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碩覺得林爲民在罵自己,并且證據确鑿,可惜不敢拿林爲民怎麽樣,畢竟等着林爲民結稿費呢。
殊不知,林爲民說的是發自真心的評價。
後世一提到汪碩,所有文學愛好者的腦子裏大概會率先飄過兩個字——痞子文學。
汪碩早期發表的小說,如《空中小姐》、《浮出海面》、《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發表後都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效果,讓他在國内文壇小有名氣。
但真正讓汪碩廣爲人知,成爲風靡一時的文學現象,就不得不提到他今天送來的這篇中篇小說——《頑主》。
《頑主》講述的是于觀、馬青、楊重三個待業青年開了一個以“替人排憂、替人解難、替人受過”的“三T”公司,并在公司經營期間發生的一系列荒誕、諷刺又心酸的故事。
從原本關注都市男女愛情的風格,到《頑主》的黑色幽默,汪碩完成了一次風格上的轉型,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進入八十年代中期後,文學正逐漸放下其身上沉重的社會功利目的,轉而充滿淩厲的個人風格。
汪碩的寫作生涯也從此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頑主》、《動物兇猛》、《玩的就是心跳》、《過把瘾就死》……
作品發一部火一部,同時作品的影視化改編更是促進了他這些作品以及他本人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在八十年代中後期到九十年代,汪碩的名字一度成爲“痞子文學”的代名詞。
别管主流文學界怎麽罵,他就是火。
“你看這稿費……”汪碩滿臉笑容可掬。
林爲民道:“你小子窮瘋了?稿子才剛送來就想要稿費?”
“這不是最近手頭緊嗎?”
“真不知道你那麽些稿費都花哪兒去了?”
說着林爲民從兜裏掏出錢包,“審完稿,我讓财務那邊盡快給伱出稿費單,這錢你先拿着花吧!”
汪碩熟練的接過錢,動作毫無遲滞,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要不說還得是你呢……”
拿到錢,汪碩嘴裏難得冒出幾句好話。
“走啊,一起吃點飯!”汪碩招呼林爲民。
“吃個屁!”林爲民罵了一句,“你就不能省着點花錢?”
“錢是王八蛋!”汪碩啐着唾沫數完了錢,又道:“不吃,那我可走了啊?别後悔!”
“滾滾滾!”
汪碩帶着錢圓潤的離開了編輯部。
同樣是花錢大手大腳,他跟陸遙的風格還不太一樣。
陸遙的花錢主要是在吃這件事上,在其他方面還差一些。
汪碩的花錢方式就随性多了,想花了就花,别管這錢花的值不值,反正爺樂意。
時間一晃到了四月份,國内文壇有件大事,王蒙升官了,高的一批,讓人猝不及防。
這件事直接登頂“國文社熱搜榜第一名”,并且持續霸占了好幾天時間。
《當代》今年的第四期也在月初上市,經過前三期月刊,無論是編輯部同事還是《當代》的讀者,都适應了新的變化和節奏。
《當代》的銷量也并無明顯的下滑,如此一來,等于銷量和效益直接翻倍。
國文社領導們嘴都笑的合不攏了,直誇林爲民幹了一件大事。
要知道《當代》在改版前,每期的銷量穩定在一百二三十萬冊,偶爾有一期作品影響力比較大就會跳到一百五十萬冊以上,甚至是摸到二百萬冊。
如今改成月刊,等于是每年的印刷量和銷售量翻了一番,《當代》每期刊物的定價是1塊錢,相當于每年的銷售額多了七八百萬元。
86年的七八百萬人民币,對于國内任何一個企業來說都是極爲龐大的一筆數字。
而這件事帶來的直接好處就是,《當代》的稿費标準再次提高。
汪碩今天來編輯部取稿費單,看上稿費單上面千字15塊的稿酬标準,都驚呆了。
我現在這地位都這麽高了嗎?
“也不算高吧,何雲路的《新星》我們給了千字二十塊。”林爲民說道。
汪碩聞言更加驚詫,“千字二十塊?你們這是要把同行都得罪光啊!”
誠如汪碩所言,國文社的稿酬标準在國内一直是第一檔的,如今《當代》再次拔高了這個标準,放在全國範圍内也是獨一份的,同行們有意見很正常。
他的話不僅讓林爲民想起,上回去出版署開會,《當代》還被當做負面典型被批評了一回。
國家的稿酬标準都是有明文規定的,以前很多出版社或者是編輯部爲了能夠約到稿子普遍都會給一些名家提高點稿酬标準,但這種情況并不普遍,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可《當代》的做法就有點吃飯砸鍋的意思了,他們不光是給名家提高稿酬标準,連新人也是如此。
現在即便是第一次在《當代》發表作品的新人,最低的稿酬标準也能拿到千字8塊,高出其他刊物整整一大截。
回想前年年底,政府發布了文件讓刊物自負盈虧,國内的期刊界一片哀嚎。
如果兩年時間過去了,國内幾乎每個月都有刊物倒閉。
日子不好過,大家都是勒緊了褲腰帶過苦日子。
唯獨這個《當代》,這個《當代》,不幹人事,它竟然逆風漲價。
這不是要把同行們的褲衩都給拉掉嗎?
