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清一臉無語的看着林爲民，編輯部的其他人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認識幾年時間，林爲民的脾氣秉性他太了解了。
“怎麽着？林大作家這是大作又出爐了？”
“看看你這個陰陽怪氣的樣子，你要這麽對待我，這稿子我可不能投了！”
手裏有稿子，突出的就是一個嚣張。
“來來來，坐坐坐，喝口茶！”
謝明清審時度勢，決定給林爲民一點優待。
“這還差不多！”
林爲民溜了兩口茶水，才将一厚摞的手稿拿出來，“瞅瞅吧！”
謝明清拿起稿子，打量了一眼，感歎道：“這就是你花了一年時間寫的小說？”
“沒到一年！”林爲民強調道。
沒到一年也差不多了。
謝明清是知道林爲民的效率的，當初《霸王别姬》十幾萬字花了一個星期寫出來，震驚國文社一整年。
後來寫《套馬人》的時候最慢，但也就用了半年多一點。
可眼前的這部小說，可是足足寫了将近一年的時間。
謝明清撫摸着小說手稿，如同撫摸着少女的肌膚，内心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大明王朝1566》！”
他念着稿子首頁的書名，問道：“爲什麽要特意冠個年份！”
這叫瑞思拜！
不過這話跟老謝說，他肯定不懂，林爲民道：“1566是我這小說的切入點，伱看了就知道了。”
謝明清點了點頭，摸着手稿的厚度，“少說也得有四十萬字了吧？”
“四十五萬字！”
林爲民的表情滿是驕傲，寫出一部大部頭，對于任何作家來說都是值得驕傲的事。
“難怪能寫一年。”
“都跟你說了，不到一年。”
林老師“快槍手”的名号不能丢！
“是是是，不到一年。”
交了稿子，林爲民就是活祖宗，說什麽都對。
“稿子這麽多，過兩天我再找你吧。”
審稿是需要時間的，何況是這麽長的篇幅，林爲民颔首道：“行，等你消息！”
手裏的小說總算是寫完了，交給了謝明清，林爲民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
數日後，從《人民文學》編輯部内部流傳出了一個消息。
林爲民的新小說質量好的讓人驚歎，看過的人無不拍案叫絕。
消息很快傳播到社裏的其他編輯室，引起了大家強烈的好奇心，都想一探究竟。
可惜由于稿子隻在《人民文學》内部流傳，其他編輯室的人隻是望洋興歎。
有人實在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過去《人民文學》編輯部想蹭幾眼書稿，都被請了出來。
自從《新文學史料》出了吳世明盜用刊物資料的事之後，社内各個編輯室對于資料和稿件的保密工作非常敏感，輕易不會把未發表的資料和稿子示人。
那幫對林爲民新小說感興趣的同事們因此被勾引的抓心撓肝。
《人民文學》這打不開口子，有幾個人又跑到了林爲民這打探情報，看看能不能拿到手稿一睹爲快。
一大清早，林爲民被幾個同事堵在辦公室門口，兩眼放光，跟妖精看見了唐三藏一樣。
“你們那什麽眼神？”林爲民一陣害怕。
大家哈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時激動！”
“爲民，聽說你的新小說要發表了？”
“嗯，給老謝了，應該快了吧？”
“你那有備份的沒有？”
“備份？我備份那玩意幹嘛？”他想了一下，臉色一變，“老謝，他……不會把稿子給弄丢了吧？”
“沒有，沒有。”大家趕忙否認，“大家就是好奇。這次你的稿子，《人民文學》那邊給的評價可是相當高，所以大家就想先睹爲快。”
林爲民松了口氣，說道：“那你們找老謝吧，稿子在他那，我這沒有。”
衆人聞言頓時一陣失望。
看不到稿子，他們又纏着林爲民給講講小說的具體内容。
“我一天工作那麽忙，哪有空給你們講這些事！别搗亂！”林爲民将這幾個吃飽了閑的沒事幹的同事給轟走。
而今天早上的一幕僅僅隻是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裏，林爲民的新小說成了國文社閑談之餘最熱門的話題。
上一次擁有這種熱度的話題是“老蒙是否能接任社長”。
哪個同事碰上了林爲民，都得問他一嘴小說的事。
這部尚未發表的新小說猶如半遮着紗衣的傾城佳人，讓國文社的同事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
國文社向來是沒有秘密的，沒幾天的功夫，連遠在津門的姜子隆都給他來信詢問小說的事。
林爲民哭笑不得的給姜子隆回了一封信，告訴他小說會在《人民文學》十月号上發表。
在同事們都關注着林爲民新小說的時候，在國文社三樓住了兩個多月的陸遙終于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稿子改好了。
陸遙将修改好的手稿交到林爲民的手上，神色鄭重，“爲民同志，這部小說我就交給你了！”
林爲民颔首道：“放心吧！”
他将稿子放起來，正色對陸遙說道：“不過這部小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可能不會像《人生》那樣一發表就廣受歡迎的。”
