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文社,後樓二樓,《當代》編輯部。
同事們的臉上寫滿了求知欲,就差搬個小闆凳乖巧的坐在一旁等着牛老師開課了。
經過林老師的一番循序善誘,牛瀚冷笑:“他幹了什麽事?我當編輯三十多年,就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衆人心頭一喜,老牛三十多年從業生涯沒見過的事,這事得多稀罕啊?
這瓜大啊!
“您老消消氣,别跟老吳一般見識,他年紀輕,不懂事。”
林爲民仿佛和事佬一般在勸牛瀚,可句句都好像戳在他的心窩子上。
“他年輕?他不懂事?眼看着四十歲的人了,來我們國文社十多年了,你告訴我他不懂事?”
衆同事蹙眉看向林爲民,這個時候你就别說話了,現在是老牛表演的時候。
林爲民給了大家一個眼神,你們懂個錘子!
好瓜,那都得是輕輕一彈就裂開的才行,哪有自己動手切的?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見時機差不多了,林老師才一臉“擔憂”的問道。
牛瀚滿臉憤怒,咬牙切齒的說道:“吳世明,這個小人,他利用工作之便,盜用《新文學史料》的重要檔案資料撰寫文章!”
盜用資料?
寫文章引用資料并不算什麽事,可老牛特意強調了“盜”這個字,性質就不一樣了。
衆人聽完心中不免對吳世明有些不恥,這人怎麽能這樣呢?好歹也是國文社的員工,盜用刊物的資料那是犯大忌的事,這人居然能幹的出來?
就在這時,牛瀚繼續說道:“最可氣的是,他居然趕在我們《新文學史料》發表之前把這文章在别的刊物發表了。”
衆同事聽到這句話,内心隻來得及發表一句卧槽!
盜用自家刊物的資料撰寫文章也就算了,居然還搶先發表?
不提這件事的性質有多麽惡劣,吳世明這人難道沒有智商嗎?
他難道以爲他發表的這篇文章,所有國文社的同事看不到?
要是一般的老百姓也就算了,可大家好歹也都是幹文字工作的,他怎麽敢呢?
衆人的心中畫滿了問号,實在想不通吳世明這一番操作,究竟是因何而起。
吳世明的心思,大家自然無從知曉。
但有牛瀚老同志說完了事情的起因,大家這個瓜也算是吃了個明白。
衆人正在說話的時候,蒙偉宰進了辦公室,“老牛啊老牛,伱讓我說你點什麽好,都多大歲數了,脾氣還是那麽差勁?”
牛瀚執拗道:“剛才也就是早春攔着我,要不然我高低得揍這個王八蛋一頓!”
“行了,行了,别罵了。你們倆鬧的這點事,全社人都知道了,讓不讓人笑話?”
“笑話誰?笑話我還是笑話他?這種人,就應該讓他遺臭萬年!”
遺臭萬年肯定是誇張的,這次的事件,吳世明在國文社的名聲肯定是不好聽了。
但真要說會如何如何處理他,那是不現實的。
吳世明這件事,從影響上很惡劣,但你要說違法亂紀,還算不上,社裏頂多也就是批評教育,讓寫個檢查。
再說了,人家敢這麽幹,也不是沒跟腳的。
去年社裏領導班子調整,提上了一位年輕的副社長,跟吳世明關系很好。
第二天,現代文學編輯室開會讨論對吳世明的處理意見,編輯室主任程早春特意帶病出席,本想讓吳世明在這件事上承認個錯誤,寫個檢讨,避免這一類監守自盜的事情以後再發生。
結果吳世明不僅沒有承認錯誤,居然還當面和程早春吵了起來,會議不歡而散。
林爲民在二樓都聽到了三樓爆發的激烈争吵聲,等散會了,他走到一樓門口。
就看到程早春一個人站在那裏,悶頭抽着煙。
林爲民走了過去,給自己點上一根煙,道:“老程,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慣着你們編輯室的人了!”
程早春一臉無奈,“你小子,少在這裏說風涼話。前幾天柳蔭跟我背後說你壞話,說你拿他們當驢使喚!”
“我們這個都屬于人民内部矛盾。”
“我們也不是敵|我矛盾啊!”
程早春狠狠嘬了一口煙,吐出煙圈,“真羨慕你們編輯部啊!”
林爲民嘿嘿笑道:“你們編輯部刺兒頭是真多!”
他的話裏話外透着幸災樂禍,讓程早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玩笑過後,林爲民才正色道:“那個吳世明到底什麽情況啊?幹嘛幹這種事?”
程早春無奈道:“還不是評職稱給鬧的!”
評職稱啊?
