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趁着鄭小龍上門讨論劇本的時候,林爲民提了一嘴馮曉剛的事。
他跟馮曉剛不算熟,之所以答應幫忙,就是因爲之前跟鄭小龍聊天的時候,他提過燕制現在缺人才。
剛剛成立兩年,除了一部《四世同堂》燕制還沒拿出什麽像樣的作品,人也少,想從别的單位調些人才,人家都不願意來。
要不然,也不會讓剛剛而立之年的鄭小龍獨挑大梁,成了《便衣警察》的制片。
鄭小龍聽林爲民介紹完馮曉剛的情況,說道:“讓他來沒問題,但編制的事我不敢跟您打包票。這樣,他要是能把《便衣警察》這部戲跟下來,我跟領導說,給他個編制。”
林老師的面子,鄭小龍肯定得給,但也得講點條件。
林爲民點點頭,笑着說道:“這是應該的。他這人有點才,等見了面認識了,你就知道了。”
又過了兩日,林爲民把鄭小龍和馮曉剛叫到了一起,工作這件事算是圓滿解決。
馮曉剛見着鄭小龍便是一頓馬屁,把鄭小龍的嘴都給拍咧了。
林爲民看着這樣的場面,心道難怪後世你倆能混到一起去,敢情你是好這口啊!
進入陽曆二月,距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這天周五。
辦公室裏,覃朝陽指着正在看的報紙,問道:“爲民,伱看看,你的小說是在這個刊物上發的吧?”
覃朝陽突然來了一句,林爲民沒明白他的意思,接過報紙一看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原來是今天的《光明日報》上發了一篇豆腐塊文章。
标題是《<香江文學>月刊創刊》,内容很簡要,就一兩百字。
“由香江著名作家劉以鬯任總編輯、香江文學雜志社出版的《香江文學》月刊,今年一月五日正式創刊。
純文藝雜志在香港難辦,屈指可數。《香江文學》的正式發行,自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可給香江文壇帶來一股清新的氣息。這份十六開一百頁的純文藝雜志,刊登灣島、香江、濠江以及東南亞、歐美等地各種流派的文藝作品、文藝評論、文學史料研究等。該雜志提倡和推廣讀書和創作風氣,緻力于溝通海内外中文文藝創作及評論的交流。創刊号作者包括葉維廉、竹内實、趙令揚等。”
文章雖小,可代表的意義卻是非凡的。
《光明日報》可是國家級的報紙,極少刊發香江的消息,即便發也是發政治經濟方面的大事,現在卻發表了一篇關于文學刊物創刊的通訊文章。
哪怕隻有豆腐塊大小的文章,也沒有人敢小瞧。
林爲民看着标題下面“老一”這兩個字的作者名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大佬。
覃朝陽感歎道:“這本雜志不一般啊!”
回過神來的林爲民跟着點了點頭,确實不一般。
兩人正說着話,佟鍾貴找來了辦公室,遞出一份稿子。
“誰的稿子?”林爲民笑着問道,他還以爲是審完送來的稿子。
佟鍾貴臉上有些羞澀,“林老師,這是我寫的。”
“你的稿子啊,是上次說到的那篇嗎?”
“是。”
林爲民看着稿子首頁的名字,《一九三四年的逃亡》。
佟鍾貴創作過程中向林爲民請教了不少問題,但都是寫作本身的問題,小說的内容并沒有向林爲民透露過,他饒有興緻的翻看起稿子。
屋内氣氛靜谧,覃朝陽在低頭審稿,不時批注寫意見,鋼筆觸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林爲民在看稿子,不時啜一口茶水。
佟鍾貴則坐在林爲民一旁,略微有些緊張,偶爾會搓搓手指頭。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小時,林爲民才擡起頭,瞧着佟鍾貴暗藏忐忑的眼神,他笑着問道:“怎麽着?緊張啊?”
佟鍾貴誠實的點點頭。
“也對。這應該是你的第一篇中篇,肯定緊張。”
佟鍾貴迫切的望着林爲民,眼神交雜着希望和焦灼。
“林老師,您覺得這小說怎麽樣?”
林爲民将稿子卷起拿在手上,沒有回答佟鍾貴的問題,反問道:“你現在也是編輯了。你自己覺得,這篇稿子寫的怎麽樣?”
佟鍾貴沒想到會被林爲民反将一軍,他愣了一下,張口結舌了好幾秒,才道:“我覺得……應該,應該還不錯吧?”
