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島晚報》自38年創報,發展一直非常平穩,穩居香江的一線報紙。
到1954年,創始人扈文虎的女兒扈仙接過家族遺産,大力發展旗下報業,并于1972年将《星島日報》、《星島晚報》、《星華日報》、《英文虎報》等媒體進行整合,成立了香江星島報業,以集團軍作戰的形式很快便成爲香江首屈一指的傳媒集團。
扈仙本人更是成爲香江“報業女王”,名氣不亞于乃父當年,财富更是更勝一籌。
進入八十年代,香江報業競争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各家報紙、雜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總是花招百出。
《星島晚報》自六十年代起便吃到了小說大尺度内容的紅利,程易秋作爲報紙的副主編,對于這一類的内容自然異常的敏感。
香江的讀者對于愛情小說是有偏愛的,尤其是帶肉戲的小說,這也是爲什麽郭良蕙、李碧華、張愛玲、亦舒等諸多女作家的作品會在香江受到歡迎的原因之一。
《情人》在氣質上與這個年代很多香江女作家的作品都有不謀而合之處,同時文筆更加細膩老道,對于男女主角的愛情,兩人之間的兩性描寫,無不是豔妍流美,婉轉誘人,比之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那些愛情小說,高出了不知幾籌。
程易秋在征詢了幾位看過《情人》的讀者意見之後,便果斷找到了老朋友古蒼梧,提出了希望轉載《情人》這部小說。
他也是通過古蒼梧之口才知道,原來《情人》這部婉轉豔妍的作品竟然是出自于一位内地作家之手,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人居然還是個男的!
原來《八方》上的那個“林爲民”不光是筆名,還是個真人。
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更好辦了,内地與香江之間的稿酬差距是以十倍、百倍計的,估計連個新人的價錢都用不上就能拿下這部小說的轉載權。
可程易秋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盤還沒等打響呢,就被對方一巴掌甩在了地上。
“現在怎麽辦?”
程易秋看了看老友,猶豫片刻,“要不然,你再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古蒼梧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白眼,“要打電話你打吧,我可沒那麽厚的臉皮,這位林先生脾氣大的緊!”
程易秋無奈道,“那,給他加十塊港紙!”
古蒼梧徹底無語,他覺得老友自從當了這個副主編之後,真的完全變了,滿身商人的銅臭味和吝啬。
“你自己跟他說吧。”
古蒼梧打定了主意不再摻和老友的破事,抱着手走到一邊。
程易秋頓時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猶豫了片刻之後,他還是決定再打一個電話。
之前他純粹是抱着撿便宜的心态,現在既然撿不到便宜了,那就給個相對高一點的價格。
做生意嘛,不丢人!
顔文景聽着林爲民語氣極爲不耐的說了幾句,便放下了電話,關切道:“怎麽回事?”
“《八方》的編輯,說香江有家報社要轉載《情人》,給了我一個千字十塊港元的價格。”林爲民簡單的解釋了兩句。
香江現在還在英國人轄下,港元自誕生之日起便是英鎊的附屬貨币,到1972年由于英鎊的連續貶值,英國宣布實行浮動彙率,香江經濟由于港元與英鎊綁定,遭到沉重打擊,于是與英鎊脫鈎。
同時由于香江自身的經濟體量太小,港元作爲貨币流通範圍狹窄,必須跟強勢貨币綁定才能保持币值穩定,于是又宣布與米刀挂鈎。
1973年美國爆發經濟危機,港元又被迫與米刀解綁,開始實行浮動彙率制度。
結果到了1982年,港元在一年之内經曆三次危機,香江經濟遭受到沉重的打擊,香港決定與米刀實行固定彙率,一美元兌換7.8港元,形成了聯系彙率制度并一直延續至後世。
今年以來,人民币對米刀彙率已經無限逼近2:1,換算一下,電話那頭給出的千字十港元,大約就是千字兩塊五毛多錢。
行業内,文章首發和轉載的稿費差很多時候可以達到三四倍的差距,如果換算一下,其實還算可以。
但問題是,林爲民在自家單位發表作品都是千字十五塊的标準,這回《當代》發《情人》是老蒙和老覃軟磨硬泡在降到千字十二塊。
對外要稿費唯唯諾諾,對内要稿費重拳出擊?
這不是林老師的風格。
況且他又不是沒有在國外發表出版小說的經曆,《霸王别姬》這一年多給他賺了二三十萬米刀,現在回過頭來撿這千字十塊港元的小便宜。
那不是自掉身價?
