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把新小說送到《青年文學》這件事,讓社裏有點難受。
除了之前在《鍾山》上發過的《有話好好說》之外,林爲民自從入職國文社以後還是第一次出現作品外流的情況。
這不禁讓社裏各個編輯室開始反思,是不是大家哪裏做的不夠好。
“是啊,這次就是爲了宣傳先鋒小說嘛!總是在咱們國文社的一畝三分地兒上發,時間長了人家廣大讀者有時候也得犯嘀咕,怎麽就你們國文社發這些東西,别的刊物怎麽就沒發呢?
真不是有别的想法,總編,您得相信我對于咱們社的一片赤誠啊!我林爲民生是國文社的人,死……
行行行,那我出去了!”
林爲民涎着臉皮從衛老太太的辦公室出來,轉頭就看見其他幾個編輯室的同事正在走廊上若無其事的走動着。
“别裝了!”
大家這才湊了上來,“你小子可真不地道!”
出了衛老太太的辦公室,林爲民又是一條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
“瞧瞧你們這群人的格局。我這又不是投敵叛變,這給伱們激動的。”
《青年文學》确實夠不上國文社的對手,對于《人民文學》和《當代》來說,《收獲》、《十月》、《花城》、《鍾山》這些才是他們眼中的對手。
跟大家玩笑了一會兒,林爲民又到《人民文學》編輯部去轉了一圈。
這次林爲民把《追兇》的稿子交給《青年文學》最受傷的應該算謝明清了,自從林爲民進社以來,他的稿子一直都是老同志負責的。
這會兒看到林爲民,一臉的幽怨。
“老同志不要情緒這麽大嘛!下部作品肯定交給你來審校!”
“下部作品?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謝明清覺得林爲民在忽悠他。
“快了快了,我的效率你還不知道嗎?”
謝明清聽林爲民這麽說,心中總算好受了一點。
“來新人了?”林爲民跟謝明清說了幾句話,瞧見了辦公室裏多了一副生面孔。
年輕人起身道:“林老師好,我叫祝偉。”
謝明清介紹道:“小祝是從《中國青年》調到我們《人民文學》來的,剛過來沒幾天。”
林爲民笑跟祝偉握了握手,道:“好好,隊伍又壯大了!”
又說了幾句,林爲民才回到後樓。
“呦,挨批回來了?”柳蔭一臉的幸災樂禍。
“柳姐,你就不能盼着我點兒好嗎?”
柳蔭笑道:“不是我不盼着你好,實在是我就沒見過衛老太太哪回找你是誇獎你的。”
“胡說呢,上次我得雁冰文學獎,她不是還把我好一頓誇嗎?”
“就那麽一次,幾率太低了,可以忽略不計。”
“我……”
好吧,事實好像确實如此。
“領|導這都是對我愛之深,責之切啊!”
“是是是,對對對。”
兩人逗了幾句嘴,柳蔭朝他辦公桌的方向努了努嘴,“瞧瞧,今天我們編輯部可有大喜事了!”
“大喜事?誰的大喜事?”
林爲民笑着走到桌旁,看見了一包喜糖。
他立刻把目光對準了姚淑芝,“怎麽着?我姚姐要結婚了?”
辦公室裏的适齡青年就那麽幾個,林爲民一下子就猜到了。
姚淑芝的臉上帶着幾分羞赧,“嗯,領完證了。”
“這麽突然?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什麽時候辦婚禮啊?”
“不辦了,就把兩家的家裏人請到一起吃個飯。”
“哦,這樣啊!”
林爲民了然的點點頭,鄭國這一家子可真夠小心謹慎的了。
林爲民知道鄭國的情況,所以對這件事并沒有什麽反應。
柳蔭卻在一旁抱起了不平。
“爲民,你說說,你說說。鄭國這小子是不是太過分了?他摳也沒這麽摳的,娶個媳婦連個婚禮都不辦,淑芝這以後要是嫁了過去,指不定受多少委屈呢。”
林爲民笑着說道:“柳姐,這婚禮的事肯定是人家兩人商量好的。我姚姐這個人賢良淑德,從來不在乎外在和形式的東西,這一點跟鄭國很般配嘛!”
