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是些心思詭谲的小人惡意中傷而已。”
“當然是真的,十年前他們都成不了氣候,更何況是現在?”
“你就放心吧,我現在好歹也算是知名作家,沒人會因爲這件事找我的麻煩的。”
“你現在怎麽樣?”
……
“好,我在燕京等着你!”
林爲民挂斷了電話,臉上的笑容收斂。
電話是陶慧敏打來的,《五女拜壽》已經拍了半年時間,再過些天就能拍完了。
最近各種報紙、雜志上對于林爲民和《情人》的讨論和批判甚嚣塵上,她人在長春也看到了很多,心裏自然充滿了關心和擔憂,隔幾天便會給林爲民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她年紀太小,對于文學圈子也并不了解,每每看到那些被印成鉛字的内容總有種心驚肉跳的恐懼,林爲民隻能不厭其煩的安慰。
林爲民打電話時,覃朝陽特地去了編輯部的大辦公室,林爲民從他的辦公室出來,走在走廊裏,正準備回大辦公室,卻聽到了一陣咆哮聲。
“檢讨?寫什麽檢讨?”
“發部小說就要寫檢讨,一年到頭那麽多小說發表,怎麽沒見伱們讓那些人寫檢讨?”
“他那部小說有什麽過分的内容?你娶個媳婦不生孩子,你怎麽生的孩子?都他媽的談柏拉圖戀愛,革命工作以後誰幹?”
“誰胡攪蠻纏?老胡,我告訴你,《情人》能發表在《當代》上,那是我們編輯部、乃至國文社都一緻認可的作品,絕對不存在原則性的問題。
你們這樣聽風就是雨,苛待自己同志,就是怕事。虧你們還是部委的領導,不給我們撐腰就算了,還要落井下石,簡直就是混賬!”
……
隔着門,林爲民都能聽到老蒙在辦公室裏對着電話的咆哮聲。
不光是他,連大辦公室裏的同事們也聽到了,紛紛冒頭,一臉八卦。
老覃本來也是一臉的興奮,可看到林爲民站在老蒙門外,又朝着大家夥喊道:“沒什麽可看的,都回去工作,工作!”
衆人看到了林爲民,再聯想之前聽到的那些内容,都乖乖的回了辦公室。
“唉,《情人》的描寫尺度是大了點,可也不至于這樣啊!”姚淑芝感歎道。
“就是說啊,這兩年發的那些小說,比他過分的也不是沒有。”柳蔭一臉的不忿。
賀啓智搖頭,道:“隻能說爲民趕的時候不好,下半年的形勢這麽嚴峻。而且你們沒看那些批評内容嗎?這是有人在攪動風雨,爲民小說裏隻字沒提到政治方面的内容,卻有人把‘郭玉道’說成是舊滬上的漢奸商人。我都納悶了,這幫人是怎麽看出來的?”
覃朝陽冷笑道:“他是神仙,能看出别人看不到的東西?污蔑抹黑,不正是這些人的慣用手段?”
大家心有戚戚的點着頭,光看《情人》裏的内容,郭玉道隻有一層商人的身份,連商業方面的内容都很少涉及到,更别提戰争和政治上的事。
這些人靠污蔑抹黑能夠大行其道,很大的原因是得益于捕風捉影。
舊滬上、紙醉金迷、富商、法國少女……
這些詞彙聯系到一起,隻需要簡單的引導,便極可能讓那些沒看過《情人》的人對于這部小說産生負面印象。
這種風潮一旦興起,不明真相的群衆才不管你到底寫沒寫那些内容,他們最想做的就是一棒子打死。
榮世輝長歎一聲,“這叫什麽事啊?”
一衆同事俱無言以對。
“當當當!”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林爲民推開門,就瞧見蒙偉宰正兩手掐腰站在窗前。
“領導,氣性夠大的啊!”
蒙偉宰沒好氣道:“還不是因爲你!”
“是是是,都怪我!”林爲民低眉順目。
沖着剛才老頭兒你這麽維護我,我忍了。
“哪位領導來的電話啊?”林爲民打聽道。
蒙偉宰瞪眼,“打聽那麽多幹嘛?跟你說了你能擺平?”
“領導家要是有閨女的話,我可以試一試!”林爲民口花花道。
蒙偉宰瞧見他這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應該把你小子拉出去戴高帽遊遊街,看你還敢不敢這麽嘚瑟!”
林爲民收起臉上的滑稽,正色道:“那能怎麽辦?苦中作樂呗,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蒙偉宰歎息道:“那些興風作浪的人可不會因爲你這樣的态度偃旗息鼓,他們反而會蹬鼻子上臉!”
“嗨,又不是十年前了,他們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上面的領導都關注到了!”蒙偉宰提醒道。
“人家領導也就是讓寫寫檢讨嘛!其實領導您沒必要跟人家硬頂,檢讨嘛,這玩意我熟!”
“放屁!你以爲那是我讓你寫的檢查?你信不信這份檢讨你寫完了,人家回頭就敢開大會**你?”
