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石鐵生家,對于林爲民來說是一種難得的休息和放松。
傍晚回到家,他又拿起了鄭毅的那篇《老井》,修修改改。
《老井》跟林爲民的寫作風格幾乎沒有什麽共同點,描寫的是黃土高原祖祖輩輩的生活,帶着幾分恐怖奇幻的浪漫主義色彩,同時又在現實主義方面濃墨重彩。
又熬了一個晚上,《老井》的稿子改了大半,這個效率不知道比鄭毅改的快了多少。
翌日上班,林爲民先是去了醫院一趟,鄭毅的情況很好,在醫院觀察了兩天時間,沒有任何問題。
見到林爲民,他吵着要出院,林爲民本想讓他再在醫院待兩天,可他态度堅決,非得出院。
林爲民隻能把他帶回了國文社,一進後樓招待所,鄭毅的出現就跟淨街虎一樣,每個人的眼神都帶着幾分怪異,背後還帶着幾分畏懼。
“看到了吧?你鬧的這把事,大家誰還敢親近你?”
鄭毅也有些羞愧,“實在是對不起,林老師。”
“對不起就别說了,以後做事别那麽激動,由着性子來。”
兩人進了宿舍,地上的血已經擦幹淨了,鄭毅發現桌上的稿子卻不見了,急道:“我的稿子……”
“稿子在我那裏呢!”
林爲民讓鄭毅先坐下,解釋道:“你出了這把事,社裏面領導心裏犯嘀咕,生怕伱是因爲改稿不順利心情抑郁之下才揮刀自殘的。我就把這件事攬下來了,這段時間你有時間就出去散散心,别想那些沒用的事。”
林爲民說的半真半假。
“那怎麽行呢?林老師,我來就是改稿子的,不能麻煩你。”
“沒事。你這就是個中篇,耽誤不了多少事。我這麽做也是考慮你手上還有傷,改稿要用手,肯定不方便。所以啊,你就安心養傷吧,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一玩。”
見林爲民神色真摯,鄭毅越發不好意思,一個勁兒的給林爲民道歉,“都是因爲我!”
“别這麽說。大家都是年輕人,難免鑽個牛角尖,想明白了就行。稿子就别想了,我替你改完,你自己再看看,同意了咱們再用。要是還有别的想法,那時候估計你手也好的差不多了,再自己改。”
林爲民面面俱到的替鄭毅考慮了個周全,讓他心中感動,“林老師……”
“行了,就這樣。我得下去上班了,跟大家和氣點,那天你可把大家吓壞了。”
林爲民臨走不忘叮囑鄭毅。
“好的。”
回到了二樓,林爲民先是去跟蒙偉宰彙報了一下情況。
“你可把他給我盯緊了,千萬别出問題。”
“知道了!”
林爲民有些無奈的應道。
林老師的關了這麽多作者進小黑屋,鄭毅這貨還是第一個鬧出幺蛾子,讓他不禁有些郁悶。
難道是這事幹多了,遭報應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林老師全心全意爲作者們服務,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林爲民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
回到辦公室,就看見章仲锷正陪着一位四五十歲的富态中年在聊天。
“爲民,正好你回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
章仲锷起身将林爲民拉過來,“這位是張奇同志,以前在我們《當代》發表過一部長篇《改革者》。現在是文協的領導,特地過來找你的。”
找我?
林爲民感到意外,跟張奇握了握手。
《改革者》這部作品他有印象,不僅發表了,還被國文社出版了。
張奇先是自我介紹了幾句,他上半年剛剛調任全國文協常設機構負責人,在文協屬于位高權重的領導,隻是林爲民不清楚他突然找到自己會有什麽事。
兩人寒暄了幾句,林爲民見張奇一直沒有說明來意就知道這事可能不方便當着大家的面說,就把他拉到了三樓招待所的一間空的宿舍。
“您這次來是……”
張奇這才說明了來意。
他之前是在地方文協做事的,經常上門拜訪老前輩,結果卻讓他心情很沉重。
跟想象的不太一樣,很多作家的生活都非常清苦,有的人不但是生前經濟拮據,連死後喪葬費和遺屬的安置都成問題。
所以他在地方的時候,就經常爲很多條件困難的作家解決困難。
這回調到全國文協,張奇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竭盡全力爲國内條件困難的作家們提供幫助。
“沒有錢,要想爲作家辦實事、做好事,談何容易啊!”
張奇說到最後,不由得感歎了一句。
林爲民在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認真聆聽。
這件事如果放到後世,林爲民的第一反應可能是,這人在借機斂财。
但在八十年代,林爲民對于張奇并未有任何懷疑,甚至心中還有幾分敬佩。
他給自己找的這件差事可是個苦差事,要想花錢,先要籌錢。
這錢上哪籌?
