
迎面看見兩個黑頭發黃皮膚的遊客走進了博物館,林爲民看了一眼其中年輕的那位,有點眼熟,平頭、大眼,一看就是個刺頭。
那年輕人也在看着林爲民,就快要錯身的時候,那年輕人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你是林爲民?”
“你認識我?”林爲民有些驚奇。
“我從朋友寄來的報紙上看過你的樣子。”
林爲民心裏已經猜到了他說的那個朋友是誰。
“伱朋友?”
“阿誠,鍾阿誠,你應該很熟吧?”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停住了腳步,林爲民露出恍然的表情:“你是程丹青?”
程丹青露出笑容,“看來阿誠跟你提過我?”
“他說過,之前寫了稿子,都是先寄給你看,然後才拿到編輯部去的。”
程丹青聽林爲民提起這件事表情有些驕傲,他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受朋友邀請來米國待一段時間。你這是……”
“我跟老師來博物館參觀參觀。”
程丹青說着将身邊的老者介紹給林爲民,“這位是我的老師木心,這位是作家、也是編輯林爲民。”
林爲民在程丹青介紹之前已經猜到了老者的身份,高領粗絨毛衣、黑色風衣、寬檐軟呢帽,打扮的很有腔調。
幾人寒暄了幾句,能在陌生的國度見到林爲民這樣的國内名人,還有阿誠這個共同的人脈,程丹青高興的說道:“等會有時間嗎,一起吃頓飯吧。”
林爲民說道:“今天跟朋友來的。明天吧,你們有時間的話,怎麽樣?”
程丹青點點頭,“好,那我怎麽聯系你?”
林爲民給他寫了個電話号碼,“明天電話聯系!”
說完擦肩而過。
待林爲民走遠後,木心問程丹青:“他就是林爲民?”
近幾年國内到米國留學的人很多,再加上林爲民的作品在米國出版,很多華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林爲民的名字。
“對。真年輕啊!”程丹青看着林爲民的背影感歎道。
木心笑了起來,“你也不老啊!”
程丹青笑了笑,“可也不年輕。”
他是82年到米國留學的,早在出國留學之前就憑借《XZ組畫》而蜚聲國内畫壇,可來了米國後混的并不如意,跟絕大部分這個年代來米國的人差不多。他和阿誠是因爲星星畫展而結識的。
林爲民在外面等了一個小時左右,馬克夢就出來了。
對于他這個米國人來說,看大都會同樣有些難受,開眼界是開眼界了,可全他麽是外國的東西,毫無歸屬感和自豪感可言,他和林爲民聊着聊着竟然不約而同的罵了起來,頗有點國際主義情節在裏面。
下午,林爲民請馬克夢吃了一頓大餐。
翌日一早,馬克夢準備開車返回堪薩斯。
分别在即,他有些傷感的說道:“林,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麽時候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馬克夢跟着林爲民念道:“此事古難全!”
他幽幽道:“蘇東坡的詞,真美啊!”
“以後會有機會再見的。就像幾年前一樣,誰能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呢?”林爲民笑着說道。
馬克夢颔首,眼神帶着幾分不舍,和林爲民擁抱告别。
“希望下次的見面來的早一些。”
“會的,保重!”