林爲民知道蒙偉宰說的是實情,心中更加感激他對于自己的回護之情。
蒙偉宰發完了火,又叮囑了林爲民幾句,讓他最近切記低調,不要随便發表意見,更不要往報刊雜志上投文對抗。
現在這股風頭大是大了點,但畢竟沒有真正的大人物發話,林爲民身處國文社這顆大樹之下,應該沒什麽風險。
林爲民點了點頭,随便在報刊上發篇檄文絞殺興風作浪之人,赢得民衆一片歡迎的場面他幻想過,但也僅僅是幻想而已,那玩意不現實。
就像你在後世的互聯網上打嘴仗一樣,你給噴子列舉再多的科學依據、曆史典故、專業知識,有用嗎?
從老蒙辦公室出來,林爲民回到大辦公室。
大家都對林爲民一臉同情,卻又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麽安慰他。
佟鍾貴更是滿臉惶然,他今年剛滿二十,還沒出校門,這些天來眼看着無數明槍暗箭朝着林爲民射來,爲林爲民着急捏一把汗的同時,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懼。
他不敢想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想到那些報紙雜志上的内容,他就忍不住想把頭塞進被子裏,當個鴕鳥。
反觀林老師,這些天來該吃吃該喝喝,淡定從容,面對如潮的批判聲巋然不動。
如果說以前佟鍾貴以前對于林爲民更多的是才華上的仰視,那麽經過這些天的風波,他心中更多的是對林爲民人品和胸襟的敬佩之情。
林老師身上的這股慨然正氣和磅礴大氣讓他不禁爲之心折。
他覺得自己又從林老師身上學到了,這就是榜樣的力量!
外界的風風雨雨片刻不停,林爲民仍保持着自己的節奏,每天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
本以爲安安分分的待在單位,老老實實的裝孫子,随着時間的流逝,風波應該逐漸消弭。
可這天早上林爲民剛上樓,卻迎面撞上了覃朝陽。
“走走走!”覃朝陽一臉急迫,拉着林爲民往外走。
“怎麽了這是?”林爲民疑惑道。
“等會跟你說。”
覃朝陽讓林爲民騎上摩托車将他拉到街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林爲民一頭霧水,“您這什麽情況?怎麽趕上地下黨接頭了?”
覃朝陽歎了口氣,說道:“剛接到的消息,今天要派工作組下到我們編輯部。”
“工作組?下到我們編輯部?老顔知道嗎?”林爲民一直以來的不疾不徐終于被打破了。
“老顔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我和老蒙也是剛知道的消息,老蒙讓我先到門口堵你,老榮和小祝在給你收拾東西,這段時間你先放假,等工作組走了你再回來!”
國文社級别不低,社長老顔更是高配,要派工作組當天早上才通知老顔。
這個信息讓人有些悚然,這得是哪個層級的領導發話才行?
侍郎恐怕不夠資格。
但林爲民自覺身正不怕影子斜,“沒那麽嚴重吧?”
覃朝陽搖頭,道:“這個時候,小心無大錯!”
“我走了,大家怎麽辦?”林爲民擔心道。
“你認爲他們是奔着我們來的?”
林爲民一想,那倒也是。
“不會給社裏和編輯部造成麻煩吧?”
覃朝陽又搖頭,“誰說的清楚?回頭讓老顔找上面掰扯去吧!”
林爲民充滿了不解,“突然之間,這到底是因爲什麽呀?”
覃朝陽猶豫了片刻,才說道:“聽說是有些老同志一起找到了某位領導。”
林爲民感到一種悲哀和無奈,但并沒有絲毫恐懼。
“他們看我小說了嗎?”
覃朝陽嘴角露出幾分譏諷,“反正人家說是看了!”
《情人》本身的内容,引發一部分關于情色的批判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類内容,尤其是對一些衛道士來說。
但說嚴重到需要糾集一群人跑去告狀,這個理由恐怕還不夠充分,除非是拿着那些捕風捉影的内容。
無限上綱上線下去,才是最可怕的!
兩人正說着話的功夫,榮世輝和祝昌盛拎着一堆東西找到了他們,這些東西都是林爲民的辦公用品。
覃朝陽拍着林爲民的肩膀,說道:“先回家待一段時間再說吧,等這陣風聲過了再說。”
榮世輝和祝昌盛也上前安慰了林爲民兩句,林爲民苦笑道:“領導,我這算是被解除職務了?”
“解除個屁!是給你放假!這叫保護性休假!”
“放假也得有個時間吧?”
覃朝陽沉吟着,眼神不自覺的望向不遠處的國文社辦公樓。
“别着急,等年後吧。”
林爲民心中一沉,他并非是爲自己擔心,而是聽出了老覃這句話背後隐藏的驚濤駭浪。
這一次,搞不好要牽連到《當代》了。
林爲民不禁想起之前《情人》交給老謝時的反饋,如果當初自己不堅持發表,可能更好一點。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自責内疚的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