那難怪了。
去年國家出版|局,決定在國文社試點編輯職務系列的職稱評定工作,爲此成立了評審委員會,衛老太太被任命爲了評委會主任,程早春是副主任。
國文社作爲國内出版界的一大山頭,社裏人才衆多,職稱評定工作又是開天辟地頭一回,評誰不評誰,這裏頭學問大了去了。
當時社裏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爲了避嫌,主動提出了不參加評定。
衛君怡又提出了讓社領導們不要參評,這樣盡可能的減少評定職稱過程中産生矛盾。
可現實是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矛盾,别看國文社是文化人彙聚的地方,一樣免不了俗。
國文社社内的情況,放到後世,可以用“内卷”來形容。
因爲大家的條件實在太過優越,職稱評定的門檻高的一批。
解放前後參加工作的大學本科生,居然隻能被評爲編輯,有些在國内具有相當知名度的編輯、翻譯家,也隻能評爲副編審或副譯審。
總之,弄來弄去一地雞毛。
以林爲民的入社時間和資曆,他連個助理編輯都評不上,自然對這方面沒有什麽關心。
吳世明來社裏十來年時間了,在現代文學編輯室的條件也算是出類拔萃,心中對于職稱評定自然是有點想法的。
但他那點資曆在國文社一衆大佬當中,屬實是有點不夠看的。
情急之下,便幹出了這回的勾當。
聽程早春說完,林爲民搖頭說道:“一個職稱而已!”
程早春滿臉苦笑道:“我的賢弟啊!你當誰都是你這個名滿全國的大作家呢?我們國文社雖說名家遍地,可沒名氣、沒作品的編輯畢竟才是大多數。
大家都是一個樓的同事,在一起工作幾十年,憑什麽你能評上,我評不上?還有,助理編輯、編輯、副編審/副譯審、編審,這一級職稱可就是一級的工資和待遇,能一樣嗎?”
林爲民掐滅了煙頭,“這玩意真是讓人頭疼!”
“那怎麽處理吳世明啊?”他又問道。
程早春攤了攤手,“無可奈何啊!頂多就是以後不讓他接觸《新文學史料》的檔案資料了。”
林爲民笑着說道:“你這個領導當的,可夠憋屈的!”
“幹了這份工作,就得操這份心,沒辦法啊!”程早春感歎道。
林爲民沒大沒小的拍拍他的肩膀,“行。老程同志有覺悟,以後是當社長的材料。”
程早春拍掉他的手,“可别瞎說。老蒙聽着這話,不得跟你拼命?”
林爲民一聽這話立馬來了精神,“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程早春臉上露出幾分神秘笑容,“自己悟去吧,小同志!”
林爲民望着程早春的背影,心中罵道:靠,最恨你們這些謎語人!
他自然知道程早春的意思是老蒙有可能繼任社長的位置,可總得有個時間吧?
那老顔肯定是要退休了,那衛老太太呢?按理說老顔退休她應該是有力的社長人選,難道衛老太太也要退?
按照衛老太太的歲數,跟老顔一起退倒是沒什麽問題。
老顔和衛老太太一起退,這社裏一下子就空出倆大領導的位置來,老蒙肯定是社長的有力競争者,那總編輯的位置會是誰呢?
老程屬于少壯派,好像有希望啊。不對,副總編黎曙光比他資曆還老,好像更合适。可惜老覃是退休返聘的,他身上可是也挂了副總編輯的名頭呢。
林爲民冷不丁得知這個消息,感覺自己就像是瓜田裏的猹,這個西瓜來一口,還沒等嘗出味道呢,又逮着另一個西瓜來了一口。
瓜田那麽大,可他摸着撐的滾圓的肚子,雙手往後面一撐,真吃不下了。
回到樓上,林爲民越想心越癢癢,幹脆湊到了覃朝陽的辦公室,一臉欲求不滿的欲言又止。
“有什麽屁趕緊放,看你這副德性難受。”覃朝陽沒好氣道。
“好歹也是當領導的,粗鄙!”林爲民在覃朝陽瞪眼後趕緊說道,“那啥,我聽說老蒙要升了?”
覃朝陽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聽誰說的?”
“你别管我聽說誰的,你就說有沒有這把事吧?”
覃朝陽搖搖頭,“沒有。”
嗯?
林爲民詫異的看向他。
“看什麽看?你就是再看一百遍,我說的也是沒有。”
林爲民自忖對老覃是了解的,自然看出的神情中的微妙變化。
“知道領導你覺悟高,不能透露社裏的機密。這就是純聊天,您老覺得老顔退了以後,咱們社裏誰最有希望登基大寶啊?”
覃朝陽不耐煩的擺擺手,“滾滾滾!還登基大寶,說這話你就不怕犯錯誤?你一個副主編,操心這些事幹什麽?這個社長怎麽也輪不到你的身上!”
“輪不到我,還不許我關心關心嗎?我這也是追求進步!”
林爲民說着俏皮話,被老覃攆出了辦公室。
出來之後,他咂摸咂摸嘴。
通過老覃的表現,他可以肯定老蒙要高升的可能很大啊!
盡管不是官兒迷,但自己的直系領導能高升肯定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後在社裏的靠山更硬了。
唯一值得擔心的是,老蒙走後,他這個主任的繼任者是原地提拔還是外調。
位子這東西向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蘿蔔動,一串兒蘿蔔都得動。
原地提拔,編輯部的同事們都可以動一動。
要是外調的話,大家相當于原地不動,就是換了個領導,同事們多多少少會有點意見。
那是是從國文社内部其他的編輯室調,還是從其他兄弟單位外調呢?
林爲民撓了撓頭。
這真是,這個瓜吃的,不上不下的,實在是讓人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