林爲民揮手,望着馬克夢的那輛别克消失在視線當中,忍不住惆怅起來。
回到公寓,待了沒多長時間,公寓裏響起了電話鈴聲,是程丹青打來的,吃飯改成文藝沙龍了,邀請林爲民參與。
林爲民打算請程丹青吃飯,是因爲阿誠的緣故,這會兒改成文藝沙龍,他不是很想參加。
“大家都很想認識認識你……”陳丹青一直勸說他,林爲民隻好答應下來。
下午兩點多,按照程丹青給的地址,奔馳車将林爲民送到了曼哈頓唐人街的一處公寓樓下。
林爲民上了樓,敲響房門。
跟這個年代紐約的很多公寓樓差不多,裝修也有些老舊。在林爲民來之前,這裏已經聚集了一堆人,客廳的地上鋪着床單,有人坐在沙發上,有人坐在地上的床單上。床單上還放着各種食物,看起來應該都是各人帶的。
程丹青把林爲民介紹給衆人,這些人多是近幾年來留米的,人在紐約,屬于抱團取暖。
公寓是木心家,他在米國留學圈小有名氣,身邊聚集了一幫如程丹青這樣的中國留學生。木心似乎是這場沙龍的主角,在林爲民來的時候滔滔不絕,這會兒因爲林爲民的到來,停了下來。
“你們繼續,不用管我。”林爲民笑着說道。
木心又繼續,其他人聽着他的發言,偶爾插上幾句嘴。
沙龍的氣氛還算不錯,隻可惜林爲民與這裏似乎格格不入。
木心講授的内容林爲民聽了一耳朵,大概是世界文學史的内容,這些東西林爲民早在文研所的時候就聽過。
五點多鍾的時候,大家張羅吃飯,衆人一起做飯,林爲民這個新來的客人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
“林爲民,你這次來是打算留在米國嗎?”問這話的是個叫黎全武的,也是個畫家。
林爲民搖頭,“就是來待一段時間,大概還有不到十天就回去了。”
黎全武的面色有些可惜,“不是說你的小說在米國蠻受歡迎的嘛?這次多好的機會啊,怎麽沒想着留在米國呢?”
林爲民淡然道:“爲什麽要留在米國呢?”
黎全武立馬道:“米國多好……”
黎全武講了一堆東西,林爲民充耳不聞,直到他講完後,林爲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讓一旁有幾人大有怒其不争的感覺。
在他們看來,林爲民的條件得天獨厚。
在國内是知名的作家,作品在米國也頗受歡迎,大家在書店甚至都看到過他的小說在賣。
如果他能來米國的話,混的肯定會比國内好多了。
“國内其實也不錯。都待習慣了,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地方,走到哪裏都有朋友,有什麽不好呢?”林爲民輕松的應對道。
衆人皆搖頭,感覺林爲民可能是剛來米國,還沒有見識過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有點坐井觀天。
吃完晚飯,木心的授課結束了,大家随意的散坐在客廳裏閑聊。
林爲民是今天新來的,他在國内的名氣又很大,大家對他最感興趣。
“林爲民,你之前說是朋友邀請你來的,什麽朋友啊?能不能給你弄個米國身份?”說話的是盧志芳,紐約州立大學的留學生。
“一個米國朋友,寫話劇的,他肯定是不能幫我弄到米國身份的。”
在八十年代,這幫留學生對于米國的癡迷是可以理解的。但在林爲民這個後來人看來,就有點好笑了。
雙方觀念不同,很多東西都沒辦法聊,隻能聊一些家長裏短的東西。
這些人出國好幾年,從林爲民口中聽到國内的一些消息,直感歎。
“國内真是沒什麽變化!”
“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追上米國!”
強待到七點多,林爲民向大家提出了告辭。
程丹青和黎全武送林爲民下樓,到了樓門口,程丹青叮囑道:“出了門右拐走五百米,再右拐有地鐵站。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出了唐人街有片黑人聚集區,千萬别停留。”
林爲民點了點頭,“謝謝了!”
正說話的功夫,低調内斂的黑色奔馳駛來,停到路邊。
林爲民拉開車門,對程丹青和黎全武擺手道:“你們先回去吧,有機會再見!”
程丹青和黎全武看着突然出現的奔馳車有些不知所措,聽到林爲民的道别,下意識的揮了揮手。
林爲民沖他們點頭緻意後,便上了車。
眼看着車子離開他們的視線,黎全武突然問道:“丹青,剛才那是奔馳嗎?”
剛才天太黑,程丹青也沒看清,不敢确定,“應該是吧?”
“林爲民他不是來米國暫住的嗎?怎麽還有車?”
“應該不是他的車吧,車上有司機的。”程丹青回憶着剛才的畫面,說道。
黎全武嘟囔道:“這家夥,從哪弄來的奔馳呢?不會是租的吧?”
他們這群留學生,在來米國之前,在國内混的都還不錯。可到了米國,連生活都成問題。
冷不丁看到初來乍到米國的林爲民坐着奔馳,讓黎全武心裏有點酸。
程丹青沒有回答他的話,他還在回味着剛才林爲民揮手告别的畫面。
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想了半天,他腦子裏冒出了一句話:
真他麽裝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