反應的人多了,上面也不好辦。規定是規定,又不是違法亂紀,可《當代》這事辦的畢竟不地道。
隻能在大會上把林爲民這個主編拿出來殺雞儆猴,會後署長邊春光又把林爲民叫到辦公室。
一方面是爲了安撫林爲民,一方面也有了解民情的意思。
開會的時候被批評林老師老老實實裝孫子,總得讓領導有面子,讓同行出口氣不是?
到了辦公室,他就開始大倒苦水。
“領導,您也得體諒我們啊!”
“您是不知道,自從我們《當代》改了版,那稿件的需求量是翻着番兒的往上漲啊!
我不加點稿費能行嗎?誰來給我們投稿?
再說了,現在物價漲得多快啊!以前光是煙酒價格漲,咱們老百姓還感覺不到什麽。
可這兩年,針頭線腦、服裝百貨,哪有不漲的?就稿費沒漲,不僅沒漲,有的刊物還往下降。作者們也受不了啊!
我們《當代》呢,現在銷量不錯,效益也不錯。之所以提高稿費标準,也是爲了提高廣大作者朋友們的投稿熱情,畢竟稿件是我們辦刊物的基礎嘛!”
邊春光聽完也有些無奈,這确實是個二律背反的難題。
“你們啊,還是要低調,别總起幺蛾子,省得每次開會都要我點名。”邊春光最後說道。
“是是是,領導您說的是,我們以後一定注意,絕不給領導添麻煩!”
别的不說,就說林老師這态度,你能挑出毛病嗎?
錯我全認,但讓我改,不可能!
《頑主》全文四萬五千字,汪碩一次性拿到了675塊的稿費,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稿酬上漲的好處,之前他發《空中小姐》,字數跟《頑主》差不多,稿費卻差了一大半。
先去郵局領了稿費,回來将欠林爲民的錢還完,汪碩數了一下手裏的錢,還剩150塊。
他咂摸咂摸嘴,覺得不對味兒。
“他麽的!怎麽感覺老子成了給你白打工了呢?”
林爲民收了錢,道:“花錢的時候怎麽不說白打工呢?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這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懂嗎?”
互相“友好問候”了幾句,汪碩才離開編輯部。
傍晚下班,林爲民随便吃了口飯,來到人藝。
“林老師!”穆森早早的就來到了排練場,見到林爲民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在人藝,但凡是挂着林爲民名字的戲,都有點特殊。
特殊就特殊在這些戲的排練時間大部分都在下午和晚上,穆森也是來了人藝以後才知道。
想想也可以理解,林老師是《當代》的主編,工作那麽忙,能來參與粗排、修訂劇本就已經很難得了。
坐在導演席邊上,穆森習慣性的觀察着林爲民的神色,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養成的習慣。
在觀看演員表演的時候,林老師的表情通常很嚴肅,演員演的好壞有林兆華這個導演管,他很少評價。
但一旦感覺到台詞和劇情方面有違和感,或者是不如意的地方,他就會皺着眉頭,然後低下頭在筆記本上詳細記錄。
然後等到演員演完之後,再跟導演和演員進行溝通和整理。
每一次林老師提出的問題都是一針見血,改動後的效果更加出類拔萃。
如今《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的粗排已經進行了一個月時間,劇本的修訂工作也進入了尾聲。
穆森有時候忍不住翻翻劇本,上面标注的密密麻麻全都是改動的痕迹。
他以前在燕師大當導演給大家講戲、改劇本,自以爲有些經驗了,可當他翻閱這些劇本上的改動,他才知道自己距離成爲一名真正優秀的編劇還有多遠的距離,也更加佩服林老師在戲劇創作上的能力和眼光。
彩排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林爲民和穆森一起走出排練場,邊走邊聊天。
穆森提到了人藝前兩天剛把《嘉靖與海瑞》的稿費發給他,一如既往的穩定300塊。
如此低廉的稿費标準,穆森說起來卻滿臉抑制不住的喜色。
他還沒畢業,連工資都沒拿過,拿到300塊錢的稿費自然覺得很多。
“林老師,您什麽時間有空,我想請您吃頓飯!”
林爲民笑道:“請客就不必了。回頭等公演吧,到時候把劇組的人都叫上,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穆森微微有些遺憾,說道:“好,那聽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