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鐵生已經習慣了被林爲民背上背下,當兩人從火車上下來,落在西安的地面上,他的内心不知爲什麽湧起了一陣激動。
然後是乘着公交車的時候,他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程西米,那種激動不由自主的充斥着他的四肢,竟然讓他有種顫栗感。
直到……
“你倒是進啊!”
林爲民正推着輪椅,發現怎麽也推不動的,低頭一看才發現石鐵生那一雙大手正死死的箍住輪椅的車輪。
石鐵生猶豫道:“爲民,你說我見了她之後第一句話說什麽?”
“想說什麽說什麽呗?”
“我是認真的!”
林爲民無奈道:“‘你好,西米同志’、‘伱好啊,程西米’或者再活潑一點‘親愛的西米同志,我來見你了’……”
沒有等林爲民說完,石鐵生自顧自搖着輪椅走了。
他趕緊追上碎碎念,“你看你,這不是你問的嘛!我說了,你又不聽!”
石鐵生道:“你說說就你這個沒正行的樣子,是怎麽有的女朋友?”
“帥呗!還有才!最關鍵還有錢!真氣人!”
石鐵生沉默了,輪椅行進的速度再加快,竟有脫離林爲民掌控的趨勢。
在西北大學裏饒了好一會兒,林爲民才道:“你認不認識路啊?不行咱問問人。”
“西米之前寫信跟我說,她們教學樓門前有兩顆女貞樹。”
林爲民無語,這還沒談上戀愛呢,就開始戀愛腦了?
這麽大個校園,你讓我憑着兩棵樹找人?你當這是偶像劇呢?
林爲民拉住一個路過的學生,“同學,請問數學系在哪裏?”
男同學先看了一眼林爲民,又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石鐵生,道:“看見前面那棟小二樓了嗎?那就是!”
“謝謝了。”
林爲民推着石鐵生,“你看,還是問人最快。”
“不問我們不也馬上到了嗎?”
“不問你怎麽知道那就是數學系?”
“門口挂着牌子好不好?”
兩人小學生一般邊吵架,邊往數學系走去。
來到樓前,看着門口的牌子,林爲民有一種西天取經的慨歎:“終于到地方了!”
手上一使勁,輪椅又是紋絲不動。
“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咱們直接打道回府,别這麽娘們兒唧唧的!”
石鐵生現在顧不得跟林爲民拌嘴,距離程西米越來越近,每經過一道關卡,他心裏都忍不住産生一種逃離的沖動。
經過了半天的思想鬥争,石鐵生終于做好了準備。
林爲民推着輪椅進了樓,兩人站在走廊中間,朝兩頭望了望。
“咱們得找個人問問。”
說着他直接推開了最近的一間辦公室的門。
“同志,請問一下程西米在哪間辦公室?”
辦公室内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發型有些着急,地方支援不了中央。
“程西米?你們找她有什麽事?”
“我們是他的朋友,從燕京來的。”
林爲民說着特意把介紹信拿出來,給中年男人看了看。
《當代》?林爲民?
介紹信的固定格式是姓名+辦事事宜+落款,中年男人一下子就看到了介紹信上的關鍵信息,有些激動的問道:“你是林爲民?”
林爲民給了石鐵生一個得意的眼神,“沒錯,我是林爲民!”
“哎呀!林作家,真是久仰久仰!”
中年男人使勁搖着林爲民的手,熱情的不得了。
“那這位是……”
“我朋友,石鐵生!”
“石鐵生?知道知道,也是大作家!”
中年男人再次激動。
好不容易等他激動完之後,才說道:“你們來找程西米是吧?她還在上課。先坐,先坐,等一會兒,還有二十分鍾下課,她馬上就能回來了,她的辦公室就在隔壁。”
程西米是個酷愛文學的溫柔女生,但讀的卻是西北大學數學系,畢業之後留校當了老師。
林爲民沒有坐下,而是問明了程西米上課的教室,推着石鐵生出了辦公室。
“你怎麽不等一會兒?”
“在辦公室見面多沒意思啊!我帶你去教室找她。”
“不行,不行。”石鐵生抓着輪椅,仿佛馬上就要落水,這也就是兩條腿不能動,要不然估計得以百米飛奔的速度消失。
“有什麽不行的!”
林爲民手裏推着輪椅,石鐵生的生死操之他手,獨斷專行。
來到樓梯口,石鐵生拼命抓着輪椅,卻直接被他背起,又拎着輪椅,艱難的上了二樓。
将石鐵生再次放下,輪椅緩慢的逼近程西米正在上課的教室。
隔着教室的門,石鐵生似乎聽到了一個溫柔的女聲,石鐵生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終于走到門口,他剛想說話,卻不想林爲民的腳步未停,直接越過了教室,來到了走廊盡頭。
“你幹嘛?”石鐵生忍不住問。
林爲民一臉壞笑,“是不是有些失落?”
