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開始,紐約的氣溫一直在升溫。
林爲民最近一直專心于《追風筝的人》的創作,使用英語寫作,讓林老師的效率下降了很多,有點對不住快槍手的外号。
他每天除了創作,偶爾在中央公園溜達溜達,跑到上西區的書店采購采購書籍。
才不到半個月時間,公寓裏就堆了一地的書。
阿瑟·米勒看到這樣的畫面都驚呆了,“林,你這是買了多少書?”
“沒數過,大幾百本吧!紐約這裏的二手書資源實在是太豐富了,不買可惜了。”
阿瑟·米勒笑道:“早知道你有收集二手書的癖好,我可以給你郵寄一些啊!”
“算不上癖好,隻是見獵心喜。買回去了,還可以送朋友,惠而不費!”
在沒有網購的年代,買書全靠到書店淘,很不容易。
兩人聊了幾句,林爲民将寫好的稿子拿給阿瑟·米勒。
《套馬人》的劇本在當初創作的時候,采用的是古典的“三一律”結構,将劇本分成上下兩部分,一共八幕,以巴音與巴特爾決裂爲中點。
現在創作《追風筝的人》,林爲民依舊是遵循着這個創造規律,交給阿瑟·米勒的正是前四幕劇本。
阿瑟·米勒翻着劇本,感歎道:“林,我真佩服伱這樣的創作效率。”
林爲民寫《追風筝的人》到現在才剛剛十天,劇本已經創作了一半,這樣算下來,整部劇本用時也不過二十天。
當年阿瑟·米勒花六個星期創作出《推銷員之死》已經是非常驚人的速度了,可在林爲民這裏根本不夠看的。
阿瑟·米勒并不知道,要是用母語漢語來創作的話,林爲民的速度還可以更快。
兩人就着剛出爐的劇本讨論了半天,林爲民使用英語創作,有很多地方沒有辦法完全契合米國文化,他必須要跟阿瑟·米勒加強交流,隻有兩人在創作理念和意圖上達成了一緻,後續的潤色才會成爲加分項,否則很容易适得其反。
在兩人交流時,英格·莫拉斯習慣性的掏出了照相機拍照。
“米勒夫人,再這麽拍下去,你的膠卷恐怕不夠用了!”
和阿瑟·米勒讨論完,林爲民笑着朝英格·莫拉斯說了一句。
英格·莫拉斯沖他笑了笑,“我深刻吸取了那天晚上的教訓,不僅把相機帶在了身邊,連膠卷都備了好幾卷。”
阿瑟·米勒和林爲民都笑了起來。
阿瑟·米勒道:“走吧,林,一起吃個飯。”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點鍾,正是飯點兒。
“好!”林爲民起身收拾了一下。
幾人來到了綠苑酒廊,這裏不僅是曼哈頓人喝酒的地方,同時也是大家用餐的地方。
身處綠意盎然當中,吃飯也變成了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阿瑟·米勒夫妻聊起了中央公園馬上要開放夏季舞台的免費演出,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要進入紐約的夏季,在紐約市政府的支持下,中央公園會進行一系列的演出活動,包括音樂、舞蹈、脫口秀、電影。
“到時候這裏一定會很熱鬧!”林爲民看着外面的景色說道。
阿瑟·米勒也帶着幾分驕傲的神色,“這大概就是這座大蘋果城最迷人的地方。也許有人會覺得它充滿了銅臭味,但這裏始終可以容納得下藝術這件事。”
林爲民對這句話是認可的,至少在上西區,藝術氣息确實很濃厚。
吃完了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一路聊着天走出中央公園,阿瑟·米勒夫妻倆告辭而去。
林爲民回到公寓,前台的白人小妞海麗叫住了他。
“林先生,剛才有國際長途打到您的房間,這是回撥方式。”海麗遞出了一張紙條。
“謝謝!”
林爲民拿着紙條回了公寓,按照紙條上的号碼回撥了電話,等了好長時間的轉接,電話終于打聽。
“喂!林老師嗎?”電話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章藝謀。
“藝謀,你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林爲民問道。
電話中,章藝謀的聲音帶着幾分焦急和無奈。
“林老師,廠裏不同意我轉行當導演!”
“爲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章藝謀的聲音透着一股凄苦,“沒有爲什麽。廠裏說了,你一個攝影師就老老實實幹攝影師的活,當什麽導演?”
從章藝謀的複述中,林爲民能聽出這簡單的一句話對他的打擊。
當了攝影師就不能當導演了?
放在後世,大家聽了會嗤之以鼻。但在如今這個時候,卻是大多數人的普遍心理。
螺絲釘精神是大家被普遍教育了幾十年的話,已經烙入了很多人的思想和心靈深處。
制片廠那裏可能對章藝謀并沒有任何不滿,隻是單純的從樸素的觀念出發,不贊同章藝謀當導演。
你一個攝影師,當什麽導演?
很簡單的一句話,可壓在章藝謀身上,卻如同大山一樣。
章藝謀又在電話中和林爲民訴苦,不僅是廠裏對他想要轉行當導演的想法提出了反對意見,包括身邊的親人、朋友、同事,大家也都不看好他的這個決定。
這才是讓章藝謀最難受的,似乎他的人生已經注定了結局。
“林老師,難道我當了攝影師就不能當導演了嗎?誰又不是天生就會當導演的?”章藝謀的語氣中帶着憤懑和不滿。
林爲民安撫道:“你當然可以當導演。燕影的學習、制片廠和劇組的錘煉,這些都是你當導演的底氣。”
“可爲什麽他們就是不同意呢?好像我要當導演,就像是幹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一樣!”