政府方面如果能給他就不用出來化緣了,所以資金隻能是來自民間。
一個搞文學的,跑到各個地方去找人化緣,跟人家說您給捐點錢,想也知道這件事的難度。
别看這幾年全國的報刊雜志市場一片火熱,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刊物誕生,但實際上一直能夠活下去的文學刊物,不足百家。
這近百家文學刊物當中,幾乎大半的稿件都是有名氣的作家的作品,剩下版面才是那些文學愛好者和沒有名氣的作家要争奪的。
就比如林爲民,他要發一篇稿子,任何一家出版社或者編輯部都是敞開了雙臂歡迎。
再如谟言,在他毫無名氣時,作品隻能發在《蓮池》這種地方。
《蓮池》這份文學雙月刊之所以叫《蓮池》,是因爲他們的編輯部是在臨時借用的蓮池公園管理處的一間房裏。
一段時間後,《蓮池》改名叫《小說創作》,再後來由于經費不足停辦。
這就是如今全國大部分文學刊物的最終命運。
而在全國數以百萬計的文學創作者和文學愛好者當中,名氣大到讓刊物歡迎的作家,不足千人。
别看這些人發一部作品可能就是幾百上千,甚至是好幾千塊,但很多人往往都是一兩年,又或者是好幾年發一部作品,平均下來收入并不比一般人高出多少。
如林爲民這種效率奇高的作家,是極少數的。
剩下的不管是已經加入文協的兼職作家也好,還是純粹的文學愛好者也好,靠着寫作過上富足生活的人少之又少。
其中一小部分人的狀态是,本身有着本職工作,業餘寫作,偶爾發表了一篇文章,就相當于是多了一筆外快,改善了近期的生活。
更多的人是,除了浪費郵票、信封、稿紙錢之外,一無所獲。
林爲民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有八十年代搞文學很賺錢這個念頭,完全是因爲幸存者偏差的原因。
要知道他除了在穿越來的頭一年之外,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專業文學創作領域撲騰,身邊接觸的無不是在國内有名有姓的行業翹楚。
哪怕是最近因爲作品沒辦法登上全國性文學刊物而倍感苦惱的程時旭,想在一般的地方性雜志上發表點東西,也不費什麽力氣,靠稿費發家不太可能,但維持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您怎麽會想到找我呢?”林爲民問道。
張奇笑起來,“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聽說了您之前小說在米國出版,得了很大一筆稿費。”
“那我這是屬于露财了!”林爲民玩笑道。
兩人又聊了幾句,張奇詢問林爲民是否願意捐助一些款項,林爲民沉吟不語。
張奇見狀,問道:“您是有什麽顧慮?不妨直接跟我說……”
張奇語氣誠懇的說完,林爲民仍舊在思考着。
他現在有錢這件事,屬于名聲在外。
今天張奇找上門來化緣,他不捐是不合适的。
而且林爲民自覺這幾年靠着寫作他确實也賺了不少錢,偶爾回饋一下社會也能讓他有些除了寫作所取得的成績以外的成就感。
既然肯定要捐,那麽要捐多捐少,捐的錢要用在哪裏,就是個問題。
林爲民沉吟道:“我能問問,這筆錢如果我捐了之後,您打算怎麽用嗎?”
“我的想法是想成立一家基金會,如果籌集到了資金,資金的用途會有幾個方面。
一是對于條件貧困的作家給予一定的補貼,其中就包括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情況;
二是一些有助于推動文學發展的文化事業,比如可以爲學校捐贈圖書,舉辦閱讀活動等等;
三是,如果有餘力的話,可以舉辦全國性的文學獎項、文學工程。”
張奇說完這幾點之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些都隻是我個人瞎想的,真正能做多少事,還是要取決于能募來多少錢。要是錢少,就做好我最初的想法,幫幫那些條件貧困的同志。要是錢多了,我們能做的事自然更多,那就美了!”
林爲民颔首道:“成立基金會是個好想法,是通過文協來做嗎?”
“還沒有具體的章程,我最近也在跑這件事。你也知道辦基金會在我們國家的難度,唯一确定的就是基金會的名字。”
1981年基金會這個舶來品才進入中國市場,對于國人還是個新鮮事物。
三年前由于全國婦聯、總工會、共青團等多個全國性社團和單位共同發起了我國第一家全國性基金會——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标志着我國基金會的從無到有。
此後一批基金會相繼成立,如1982年宋慶齡基金會、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相繼成立。
但由于我國對于基金會的運作管理我國尚無明确的管理規定,政府部門在審批基金會的程序上是慎之又慎。
看看這幾年成立的那些基金會的名頭就能知道,哪怕是文協這種單位想要申請辦一個基金會,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哦?叫什麽名字?”林爲民饒有興緻的問道。
“中華文學基金會,這個名字你覺得怎麽樣?”張奇說完,一臉期待的看着林爲民。
中華文學基金會?
這麽耳熟呢?
林爲民一拍大腿,想起來了,穿越之前他在大學裏就參加過中華文學基金會舉辦的閱讀活動,還了解了點這個基金會的曆史。
這個基金會,不簡單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