“爲什麽？”陸遙問道。
林爲民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轉頭拿出兩份稿子。
“這份，是谟言新寫的《紅高粱家族》。這份，《你别無選擇》，新人柳索拉寫的。”
林爲民并沒有多說什麽，但陸遙理解他的意思。未刊登的稿子他不能拿走，所以隻能在辦公室裏看。
一整天的時間，一部中篇、一部長篇，陸遙看不完。
但在看完最開始的幾萬字之後，他已經完全理解了林爲民的意思。
林爲民看出他的失落，說道：“你應該看出來了，跟時下流行的寫作方式、風格、内容比起來，《平凡的世界》的内容太舊了，太土了。它不是不好，相反，它非常好。
但它的好，不是時下最流行和最受歡迎的，它需要時間來沉澱，需要讀者們的成長和理解。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陸遙沉默着點點頭。
林爲民又道：“我知道你對這部作品寄予了厚望，也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和精力。之所以提前跟你說這些話，就是不希望你被這部小說發表後的反響所影響。我們作家就像是廚子，把菜做好了，端上了桌，關于它一切的評價就是食客的事了。”
陸遙點起了煙，林爲民的這番話并不好聽，這就像你剛生了個女兒，歡天喜地，身邊的朋友卻說，你這孩子長大了肯定很醜。
可他也明白林爲民的好意，有《人生》的珠玉在前，風靡全國，如果《平凡的世界》發表後沒有取得相應的成績，自己心裏有落差是一定的，甚至有可能會因此影響了接下來創作的心态，導緻這部小說後續内容的難産。
想通了這個道理，陸遙将煙掐滅，“我明白你的意思。這第一部小說我就當還沒發表，回去之後，我就悶頭寫第二部。不管外界的評價怎麽樣，這部小說我是一定要寫完的。”
林爲民這時笑了起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我現在這麽說就是給你打個預防針。”
“我明白！”
“你這部小說啊，我看着它，就想到了柳青的《創業史》。也許在你把它寫完的那天，它可能會超過《創業史》，成爲陝西文壇當代文學的最高成就。也許不僅是陝西文壇，也會是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成就。”
林爲民的話語中帶着幾分感歎暢想着，讓陸遙本來低沉的心情又振奮了起來。
“爲民，我這部小說，行嗎？”陸遙不自信的問道。
“爲什麽不行？”林爲民看向他，說道：“我說你這部小說發表之後可能不會受到廣泛的歡迎，隻是出于對于現在閱讀大環境的判斷，但讀者們的趣味不會永遠這麽亢奮和躁動的。當他們厭倦了那些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妩媚多情，你這朵黃土高原上土不拉幾的山丹花，自有綻放的一天！”
陸遙聽完了林爲民的話，心情終于完全振奮。
“我回去一定盡快把第二部、第三部給寫出來，等讀者們完整的看過我這一整部小說，他們會給我一個公允的評價的。”
林老師看着陸遙充滿動力的表情，心中很滿意。
本次KTV非常成功！
聊完了《平凡的世界》，陸遙又說起林爲民的小說。
“是叫《大明王朝1566》吧？”
“是。”
“聽大家說寫的很牛！比姚雪垠的《李自成》還牛！”
林爲民被駭了一跳，“你可别瞎說。”
“這有什麽的。《李自成》的缺點那麽明顯，大家都知道，隻是不願意說而已。相反，我跟《人民文學》的幾個編輯聊天，沒聽到他們說過你這部小說有什麽明顯的缺點。到了你們這個層次，比的就是誰的短闆少。”
陸遙有點口無遮攔，但話糙理不糙，兩人私下聊天，林爲民沒有再阻止他。
聊到下班，林爲民說道：“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明天吧。稿子都改完了，我得回去趕緊寫第二部。”
陸遙的主動讓林爲民很欣慰，“那晚上請你吃飯。”
林爲民拉着陸遙上了車，又去燕影廠接了陶慧敏，開車來到了崇文門大街上的馬克西姆。
“怎麽又來這了？不是說好不來了嗎？”陶慧敏問道。
林爲民笑了笑，朝陸遙努努嘴，道：“給他找自信！”
陸遙哈哈笑道：“還是爲民了解我！”
再次來到馬克西姆，風韻猶存的宋淮桂宋經理依舊例行站在餐廳門口迎來送往。
她一眼便認出了林爲民，隻是有了上次碰釘子的經曆，她再沒有主動上前找不痛快，隻是微笑着朝林爲民點了點頭。
一頓飯吃掉了陸遙大半年的工資，走出馬克西姆，陸遙感慨着：“東西是真好吃，就是太他麽貴了！”
能讓一向在吃上很舍得花本錢的陸遙忍不住爆出口，可見馬克西姆在這個年代的消費水平。
他轉頭對林爲民說道：“爲民，這次承情了，回去寫稿子的動力更足了！”
林爲民笑了起來，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好。回去之後有什麽需要的就給我寫信，要嫌慢的話就打電話，我等着你的稿子！”
陸遙一臉肅然，“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