“我們中國人骨子裏是保守的。再說幾十年的集體教育,讓大家對于個性的追求是充滿了警惕的,所以你想要打破常規,肯定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勇氣和更堅決的行動。”
林爲民的勸說讓章藝謀的心氣順暢了不少。
他想起了昂貴的長途電話費,不敢再傾訴自己的情緒,而是說出了求助的想法。
“林老師,您能不能想辦法幫幫我?”章藝謀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懇求。
當初寫《紅高粱》的劇本時,林爲民曾經答應過章藝謀,如果有需要的話,他會提供幫助。
林爲民在電話中調侃道:“敢情這回是來讨債的!”
“林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章藝謀在電話中慌忙解釋道。
“我知道,我知道。”林爲民打斷了章藝謀的解釋,笑着說道:“我是看好你轉行當導演的,之前我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情況。這樣吧,我先打個電話确認一下,看看能不能幫你解決問題。你那邊不要離開電話邊,有了結果我再給你打電話。”
章藝謀聽到這裏,心中終于松了口氣,說道:“好好,我等您的消息。”
——
NN市電信局,章藝謀剛放下電話,就聽到工作人員的喊話。
“2号電話亭,再交30塊錢!”
章藝謀的臉皮哆嗦了一下,他剛才可是交了50塊的押金啊!
心疼的從兜裏再掏出三張大團結交給工作人員,一通電話打了80塊錢!
章藝謀開始後悔剛才沒控制住情緒,在電話裏發的那幾句牢騷。
太貴了,少說多花了四十塊錢。
以後可不能這麽任性了!
“同志,等會我可能還要接電話……”
章藝謀沒等說完呢,被工作人員一指,“上那兒等着去,有找你的電話叫你!”
“好好,謝謝您!”
章藝謀貓到距離電話亭不遠的座椅那坐着,眼神一直不離電話亭。
從四月份回廠裏,他一直在跟廠裏溝通當導演、拍《紅高粱》的事。
可惜,無論是廠裏領導,還是身邊的家人、同事,沒一個人支持他的。
還有一件更讓他憋屈的事,章藝謀沒有說。
廠裏領導不支持他當導演的想法也就算了,還讓他去給正在忙着電影《大閱兵》的程凱歌的劇組去幫忙。
這讓章藝謀更加難受。
大家都是同學,程凱歌剛畢業就當導演,章藝謀不眼紅。
可我也拍了幾部電影了,表現的也還不錯,怎麽到我這當個導演就這麽難呢?
這段時間,章藝謀内心的苦悶和愁煩無處訴說,憋了半個多月,他實在是沒辦法了,想到了之前林爲民說的話,就想着給他打個電話求助,沒想到林老師竟然出國了。
章藝謀拿到林老師在國外的聯系方式,光是考慮要不要打這個電話,就猶豫了兩天時間。
國際長途真他麽的貴!
二十塊錢一分鍾,打幾分鍾電話,一個月工資進去了,要是找不到林老師的人,又或者是林老師幫不上什麽忙,那他可就虧大了!
可總這麽等着也不是辦法,廠裏也不會因爲自己這麽苦等産生改變。
思前想後,章藝謀狠了狠心,來到了電信局。
現在,電話也打完了,林老師也答應了幫忙,接下來就看林老師的了。
章藝謀的眼神望着電話亭,思想卻忍不住放空。
這個導演,我能當成嗎?
——
“是啊!藝謀那個人你是了解的,在電影這方面是很有天分的!”
“他是個通才,光是當一個攝影師,浪費了!”
“這件事不是我撮合的嗎?谟言還是我給藝謀聯系的呢,總不能不管不是?”
“對啊。藝謀你也合作過,多靠譜的人,給年輕人一個機會。”
“好好好,那就這樣,我讓他跟你聯系。”
“哎呦,真是太感謝了!我的天明老兄,回頭等我回國了請你吃飯!”
林爲民再次挂斷電話,剛才的電話他是打給西影廠廠長吳天明的。
後世章藝謀能夠從一個普通攝影師,到當演員、當導演,離不開吳天明的賞識。
這回章藝謀求到林爲民這裏,他第一個想到的能幫助章藝謀的人選就是吳天明。
沒用林爲民費多少口舌,吳天明本來就很欣賞章藝謀,聊了一會,吳天明便答應了林爲民幫助章藝謀。
——
NN市電信局,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章藝謀騰了一下本能的就站了起來,電話亭内呼入的電話很少,幾乎都是呼出的,他的眼睛緊盯着接電話的工作人員。
隻見工作人員說了兩句之後擡起頭,目光在大廳之中掃視,最後鎖定在自己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欸,是你吧?叫章藝謀對不對?你的電話。”
“是是是!”章藝謀小跑着來到了電話亭旁,接過了電話。
“喂,藝謀!”
“林老師,是我。”
“我剛跟吳廠長溝通過,西影廠有意投資你這部《紅高粱》,你盡快帶着劇本去一趟西安讓吳廠長看看。”
林爲民的話讓章藝謀如聆天音,大喜過望,他萬分激動,扯着嗓子喊道:“林老師,太謝謝您了!”
“行了,别激動。吳廠長也要先看劇本,還要考校考校你,你要做好準備。”林爲民叮囑道。
“沒問題!沒問題!隻要能讓我拍《紅高粱》,怎麽考都沒問題!”
章藝謀激動的忘乎所以,再次說道:“林老師,這次真是太感謝您了。沒有您的話,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好了,不要這麽說。吳廠長本來也是很看好你的,這回我隻是提了一嘴,他馬上就來了興趣。證明你之前跟人家的合作是讓人家入了眼的。”
章藝謀聽着電話中林爲民的聲音,眼神控制不住的有些濕潤。
林老師總是這樣虛懷若谷,明明是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事情,可總是這樣謙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