他還沒那麽目光短淺。
跟顔文景聊了一會兒,林爲民本正打算離開,顔文景辦公桌上的電話再次響起。
“喂,伱好!”
林爲民和顔文景示意了一下,就準備出辦公室,沒想到顔文景聽了電話那頭說了兩句話,又朝林爲民招了招手,示意他留下。
挂斷了電話,林爲民問道:“領導,什麽情況?”
“還是香江那邊的電話,估計還是想再跟你談一談,再等一等吧。”
林爲民有些不耐煩,看了看手表,勉強道:“行吧。”
又等了十多分鍾,電話終于再次響起,這次換林爲民接電話。
“喂,林生,你好,我是《星島晚報》的副主編程易秋。”
上來就自報家門,稱呼上少了一個字,别看這一個字,但在香江卻是地位的差别。
程易秋之所以這麽叫,主要是爲了體現他對林爲民的尊重。
林爲民後世好歹也看了數不清的香江電影,對于這點語言習慣自然是了解的。
“程主編你好!”林爲民客氣的說了一句。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之前是我托古先生向您提出轉載請求的。我們倆的溝通可能出了點問題,我跟他說的是人民币千字十塊。”
千字十塊人民币,那便是千字三十四塊港元。
看似提高了三倍不止,但放在如今香江的報刊界,千字三四十塊錢,屬于象征式的稿費,每天給報紙供稿的作者當中,獲得這個檔次的稿費的供稿者是最多的,毫無名氣,文章質量乏善可陳。
很多人壓根就不是沖着這點稿費寫稿的,完全是因爲興趣,所以叫象征性的稿費。
林爲民再次搖頭,心中對于程易秋這人的觀感再次下降。
“程先生,我想你還是想清楚之後再來和我談吧,或許你們報社還是别轉載我這部小說了。”
林爲民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尖酸刻薄的話,這人前倨而後恭,口惠而實不至,做事小氣的緊,反反複複,真是讓人倒胃口。
不轉載最好,替你們報社省下了一大筆錢。
這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算是林老師給程易秋最後的體面。
作家、文人不是清高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農民靠種地爲生,工人靠上班爲生,作家靠寫作爲生,對于安身立命的本錢沒有不重視的。
後世曾經統計過,在汪增棋老先生與友人、出版社、編輯部溝通的總計293封信件當中,提及稿酬的書信有42封,約占全部信件的六分之一。
老先生也在信中直言,他寫東西不爲利,爲名。但爲了家人,也得多掙一點錢。
另一方面,稿費标準的高低,某種程度上也是發表或者出版方對于作品的認可程度。
出的價錢低,等于說你這小說質量不行啊!
相比程易秋在轉載稿費上的斤斤計較,林爲民更在意的是這個原因。
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作品被人嫌棄來、嫌棄去,放誰誰能不生氣?
“又談崩了?”
顔文景見林爲民這次隻說了兩句話,便挂斷了電話,臉色也黑了下來,問道。
林爲民搖頭道:“大概是想跑到我這撿便宜的,以後這家報社的電話不要接了,浪費國家資源。還有這個《八方》……”
林爲民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算了,跟他們也沒關系。”
嘴上這麽說,林老師心裏打定了主意,以後這個《八方》也要拉進黑名單。
真以爲發老子的小說,是我占你們便宜了?
被程易秋給惡心到了的林爲民,把這股怒火順帶遷怒到了《八方》和古蒼梧身上。
誰說文人不小氣的?
林老師這人,最記仇!
尤其是碰到想黑他稿費的!
香江方面《星島晚報》來電請求轉載《情人》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十月走完,迎來了十一月。
月初有兩件和林爲民有關的事,一件是話劇《套馬人》在首都劇場公演,另一件則是《情人》發表在《當代》今年的第六期上。
《套馬人》自今年年初發表以來受到了數以十萬計讀者的歡迎,刊發小說的《人民文學》第一期增刊銷量突破了150萬冊,小說出版征訂量50萬冊,現在正在朝百萬冊的銷量進軍。
之前改編話劇的消息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在未公演前便獲得了很多的關注。
如今一經公演,便立刻受到燕京話劇市場和愛好者,包括很多讀者的熱烈追捧。
跟《套馬人》受到的熱烈追捧相比,剛剛在《當代》上發表的《情人》命運卻截然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