柳蔭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會和稀泥。他們倆是你撮合的,你當然向着鄭國說話了!”
她拉過姚淑芝的手,“傻妹子,你可真會給鄭國那個葛朗台省錢。”
“柳姐,瞧你說的。不辦婚禮這是我跟鄭國的共同決定,再說了……”
林爲民插話道:“再說了,不辦婚禮可不代表你們不用随禮,份子錢還得照随不誤,這席面還不用請了。”
他嬉笑着對姚淑芝道:“怎麽着,我說的對吧?全是你們家鄭國的心裏話!”
姚淑芝白了他一眼,“你就會胡說八道。放心,不用大家随禮。”
“你要這麽說,這喜糖我吃着就放心了。”
林爲民說着,往嘴裏塞了一塊糖,随後皺着眉頭又挑毛病道:“你們家鄭國也真是的,結個婚都不知道買點大白兔,非得弄硬糖,多硌牙啊!”
“你吃不吃?不吃拿來!”
林爲民和姚淑芝開着玩笑,辦公室内的氣氛一片活躍。
柳蔭突然又說道:“等會!”
大家的目光看向她。
“淑芝,你剛才說什麽?兩家的家裏人?鄭國他不是孤兒嗎?哪來的家裏人?”
鄭國以前來國文社改稿的時候就住在編輯部樓上,大家對他的情況都很同情,雖說這小子摳門摳的讓人鬧心,可畢竟是沒爹沒媽的孩子,從小苦過來的,大家都可以理解。
得知姚淑芝跟他談了戀愛,大家也是衷心祝福。
姚淑芝愣了一下,眼神四處亂瞟,求助似的望向了林爲民。
林爲民嘴裏含着糖塊,雙手插兜,兩眼望天。
“那個……其實吧,鄭國他……他家裏人都在。”姚淑芝結結巴巴的說道。
“都在?都在是什麽意思?”
柳蔭追問道,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也都講目光投向了她。
姚淑芝被大家看得直冒汗,将手一指,“你們問他!”
衆人的眼神齊刷刷看向林爲民,他慌亂道:“這可跟我沒關系啊!”
“這到底怎麽回事啊?”大家問道。
林爲民無奈道:“其實鄭國這小子家裏人沒事,全着呢。”
衆人目瞪口呆,随即辦公室内一片罵聲。
“鄭國這個王八蛋!虧我以前對他那麽好。”
“這小子還要了我不少信紙!”
“我還給過他倆白面饅頭呢!”
……
辦公室内充滿了對鄭國的聲讨聲,姚淑芝聽的心驚膽戰。
“這麽說淑芝和爲民你們倆早就知道了?”柳蔭把話題轉移到了林爲民和姚淑芝身上。
林爲民趕忙道:“我也是碰巧知道的。你們是不知道我當時那個氣憤啊,把這孫子罵的是狗血淋頭。本來我是想告訴大家的,可我一想,這麽做不是故意制造矛盾嗎?還不如讓大家什麽都不知道呢。”
林爲民幾句話将自己摘的幹幹淨淨,一臉我全是爲了大家好的表情。
衆人一臉的狐疑,“真是這樣?”
姚淑芝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和爲民一樣,狠狠的批評了他一頓。這個人,真是太不像話了!”
柳蔭抱怨道:“這個鄭國,他這可是人品問題。”
“沒那麽嚴重。”林爲民給姚淑芝使了個眼色,“這小子也不是爲了騙大家,主要是前幾年被人給整怕了!”
“是啊是啊,鄭國他以前挺慘的。”
見林爲民和姚淑芝這麽說,同事們的情緒才有所緩和,大家都是一路走過來的,有這麽個原因那還是情有可原的。
這時候蒙偉宰從門口探出頭來,“爲民,過來一趟。”
林爲民起身,低聲對姚淑芝玩笑道:“回頭記得讓你們家鄭國請我吃飯。”
來到蒙偉宰辦公室,林爲民問道:“領|導,找我什麽事?”