石鐵生沒說話,看着他,一臉的欲求不滿,都馬上就要見到人了,突然來了這麽一出。
林爲民這時才把石鐵生推到走廊盡頭的水房。
“來的匆忙,也沒給你好好捯饬捯饬!”
林爲民從包裏拿出一塊毛巾沾了水,冬天的水很涼,毛巾甩在石鐵生臉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林爲民揮着毛巾,在石鐵生臉上抹了個圓。
石鐵生忍不住吐槽道:“你抹桌子呢?”
“将就将就!現在不是條件有限嗎?等把西米同志拿下了,再讓你好好享受享受溫柔的。”
林爲民的調侃讓石鐵生不說話了,也不知道是臊的,還是沉浸在了美妙的幻想中。
“刷個牙,刷個牙!”林爲民又給石鐵生拿出他的牙刷來。
“用不着。”
“你聽我的,我有女朋友。”
林爲民表現的像個情場老手。
這要是他跟别的朋友說這話,人家高低的噴他幾句,就跟誰沒有一樣。
可面對石鐵生……
林爲民的論據從未如此充足。
他拿着牙刷捅石鐵生的嗓子眼,石鐵生無奈的奪過牙刷,“我自己來吧!”
然後他又跑到石鐵生正對面仔細端詳,把一嘴牙膏沫子的石鐵生看的有點發毛。
“怎麽了?”
“你這個發型,不行啊!”
林爲民在包裏翻了翻,沒有合适的工具,他隻好往手裏啐了口唾沫就往石鐵生頭上抹去。
“诶!”
石鐵生一臉嫌棄的躲避,可惜腿腳不靈便,難逃林爲民的魔爪。
“你惡不惡心啊?”
林爲民一邊抹,一邊道:“你現在這個發型有點兒地中海的趨勢,這可是個重大缺陷,地中海遺傳你知不知道?”
“我都沒嫌棄你頭發出油,你嫌棄我?我都是爲了誰?”
石鐵生無奈的接受了林爲民的造型服務,捯饬了幾分鍾後,林爲民再相看了一眼。
“嗯,不錯,這回精神多了!”
石鐵生本來已經做好了見面的心理準備,結果被林爲民推進水房折騰了這麽一會兒,心裏的緊張再次提了上來,甚至比之前還要激動忐忑。
他突然擔憂的問道:“爲民,我頭發上沒味兒吧?”
林爲民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吐你頭上了!”
說着話,林爲民推着他出了水房,再次來到教室門前,石鐵生感覺心髒如同正在倒數的炸彈,似乎随時都要炸開,面色漲紅。
“别激動,别緊張。進去了别說話,我就推着你往裏走,她肯定一臉懵。
咱們要的就是這個先聲奪人的氣勢,一下子給她鎮住。”
林爲民叮囑道。
“好!”石鐵生點頭。
兩人說定,林爲民推門,然後推着石鐵生進了教室。
講台上,有個明媚的姑娘,笑起來像個太陽。
兩人走進教室,她的眼神望過來,與此同時,還有幾十雙眼睛。
“你們找誰?我們在上課,找人的話等上完課吧!”
姑娘看着兩人,臉上的笑容斂去,開口說道。
林爲民也不說話,推着石鐵生繼續往裏走。
“同志!”姑娘在講台上疾走了兩步,姿勢微微有些不協調。
“我說了,我們正在上課,請你們出去!”
石鐵生望着姑娘,跟他心目中無數次幻想過的一樣。
他嗫嚅着嘴,可這情況跟預想的不一樣啊!
他轉頭看向林爲民,林爲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神倔強的姑娘……
輪椅停在教室門口,林爲民蹲在輪椅旁邊。
沉默。
“其實吧,影響上課秩序确實不對……”
林爲民看着石鐵生那鄙視的眼神,聲音越來越低,“我應該勸勸你的。”
石鐵生強忍住啐林爲民一臉的沖動,我當你多有種呢,就這?
出師不利,讓兩人備受打擊。
蹲在教室門口,郁郁寡歡。
“叮鈴~”
驟然響起的下課鈴聲把兩人吓了一跳。
“下課了,下課了!”林爲民趕緊起身,推上石鐵生。
教室的門被推開,學生們烏央一下湧出,兩人不斷的朝教室内探頭。
終于,在所有學生們都離開之後,那個笑容明媚的姑娘慢慢的走下了講台。
林爲民再次推着石鐵生走進教室。
石鐵生望着程西米,在門外這段時間他已經醞釀好了見到程西米後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西米,我是石鐵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