話語最後的疑問顯示着佟鍾貴内心的底氣不足,這種情況真是太折磨人了。
林爲民語重心長的說道:“一個作家,要有跳出作品洞察自身的能力。否則,很容易落到自我和自戀的境地,曲高和寡、孤芳自賞。”
佟鍾貴這才明白林爲民問他那句話的用意。
感受到林爲民的良苦用心,佟鍾貴真誠道:“林老師,我記住了。”
林爲民微微颔首,然後才說道:“說回你這篇小說。整體不錯,走的是先鋒小說的路線。頗有新意,叙述手法獨特,整體環境塑造的具有幻想和神秘色彩。唯一的缺點,還是松散了一點。”
林爲民說到這裏,停下來看着佟鍾貴,“不過沒關系,作爲第一篇中篇,你這篇小說已經足夠優秀。”
佟鍾貴聽到這裏,臉上浮現出幾分激動。
他高興于小說得到了高度的評價,更高興于這評價是出自于林老師的口中。
這時,林爲民轉頭對覃朝陽道:“您老也幫着把把關,我看小佟這篇小說啊,放在我們《當代》上綽綽有餘!”
覃朝陽接過稿子,笑呵呵的調侃道:“你這可有點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意思啊!自己的小說不發到我們這來,小佟的稿子卻來者不拒。”
林爲民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不讓小佟在咱們這發,他轉頭投給《收獲》怎麽辦?那不是資敵嗎?”
玩笑了兩句,待覃朝陽看完了稿子,他笑着對佟鍾貴說道:“小佟不錯,進步很大!”
佟鍾貴欣喜的道了一聲謝。
林爲民說道:“怎麽樣?我說發表沒問題吧?”
“自己的徒弟自己疼啊!小佟,你可真是找了個好師傅!”
覃朝陽的調侃讓佟鍾貴有些羞澀,不過他非常認可覃朝陽的話。
盡管國文社内部沒有“師傅”這一說,但在他心裏,林老師就是師傅一樣的存在。
稿子雖然定下來可以錄用,但具體的發表日期卻需要等待排版。
佟鍾貴作爲編輯部内部成員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提前拿到稿費單。
跟第一次發表《桑園留念》時的千字六塊相比,這次的稿費提到了千字八塊。
不僅是因爲這是他的第二篇小說,質量高的原因,也因爲最近這一年時間,全國的刊物稿費都在漲。
《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全文兩萬八千多字,給佟鍾貴帶來了一百六十塊錢的收入。
這筆稿費,抵他三個月的工資了。
佟鍾貴拿到那張薄薄的稿費單時,忍不住想到了他第一次拿到三十塊錢稿費的時候,那時候的稿費還不如現在的零頭,可那時的激動是要遠勝現在的。
拿到稿費單,他當然開心,隻是當時的激動和雀躍卻再也不會有了。
現在,佟鍾貴有了更大的目标。
他想像林老師那樣,憑着自己的稿費在燕京落地生根,最好是買個四合院,獨門獨戶的那種。
他現在住在後孫公園胡同,那裏有不少社裏的同事。除了那裏,社裏的同事還分布在紅星胡同、東布總胡同。
除了少數領導之外,大部分同事們的住房和生活條件并不如意。
論資排輩等到給自己分房子,少說也得十年八年的功夫,即便是分了房子,地方肯定也大不了。
佟鍾貴不想像同事們那樣幾十年如一日擠在鴿子籠大小的房子裏。
稿費,就成了改變他處境最好的武器。
佟鍾貴摸着稿費單,距離四合院又近了一步。
距離春晚越來越近,林爲民跑廣播大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不僅是廣播大院,位于工體的聯合彩排,他偶爾也會去一次。
盡管已經決定了不再摻和春晚的事,但手頭的工作還是要完成好。
随着彩排次數的增多,黃一鶴已經逐漸意識到了在工體這種大型場館舉辦春晚的弊端。
可惜,爲時已晚。
現在木已成舟,軍令狀也立下去了,他隻能硬着頭皮上。
閑暇之餘,黃一鶴和林爲民躲在工體舞台的一角抽煙,冷不丁想起今年的春晚剛開始籌備時,林爲民似乎話裏話外不贊同他的想法。
可惜那時候,自己根本聽不進去,一心想來把大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才恍然悟到。
“林老師,這種情況您早就知道了!”
林爲民嘿嘿笑了兩聲,“我也是自己瞎想的。”
黃一鶴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早知道應該重視林老師的意見的。
“哎呀!”黃一鶴徒然的歎了口氣。
林爲民道:“給你個忠告!”
“什麽忠告?”
“别切遠景!”
黃一鶴先是愣神,然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這個建議初聽很扯淡,可仔細想想之後他才發現,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能做的,好像真就隻能這樣了。
“行,不切遠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