“兩個好消息,都是關于《霸王别姬》的。米國和泥轟那邊都要加印,稿費和版稅比例不變,沒意見吧?”
“這麽巧?”林爲民驚訝道。
“是挺巧的。不過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你這部小說居然能在國外賣的這麽好,米國那邊已經是第二次加印了,照這個趨勢下去,你這部《霸王别姬》很可能變成常銷書啊!”
常銷書一定是暢銷書,但暢銷書不一定是常銷書。
“這才哪到哪啊,上次加印了十萬冊,半年時間才再次加印,連暢銷榜的尾巴都摸不到吧?”
“呵呵,你小子現在這心氣真是越來越高了。能一直印下去,就證明你這部小說已經逐漸形成了影響力,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受歡迎的。”
林爲民點點頭,老蒙說的是對的。
出版界不是沒有一書爆紅的案例,無論是國内還是國外,這樣的例子都可以找得到,但大多都是昙花一現,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細水長流。
那種突如其來的爆紅所帶來的影響同樣也很難持久,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米國那邊這次準備加印到二十萬冊,泥轟那邊則是準備加印八萬冊,你要發财了!”蒙偉宰笑着說道,同時眼神中閃過幾分豔羨。
跟作品在國内發表、出版相比,在海外出版确實是賺錢。
林爲民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呦,越來越大手筆了!”
“呵呵,《霸王别姬》現在算是成了你小子的小金庫了。在我們國家的曆史上,好像還沒有哪個作家單冊作品受到的稿費能比你拿到的高了!”
林爲民詫異道:“不至于吧?”
蒙偉宰一臉正色,“你以爲我跟你開玩笑?”
雁冰文學獎是按照沈雁冰先生的遺囑成立的文學獎項,老先生捐獻的獎金總數也不過是二十五萬元,這可是老先生一生所攢下的稿費。
而林爲民僅《霸王别姬》這一部作品的海外出版,算上這次加印就已經超過了25萬米刀。
說一部書超過一位文豪一輩子的收入可能誇張了些,但半輩子應該是有了。
林爲民瞬間有點抖起來的感覺,“哎呦,聽您這麽一說,我還成個人物了!”
蒙偉宰笑罵道:“德性!”
“你确定沒問題了,社裏就回複蘭登書屋和新潮社那邊了。”
“沒問題。”
林爲民心裏盤算了一下,米國那邊二十萬冊加印,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稿費标準應該是12萬米刀左右。泥轟那邊八萬冊加印,整整翻了四倍,版稅也應該在6萬米刀左右。
加在一起就是整整18萬米刀。
前幾天小金庫剛花出去一筆大的,立馬又給補了回來。
這錢啊,怎麽就幹花花不完呢?
林老師爲此感到很苦惱!
再次回到編輯部,林爲民心情愉快的哼着小曲兒。
辦公室内剛剛因爲鄭國而引起的喧鬧已經沉寂,柳蔭八卦道:“什麽好事啊?給你高興成這樣?”
“那不能告訴你。”
“看你這反應,肯定是又收到稿費了吧?”
林爲民意外的看了柳蔭一眼,她臉上有幾分得意,“怎麽樣?被我猜準了吧?”
“行,還是我柳姐了解我!”林爲民給柳蔭比了個大拇指。
兩人正聊着天,收發室的翟大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爲民,有你的挂号信!”
“哪兒郵來的?”林爲民走向門口的時候問了一嘴。
“西甯來的。”
林爲民心裏一沉。
接過翟大爺手中的信,很薄。
林爲民手裏捏着信走回辦公桌,柳蔭見他表情陰沉,沒有再跟他逗悶子。
信是老郭妻子寫的。
她在信上告訴林爲民,老郭已經走了,就是前幾天的事。除了老郭的死訊,老郭妻子還提到了去年十二月的時候顧桦去了西甯看老郭,老郭很高興。
信的最後,是老郭妻子的感謝,她提起了林爲民在燕京時對他們夫妻的照顧。
林爲民看着信,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将目光望向窗外,院裏的幾株國槐開花了。
老郭走了,在五月的時候。
(本章完)